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说此处,想到张绣,而又想到刘清的婚事,转头望着曹昂道:“你的婚事,家中可有说法?”
曹昂年已二十一岁,而未有婚配,在此时是比较晚的了。
曹昂微愣,道:“父亲曾有来信,说我既然在陛下身边服侍,那么便只听从陛下安排。母亲族中原有一位表妹,小时候两家玩笑说起过,后来没了音信,如今她也嫁了。”
刘协把玩着镇纸,心道,这曹操还真是精明,看似是忠心,实则为儿子择了一条好路。皇帝来安排婚事,岂是寻常?他身边适龄亲近女性,无非长公主刘清,再远些,如阳安大长公主府的伏寿……若不看曹昂这个人,单以权势结合而论,曹操是怎么都不亏的。就是曹昂跟在曹操身边,袁绍也未见得会将自己女儿下嫁。
曹昂见提到自己婚事,望着皇帝思量的侧脸,也有些紧张。
刘协目光重又落在曹昂身上,子脩这样的人物,纵是配皇姐,也是绰绰有余的——甚至有些可惜了。而皇姐从前被冯玉迷了眼睛,现下看旁人都觉平平了。
刘协叹了口气,按住胀痛的太阳穴——做皇帝真难,非但要理军国大事,还要做月老。他招手示意汪雨上前,来为自己揉按头部。
曹昂忙也上前,关切道:“陛下歇一会儿再看奏折吧。”
刘协闭目,感受着汪雨的手艺,轻声道:“宫中这三百郎官,你看如何?”
曹昂道:“都是青年勇武,拱卫陛下,一心侍主。”
刘协叹道:“自董卓而来,宫中许多秩序都乱了。宦官不得用,连从前的羽林郎也不成建制……为国羽翼,如林之盛,嘿。”他短促的笑了一声,却透着自嘲的意味。
“朕要把御林军重建起来。”刘协悠悠道:“宫中郎官,原是闵贡把持。王允死后,朕把闵贡撸了下去,由你和淳于阳统领着,原来人数也不算多,也没个明确的职位。眼看朕亲政在即,有些事情若再没个章法,朝中就要有意见了。朕虽然不惧这些,却也不想找麻烦。你如今忙着屯田之事,又要与士孙瑞、贾诩这些人精周旋,极是辛苦不易。况且朕不时还有些突发事情要你去处理。朕身边离不了你,却也不能按着你一个人操劳。所以朕私心里想着,这羽林中郎将之职就由淳于阳暂代——你也知道此前因为马超之事,他一直有些自疑。”
羽林中郎将,秩比两千石,乃是宫中御林军的最高长官。
刘协仍是闭着眼睛,仿佛闲话家常一般,徐徐又道:“你为骑都尉,与淳于阳共监羽林骑。至于旁的职位,待朕亲政之后,再正式册封,此后再细论。淳于阳也不容易,朕从前答应他,待亲政之后,便给他母亲追封诰命……你们在宫中相伴多年,又年岁相近,有时间多去同他说说话,开解开解他……”他似乎很是疲累,几乎要在这闲谈中睡过去。
但是他到底没有睡去,而是挥手示意汪雨离开,睁开眼睛望向垂着头的曹昂,目光清明,毫无睡意,温和道:“你方才要汇报什么?上前来说吧。”
曹昂垂首上前,放下抱来的册子,指给皇帝看上面的数目,侧脸透出的沉静与皇帝如出一辙,仿佛方才的闲谈丝毫没有在他心中激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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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你这次往杨氏庄子上去, 可遇见杨文先(杨彪字)长子了?”刘协倚在靠枕上,要汪雨剪亮了灯烛,入睡之前稍看一卷书, 与曹昂闲谈几句。
曹昂道:“无缘得见。听说杨家大公子是极为聪慧的, 且学问渊博。”
刘协找到一处舒服的姿势, 身体放松,笑道:“那杨修比你大一岁还是小一岁?唔,该是小一岁。想必明年便能举孝廉出仕为官了……”他想到这些士族大家,维护也利用朝廷的察举制,渐成尾大不掉之势, 感到胃好似隐隐作痛。他挪开心思, 继而想到真实历史上杨修的经历下场, 叹了一声, 道:“文人有才,就难免流于轻薄。”
曹昂见皇帝面上流露痛楚之色, 又见他以手按压腹部,忙问道:“陛下可是腹中不适?要唤医官么?”
