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白一迈腿出了池子,不过转瞬之间,容煜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小孩儿……确实长大了,那个地方的看起来一点不像是体弱多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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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逸白换好衣裳,顺道去正殿为容煜拿了干净的衣衫。
回来的时候,殿里没有一点动静。
大抵是这些日子在南岭太累,人趴在池边,手还举着,就这么睡着了。
墨色的头发铺了满肩,光洁的背带着些水珠,顺着脊梁滑落入水。
江逸白晃了晃神,拿着衣裳下了水。
他轻轻将人揽入怀中,轻而易举打横抱了起来。
江逸白的力气不小,甚至说比容煜都要大上几分。这一点容煜是不知道,他只知道小孩儿身子弱,是个病秧子,得哄着,得宠着,得日时时刻刻记挂着。
玄色的锦衣盖在温热的身子上,江逸白揽着容煜往正殿去。
春月夜里,往来没什么人,唯有灯火照亮。
内殿,江逸白把容煜放在榻上。
缠着细布的腕子露在玄色的锦衣之外,容煜整个人睡的很沉。
江逸白轻车熟路的帮他换上寝衣,这些年里容煜夙兴夜寐,时常伏在案上都能沉沉睡去。
阿四没什么力气,扶不动人,江逸白便照顾容煜多一些。
月牙色的衣带从指尖滑过,江逸白的动作仔细而又缓慢。
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打在身侧,江逸白静静看着容煜,只觉这人仿佛与从前没什么变化。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唇齿,时光仿仿佛从来厚待容家的人。
唯一不同的,是自己长大了。
容煜这人,怎么看都像是偶入俗世窥红尘的,叫人可望而不可及。却又在有些时候,带着几分引人招惹的气质。
薄唇翕张,贝齿轻咬。
玄衣金冠,无限威严。
两种完全相悖的印象交织在一起,越缠越乱。也叫人在面对他时,心下多了一种异样的渴求。
如玉的指尖落在人的唇上,是柔软而又温热的感觉。
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看过容煜了,分别三月像是分别三年。
他也想跟着容煜去军营,可是这个人总拿他当小孩儿。他怎么会是小孩儿呢,他身上的每一处,都不能算是小孩儿了。
喉间越发躁起来,江逸白回过神来,收回手放下床帐退出了内殿。
“陛下……”阿四唤了一声,正撞见从内殿出来的江逸白。
食指放在殷红的唇边,江逸白垂眸看着阿四,示意他不要高声呼喊。
阿四噤了声,弯着腰向内殿去。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错觉,阿四觉得江逸白和从前不大一样了,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
或许是他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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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醒来的时候,容煜伸了个懒腰。
人躺在榻上盖着被子,寝衣也齐齐整整的穿在身上。
他略略蹙了眉,极力回想着昨儿晚上是怎么从汤池回来的。想了许久仍是无果,索性放弃。
不是赤着身子回来的就好。
阿四备了早膳。
今日江逸白没有过来用膳,容煜问了一句。
阿四说江逸白早间去了秋爽斋,应该是徐重阳先生给开了小灶。
容煜点点头,继续喝粥。
徐重阳说过,江逸白很聪明,一点就通,是读书的上上等料子。
没有哪个先生不爱惜有天赋的学生,容煜很理解徐重阳的心思。
桌上的小碟子里摆着剥好的核桃仁,容煜瞧了一眼,道:“梧州闹饥荒了,怎么核桃送来的这样小。”
阿四俯身道:“新种的,给陛下尝尝鲜,小殿下剥了一夜,今儿早上去秋爽斋之前送过来的。”
“有心了。”容煜拿了一些装在身上,思量了片刻,道,“快到晌午的时候记得往秋爽斋送点吃食过去,小孩儿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容易饿。”
“是。”阿四应下,继续为容煜布菜品。
有时候阿四不太能明白明白容煜的心思。容煜自个儿十七八的时候,整个大燕都被打理的井井有条。江逸白这年纪居然还要时时刻刻操心,这难道就是一代不如一代么。
第28章
阿四心底下默默叹了声气,瞧这小祖宗体弱多病的,也不知还有多少时间的活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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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扬了柳絮,吸进鼻子里痒的很。
江逸白一早就叩响了秋爽斋的大门。
少顷,大门被打开,徐重阳清俊的脸庞印入眸中。前些日子刚定亲的人,这会子脸上还带着些喜气。
“先生。”江逸白行了礼。
“进来说话吧。”
秋爽斋的门敞开,徐重阳将人领到了里屋。
里屋是个不小的藏书之地,江逸白静静站在一边等着徐重阳的吩咐。
徐重阳看他十分规矩的站着,只笑道:“原是不用这么拘束,今日找你不是为了学堂上的事。”
“那是……”
江逸白很敬重徐重阳。
早些年徐重阳云游四方写下了很多传记和奇闻异事,文辞清丽,华而不空,江逸白都很喜欢,也十分敬重他的为人。
徐重阳搬了个木凳,从最高处架子上取下几册书来。
“扶我一把。”徐重阳道了一句。
江逸白过去将徐重阳扶下来。
徐重阳站稳了,才将手中的书塞进江逸白的怀中。
“这些……”面上都没什么字,想来是徐重阳新写的小记。
徐重阳拍了拍江逸白怀中的书,道:“这些是先生我多年来的珍本,你日日跟着陛下,圣贤书读的不少,别再像陛下一样,读的跟圣人一样,心中除了天下再不容其他。把这些带回去,好好研习,以后受益不尽。”
“多谢先生。”江逸白道了谢,这才将册子好好收起来。
徐重阳很欣慰,小孩儿长大了,越来越有个皇子的样子。今后像谁都好,可千万别像容煜。
容煜这样的,大燕出一个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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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方便研习医术,容煜将折兰一行人安排在离太医院不选的地方。
张翎太医是二十八的年纪,成日里忙着宫中琐事,另带着几个学徒至今尚未娶亲。
容煜刚到太医院,便瞧见张翎屁股后头跟着的小姑娘。
“这个是什么?”
