刘协笑道:“你这又是过谦了。不要以为孩子小,请什么样的老师都不打紧。正是因为孩子小,这请来的老师为人正才更重要。”他上辈子在秦朝为帝王,在继承人的培养上是吃过亏的,“况且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多少有真才实学的人想要给你的孩子做老师呢,你又何必过谦?不过那等趋炎附势的人,自然是不好给曹烨做老师的。你看钟元常(钟繇字)如何?他的书法倒很看得过去,不过人鲁直了些。要么孔北海?不过他当初在青州战败,抛妻弃子而归,实绩没有多少,整日就会空谈,倒不妥当……”他认真思考起备选老师的可行性来,一琢磨自然是觉得谁都有短处,平时作大臣倒是无妨,都能包容;但此时要选来给曹昂唯一的儿子做老师,就有些不满意了。
曹昂见皇帝劳心政务之余,还诚心实意为他的孩子打算,不禁心中感激,含笑道:“这又是什么要紧事,值得陛下如此费神?臣命府中长史每日教犬子习字读书,慢慢先学起来就是了。”
刘协正色道:“这怎么不是要紧事?翌日曹烨佐助新帝,就如今日子脩你佐助于朕一般。”他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又笑了,换了调侃的口吻,道:“未来的天子第一信臣,幼时的老师岂能轻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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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冀州阳平, 助农曹学员柳大又一次凑到尚书郎曹丕面前来,黝黑的脸上透着几分小心,道:“大人, 咱再问一次, 今年我收了这三百石的粟米,给朝廷一半作为屯田的费用, 剩下这一半折算下来,是能买城郊中等田地三十亩, 对吧?”
曹丕认得这柳大, 乃是两年前最早的一批学员,家在阳平深山之中, 原本在山里种薄田, 家里穷到什么程度呢?当初曹丕原本是想要这柳家三兄弟都下山的, 可是他们家里实在太穷, 三个兄弟只有一身能出门见人的衣裳, 谁要出门的时候就穿那身衣裳, 剩下俩人只能在家里干活。家中还有一个瞎了眼的老娘, 柳大已经二十八了, 还没娶上媳妇,在山里的农户来说,男的快三十还没娶媳妇, 基本上一辈子也就打光棍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 曹丕带人入山,领了柳大出来。
柳大从最开始话都不会说,到这二年下来,非但能与山外的人正常交流,而且去年还加入了屯田, 一年辛苦劳作下来,百亩田地得了三百石粟米。他如今巴巴算着,这些所得能换成多少山外的田地,方才已经请曹丕代他算了一遍,不放心又来问一遍。
曹丕耐着脾气,仔细又给他解释了一遍,道:“屯田所得,你一半,朝廷一半,这没错。如今粟米的价呢,一石约莫是二百二十钱;阳平中等田地,三年前确认的时候是一亩一千钱。这三年来,地价涨了不少,若是按照市价去买,已到了一亩两千多钱。但是朝廷有旨意,像你们这样从深山中迁居出来的,又或者原本自己没有足数田地的,凡是自己出钱买田地的,只要按照三年前确认的价格购买就好,涨价的这部分是朝廷的——朝廷已经免了你们的。所以你这一百五十石的粟米啊,能换得阳平中等田地三十三亩。”他在竹片上写下“三十三”这个数字。
柳大仔细听着,生怕漏了一句,一面听着一面往心里记,想着回去讲给家中老娘与两个弟弟,乃至讲给整座山里的乡亲们听。他又问道:“那大人,您再给我说一遍成吗?我这样买来的田地,跟朝廷如今分的田地,有啥不一样的?”
此时在曹丕与柳大身边,已经围了七八个也来听着的农户,多是与柳大一般的出身,这二年在新政之下屯田有所得,想着要换田地了。他们聚精会神听着这远从长安而来的尚书郎讲解着具体的事例,暗中与自己的打算比较。
曹丕细细解释道:“如今朝廷有政策,凡是家中田地不足数的人,也就是成年男丁田地不足百亩,成年女子田地不足三十亩,那么就可以报上来,由朝廷免费分给足数的田地。但是这样分得的田地,起初三年,都要像屯田时一样,所得的产出上缴一半给朝廷,剩下的才是自己的;随后的数年,上缴朝廷的份额逐年减少。到第十年的时候,才如普通农户一样,只需要缴纳户调就可以。而你们若是自己拿钱去买的田地,当年便可以只缴户调,所得产出不必再上缴朝廷。但是如今朝廷给你们免除了这三年来涨的地价,所以你们买到手里的田地,五年之内不能转卖,五年之后若是不要这田地了,仍要上缴给朝廷,朝廷会照着当年你们买地的钱数或粮食布帛再退还给你们。这么说,可都清楚了?”