刘协自己按住痛处, 便觉痛意稍缓,已经夜深, 他不愿意闹得满城风雨, 明日传到朝中又是一桩大事, 一旦众人担心皇帝龙体,阳安大长公主等人便更有理由要他即刻大婚、为帝国种下新的继承人了。说起医术,纵是两千年后的现代, 也许多疾痛只能缓解,根本不知道病因,也无法治愈, 更何况是此时的医术。
刘协摇头,静了几息,待腹中疼痛平稳,才轻声笑道:“不是急症,明日再叫医官来看诊便是。多半是用了皇姐送来的鸡子煮韭菜,有些脾胃不和。”他握拳砸了一下床板,半是玩笑半是发泄道:“待腾出功夫,朕非把炒锅给制出来不可!”整日吃煮的饭食,连吃饭都不再香甜。
曹昂一愣,倒是习惯了私下相处时,小皇帝偶尔会说出一些新奇的东西,见皇帝坚持不肯夜召医官,他也明白皇帝的用意,想了一想,道:“只说是我夜里头痛,召见医官呢?”
刘协笑道:“朕感念你的心。不过这哪里瞒得过人?若果是你头痛,岂会在未央殿召医官?”
曹昂沉静笑道:“臣是不会。若是陛下为臣传召呢?”
刘协一愣,默许了他的提议。
医官很快赶来,传话的宫人说是为曹昂来请的,谁知入内室成了给皇帝看诊,却也不敢多话,仔仔细细给皇帝看过,说了一堆阴阳气血的道理,最后开了方子。
刘协上一世老年时期,自己对医术也颇有研究,此时拿起方子来一看,不管医官说得多么天花乱坠,仍是一剂平安方子,吃不死人,也治不了病。他自知应无大碍,折腾了一番,腹痛自己渐渐好转了,隔窗看汪雨在廊下煎药,转而又说起杨彪之事,“一旦朕发诏,叫杨彪作了尚书令。他恐怕日后还要给你脸色看——兴许还要刁难你。你到时候不要慌,杨彪有他的难处。他的妻子,乃是汝南袁氏出身。你明白吧?”
汝南袁氏,如今袁绍在冀州,袁术在南阳郡,都对朝廷阳奉阴违,心怀叵测。
杨彪既然有一个袁氏出身的妻子,更要小心言行举止,与乱臣贼子划清界限。
曹昂笑道:“听说杨大人伉俪情深。”
“伉俪情深?”刘协嘲讽一笑,他极少在朝堂上露出这样尖锐的一面,“照朕看来,不过是虚伪作态罢了。若他果真嫉恶如仇,怎么对自己妻子就不讲求了?若他心中罪不及亲友,又怎么要因为你父亲而敌视你?对亲者宽厚,对远者苛刻,弘农杨氏,也不过凡人罢了。”
曹昂自己都未曾想到这一层,愣了一愣,忽然低声笑起来,迎着皇帝疑惑的目光,解释道:“陛下因臣之事苛求杨文先大人了。厚亲薄远,原是人之常情。”
刘协望着他平和温厚的样子,忽然叹了口气,道:“若有机会,朕真想见一见你母亲,向她讨教,要如何才能抚育出你这样的孩子。”
他说得真情实感,曹昂却没办法不把这当成皇帝惯常的玩笑话,因此只一笑过了。
刘协忽然道:“你父亲与陶谦之战,朕知道你父亲必然无虞。”他望入曹昂眸中,恳切道:“你信朕。”似乎是再次解释,为何没有放他回去父亲身边,又为何没有发兵增援——又好似在说,若非知晓曹操必然无恙,他是会抛开实际的考虑,支持曹昂为小家舍大家的。
“长安自古西风雨。”曹昂微笑道:“陛下金口,臣早已信服。”
刘协也笑了,又道:“羽林军之事,朕要即刻就开始做了。虽说叫淳于阳做了羽林中郎将,但你为骑都尉,与他同监御林军,凡事多帮他看两眼。他到底不及你稳重。宫中现有的这三百郎官,只选最精锐者为羽林郎,另外朕要再召百余好儿郎。”
“从何处召?”
“召各地实权人物之子,如何?”刘协咯咯一笑,道:“朕不要长子,长子要继承他们的家业,他们是不肯放人的;也不要幼子,要了幼子就得罪一族的夫人老夫人。朕要他们序齿中间的儿子。你还记得当年投奔了袁术的孙坚么?他后来作战死了,却有几个好儿子,长子孙策与你年纪相仿,次子孙权与朕年纪相仿。便似这等的,朕要便要那孙权入宫做羽林郎。”
曹昂仔细听着。
“在先朕要各地恢复贡纳兵役,眼见朕亲政在即,何处来了礼官,何处连敷衍也不曾。再加上送子为羽林郎一条,谁送了,谁不送,谁连样子都懒得做。这天下,谁忠谁奸,谁是大奸若忠,原是不难分辨的。”刘协看了一眼曹昂,心道当初曹操送长子入宫,倒当真胸怀不凡,也难怪后来做得“大事业”;继而又想到,真实历史上曹昂在与张绣的战斗中英年早逝,后来曹操仍是接纳了张绣的投诚,倒着实是大豪杰做派。
曹昂忽然想到从前皇帝提起孙坚之事,道:“当时孙坚战死突然,他入洛阳城时,曾接到陛下亲笔信与传国玉玺。后来信与玉玺,都不知所踪。看袁术一直没有动静,定然也不知孙坚有这玉玺。可是到了孙坚后人手中?”