柳大只记自己关心的,道:“我这么买的田地,来年只要缴纳户调。只是我如今买不起一百亩,那就是买三十亩,余下的由朝廷分免费的。那来年怎么算呢?”
“你这种朝廷现在也有政策。”曹丕笑道:“如今是陛下行善政,所以你们这等三年之内都不必缴纳户调。等到三年之后,你们若是还没能都换成买来用的田地,再按比例收缴户调。”
柳大喜笑颜开,围在周边的农户学员们也都笑起来,纷纷盘算着自己要买的田地。
柳大欢喜过后,这二年来学的东西也没白学,一摸后脑勺,问道:“我们这样免费得了田地,那些老爷们能愿意吗?”
周围的学员们也有这担心,道:“对啊,这可是原来人家的田地……”
另有学员笑道:“这一看就是上课的时候不认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来的什么老爷的田地?老爷的田地,咱们的田地,那都是皇帝的田地。如今皇帝行善政,要咱们泥腿子也能有自己的田地,谁敢不从命?哪个老爷不听皇帝的,我扛起锄头就去刨了他祖坟,看他还敢不敢唧唧歪歪!”
众人大笑起来。
曹丕笑道:“就是这么个道理。还有谁要问的?”
一旁又有农户学员挤上来,要问领田地的事宜。
是日陆逊来阳平视察,待到围着曹丕的农户学员散了,才上前笑道:“我看了阳平呈上来的册子,这里农户领地颇为踊跃。”
曹丕已经听说了陆逊与自家姐姐议亲之事,看陆逊时也多了几分亲切,笑道:“都是这二年朝廷的政策好,还有陛下要大人推广的技艺有用。比如方才那柳大,他能拿出剩下的一百五十石粟米来买田地,就是因为陛下此前传授下来的梯田之法,使得他山中两个弟弟耕种所得翻倍,才能供给起全家。”原本此时的山地是难以耕种的,因为水土流失的问题,山地最多只能连续耕种三年,到第四年土壤肥力各方面都达不到要求了。但是刘协想到后世的梯田,便命人依样画葫芦,模仿之下竟然成了。如此山地也可以如平原一般耕种,极大得改善了如柳家这等山民的生活,也增多了可耕种的田地。“方才那柳大就是把家里的梯田都留给两个弟弟了,自己准备下来到城郊买地。等到他日子好起来,大约就能把两个弟弟也接下来……如此数年过后,阳平深山之中,大约就没有这样娶不上媳妇的光棍,也没有——”曹丕顿了顿,想到当初自己走访深山时候的所见,“也没有二斗粟米就换回来的童养媳了。”
陆逊点头,也有些感慨,道:“当初我在长安时,听陛下所讲,只觉心潮澎湃,但终究觉得太过遥远。这二年来,虽然也勉力去做,可从未奢望过竟能就此做成了。”他歪头想了一想,道:“最难得,大约是冀州未动兵戈。”这样平缓的变革,实在是超出了他的想象。难以接受的豪强大族固然很多,但冀州的一切都还是可控的,小范围的冲突有,但是没有闹到要动军队。
曹丕明白陆逊不曾出口的话,道:“是啊,凉州、并州且不论,听说徐州这次是不好了。”
据说徐州刺史温侯吕布,勾结州内豪强大族,隐匿田地数目,敷衍朝廷问询,拉拢助农曹尚书不成之后竟然欲下杀手。徐州助农曹尚书九死一生,逃出徐州,随行五名尚书郎无一生还,他一路乔装打扮回到长安,将徐州内情冒死以闻于陛下。
皇帝震怒,令大将军苏危领兵而出,要锁拿温侯吕布入长安问罪。
且看这温侯吕布,来日是何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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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长安未央宫中, 刘协望着阶下蓬头垢面、枷锁缠身的故人,既怒且哀,沉声道:“温侯怎得行此等错事?如今就是朕想保你, 也保不了你了。”
吕布在徐州隐匿田产, 得知朝廷命苏危领大军前来时,一时乱了阵脚, 甚至一度想要反叛——但天下已定,他又能反叛到哪里去?他转念一想, 以自己与皇帝的交情, 大约不至于没了性命,所以兵临城下那一日, 还是选择了束手就擒。此时在未央殿中, 见了皇帝, 吕布虽然知道逃不了惩罚, 但总觉得不会有大事, 因此只垂了头不作声, 毕竟被这样捆缚于堂前, 也着实折损颜面。
刘协走上来两步, 压着怒气俯身道:“朕给你写过信!两封密信!”