刘协道:“如今还不知。孙坚死时,家人都在旧籍,身边好似只一个外甥。兴许落在他旧臣手中了。底下人不敢声张,等孙策兄弟长大了再告知,也是有的。”他又道:“以宫中目前用度,两百羽林郎的用度,可要额外的钱粮?”
曹昂缜密道:“宫中原有三百郎官,听陛下的意思,只留下三分之一精锐者。但是不用的那两百人,原本也都是侍奉过陛下的儿郎,不好叫他们寒心,到时候不管是仍在宫中,还是发往别处,用度上一时间是不好削减的。”宫中的小事若不留心,也会成为大祸。他又道:“羽林郎,既然要召地方大员之子,又是陛下左右之人,好甲良马……”他看一眼皇帝渐渐发苦的面色,低声道:“……怕是免不了要加钱粮。”
刘协无奈道:“外面看着朕这长安城中二十万大军,好不威风。谁知道朕为了筹措两百羽林郎的用度,还要发愁。偌大的天下,钱都去哪里了呢?”他虽然这样问,心里是清楚知道答案的,“朕名为天下共主,说起来富有四海,实则并不比苏氏坞堡的坞主更宽绰,也并不比江渚垂钓的渔翁更快活。”他说到这里,一时激动,屈起腿来,把正瘫在他腿上熟睡的小黑狗掀翻在被上。
昔日董卓所献的小黑狗,如今已经是条成熟的狗子了,大多数时候安静得很,就静静趴在皇帝身边陪伴着。它睡得迷迷糊糊醒,努力撑开眼皮,在被子上晃了两步,挪到皇帝手边,脑袋往主人手里拱了两下,便彻底被睡意击昏,翻倒在被子上,枕着皇帝的手,复又重归香甜梦里。其信任依赖,与初来时动辄龇牙咧嘴的模样,叛若两狗。
刘协与曹昂见状,都忍俊不禁。
刘协笑了一场,暂时搁下满腹心事,不一刻便也朦胧睡去。
倒是曹昂靠窗失眠了大半夜,望着夜空高悬的新月,心里琢磨着,要去哪里为皇帝弄笔钱粮来呢?
刘协决定要做的事情,从不拖延。次日,三道诏令便都发布了。一则封杨彪为尚书令,一则拜唐珏为弘农王妃,一则恢复御林军,以淳于阳为羽林中郎将。
三则事情中,弘农王妃之事,叫众人叹惋,却也没有旁的话。贾诩暗中舒了口气,好在皇帝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杨彪为尚书令,虽然出人意料,细思却又在情理之中。贾诩与士孙瑞也都服气。
倒是恢复御林军之事,可大可小,隐隐透出皇帝的新动向。
征召羽林郎的旨意,也同时发往天下十三州一部各郡,除了皇帝钦点的数人外,凡接旨之官员,都要往族中选得意子弟,送往长安城中选入御林军,为天子护卫,二年而归。
各地距离长安远近不一,未知吴郡孙策接到旨意时,是否还是同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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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刘协才用了太医开的平安方子, 搁下药碗,正啜饮梨汁以中和口中苦味,就见刘清带着两名手提食盒的宫人走进来, 想必其中又装了鸡子蒸韭菜等黑暗料理, 不禁苦笑道:“秋日燥热, 皇姐很不必每日跑这一趟。”
刘清走上前来,亲手将食盒摆开,哼了一声,学着他的用词,道:“我很知道皇帝在想什么——你放心, 不是长乐宫出来的饭食, 这是姑母送来的细点心。姑母知道你辛苦, 叫我捎回来给你。”
刘协看了一眼, 只见盒中点心精细小巧,连颜色都各异, 想来是调了花|汁或蔬果汁在里面,“姑母费心了, 你再去时代朕谢过。”
刘清促狭一笑,道:“谢姑母倒也不必。照我说, 你该谢做这点心的人才对。”
刘协看汪雨挟了一枚点心先试过, 笑道:“不管谢谁, 总不会是谢你。”
刘清笑道:“人如今就在我长乐宫中呢。”她见皇帝既不好奇也不发问,知道比耐性是比不过他的,只好自己揭晓了谜底, “哎呀,就是伏寿妹妹的手艺。”她既然点出了正主,也就打开了话匣子, 道:“眼看还有三个月,你就要行冠礼亲政了——人都接到我长乐宫中来了,到底怎么安排,你倒是给句话。亲政前总是要大婚的,我看冯玉这几日忙得团团转,可忙得都是你的加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