在天下推行分田改制,真正动手以前,刘协是知会过心腹的, 其中有尚书令杨彪这样作为标杆的, 也有曹昂这样早就知情的,余者如吕布等人,则是刘协看在他们过去的功勋与情分上,提前透了风声。因为知道吕布蠢,眼皮子浅, 刘协特意给吕布写了第二封信,嘱咐他一定要处理干净手上的田地,推行新政的时候才好出力,否则到时候闹得不好看。当时吕布回信里是答应得好好的,谁知道阳奉阴违到了如此地步,非但没有处理他手上原本的田地,还趁着前阵子恐慌大肆买入田地,管控了徐州往长安送信的各处渠道,掐死了徐州的消息,联合了徐州的大族,安心要在徐州做土皇帝了。
吕布垂头跪在阶下。他原本身量高大,几乎有两米,哪怕是跪着,也显得身材伟岸。只是与十三年前教皇帝骑射的时候,到底老了许多。双腿因为骑马是一向弯着的,但如今连腰杆都不那么笔直了,不知是岁月催人老,还是此时惭愧没了气势。他两鬓也有了丝丝缕缕的白,不知是老了,还是这桩大事一出吓得。
刘协抚着气得发烫的脑门,无奈叹道:“咱们师徒一场,朕告诉你句明白话。这次的事情,非但牵涉其中的徐州大族陈家、糜家都逃不脱,就是奉先你的性命,朕也留不住了。”
吕布闻言一愣,自被押上殿来之后,第一次抬起头来,目光虚浮,哑声道:“陛下要杀臣?”他虽然口中这样说着,但神色间显然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
刘协退开一步,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吕布膝行上前,想要抱住皇帝双膝,嘶声道:“陛下!陛下!臣只是一时糊涂!臣真是一时糊涂哇!您不能为这事儿就要了臣的性命!”他心里一时发急,一时又发狠,早知是这样下场,当初在徐州不如拼死一搏,他既然活不了,那谁都别想好过!可是现下想什么都晚了,他人已经到了长安未央殿中,枷锁缠身,任人宰割,倒是哭求眼前的皇帝更实际一些。吕布连声泣道:“陛下!臣是当初从洛阳一路跟着您来到长安啊!就在这未央宫,就在那仓池畔,臣教导陛下骑射,您都忘了吗?臣这些年来,在外为朝廷征战,心中一刻不敢忘了陛下!臣为大汉流过血汗,陛下不能让臣落个没下场啊!”
刘协又退开一步,沉声道:“你说的这些,朕心里都清楚。所以你放心,你去之后,你的妻儿,朕会妥善对待。”
吕布一愣,不敢置信得望着上首的皇帝。眼前这位已经长开了的年轻皇帝,渐渐与他记忆中的小皇帝重叠又分开,他们是一个人,却又不像是一个人。从前那个跟在他身边学骑射的小皇帝,总是有几分笑意,练习时坚毅,私下里与他有师徒情分,就算当初他激怒之下杀了王允,小皇帝还是心软放他出了长安城。可是眼前这个年轻的帝王,眉目冷峻,他背着手侧过身去,已全然是皇帝的做派了,这一次的皇帝对他没有心软,直言要取他性命。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吕布到死怕是都想不明白。明明两年前皇帝还准了他做徐州刺史的请求,看起来还是念着旧情的。就因为分田改制吗?可是大家不都是这样吗?要豪强大族将家中良田万顷送出来,谁能心甘情愿?不都是私下做些手段,或是隐匿田地数目,或是交给亲信持有吗?他也就是运气坏,在徐州接到了一个认死理的助农曹尚书,把这事儿捅了出来闹大了。
吕布含泪气愤道:“陛下难道是要杀我给天下人看?”
刘协既然已经决定不保吕布,看一个将死之人总是有更多包容的。他自己心情也有些复杂,因此没有训斥,而是痛心道:“你自己心里也应该清楚。分田改制,是天下大事。新政推行之后,全天下都看着,想要看朕的决心到底够不够坚定。如今你跳了出来,朕若是不办你,这新政还怎么推行?今日是你,明日再出来哪个旧臣,朕这新政还怎么推行?你这是当着天下人打了朕的脸。朕虽然念着与你的师父情分,也念着你过去为大汉立下的功勋,可是这一遭再不能保你。这就是朕的决心!天下人不是要看吗?就给他们看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