“麦冬。”
“那个呢?”
“生地黄。”
“那个……”
“使者,宫闱禁地不可乱闯,臣正在给小殿下熬药,还请出去稍等片刻。”张翎将面前配好的药挪到一边,另将熬药用的药锅挪了地方。
折兰吃了闭门羹也不气馁,只道:“是你们陛下要我跟着你的,我为什么不能看!”
张翎正为难。
容煜走进来,道:“烟熏火燎的地方,本是没什么好看的。”
“陛下……”张翎见到容煜,即刻走上前来对着容煜行了礼,“臣张翎见过陛下。”
他的目光落在容煜的腕子上,那他身为一个太医该关心的地方。
折兰见到容煜,也行了黎国的礼,然后跟着张翎叫了一声“陛下”。
今日比昨日好些,起码知道叫声陛下。
容煜问她道:“怎么突然到这里。”
折兰看了张翎一眼道:“臣是来学习张圣人的医术,自然要跟着张圣人。”
“使不得,臣担不起圣人二字。”
这两个字实在可怕,在燕国只有皇帝才可被尊称为圣人二字。
折兰闻言,蛾眉微蹙,“如何使不得,你医术精湛,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圣人二字还称你不得,难道要尊一声神仙才好吗。”
“使者!”
越说越不像话,张翎都着急了,按理说也是快三十岁的人,可是却对着一个小姑娘乱了阵脚。
容煜觉得这场面有些好笑,却又不能笑出来,他还要为张圣人撑腰。
“两位说了这会子话,这火上的药可放完了?”容煜道了一句。
张翎闻言,即刻转身去看药锅。
补气的方子,加了几味润肺的药,不可久煎。
似乎并没有出差错,张翎的神情松了一松,这才又回来。
“太医院重地,还请这位姑娘出去。”张翎十分坚持,哪怕容煜在,他也要这么说。
折兰看张翎不好说话,便转头看着容煜。
小姑娘水灵灵的大眼睛,该十分招人喜欢,可容煜从她的眉间总能看到些高人一等的傲气。这种傲气与江逸白不同,如果说江逸白是天生傲骨,这人就像是后天被宠出来的。
“陛下,你答应过准许臣留在燕国跟随张圣人的。”
容煜也不着急,只道:“自然要等张太医有空的时候,一心不可二用,你此刻留下,倒叫他分了心毁了这锅药。”
药石百兽有灵,黎国人对此颇为信奉。
“这……”折兰回头看了药锅一眼,思量片刻后道,“那臣先出去,陛下可有空?”
“有。”
刚从长乐宫回来,午后也没什么别的事。
折兰闻言,问他道:“陛下可否带臣逛一逛这大燕的皇城?”
“皇城……并无不可。”
容煜道了一句,吩咐阿四备车。
阿四还没出去,就被折兰拦下来,“马车有什么好的,自然要走着去。”
“走着去。”
小姑娘口气不小,燕国皇城之大,可不是走着去就能看完的。容煜笑了笑,默许了这个想法。
两人从太医院出去,向东走。
阿四在后头跟着,同行的还有一些内侍和丫头。
黎国在西云以南,奇珍异草是不少见的。
容煜思量片刻,把折兰使者带去了百兽园。
宫里的百兽园,原是除了鹦哥儿、孔雀之类再没其他的。这些年来樊将军送贺礼倒是填补了不少。
吊睛白额虎,雪貂,墨狐……
北方的,南方的,应有尽有。
折兰看着铁栅栏后的吊睛白额虎,惊叹道:“好壮的老虎,被养在园子里还这么有精神。”
说着便将手伸进了铁栏之中。
远处的老虎听见动静直接窜了过来。速度很快,虽然被养在园中,但比人要快上许多。
折兰即刻收回手,那老虎扑了个空,在铁栏内扒拉了几下。
容煜眯了眯眼睛,觉得折兰这个反应和胆识不太像是普通人。
便是宫里的驯兽师,也是不敢轻易招惹这对老虎的。
他的目光落在折兰的手上,十分修长的手指,虎口处是厚厚的茧。能做使者前往燕国的,一定有些功夫在身上。
身后传来一声长嚎。
容煜回头,十四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过来。
“这是……”折兰看着地上的大白狗若有所思。
容煜道:“是殿中养的狗,性子温顺的很。”
“狗?”折兰看着地上的狗,心道这哪里是只狗,分明是只夹着尾巴的雪狼。
容煜把老虎关起来,居然放任一匹狼在自己的宫阙游走。
可真是……有意思。
似乎是察觉到了折兰的目光,十四抬头看了折兰一眼,然后把脑袋低下舔了舔容煜的手心,十分温顺的哼了一声。
“带它回去罢。”容煜道了一声,过会儿该下雨了,十四最爱干净,脏了身上的毛,要嚎好一阵子。
身后的阿四道了声是,拽了拽十四脖颈上拴着的铃铛。
十四会意,这才离开了容煜跟着阿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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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天的时间容煜都在陪着折兰。
折兰的性子直爽,人很开朗,两个人不深交,相处也算融洽。容煜是个喜欢看人长处的人,折兰身上的小毛病并不会入眼。
晚间别分,容煜送走折兰自个儿回了宣华殿。
皇帝大半天都陪着一个女使者的消息传了满宫,自然也传到了宣华殿。
“我听说这个女使者漂亮的很,与陛下郎才女貌……”
“什么郎才女貌,穿的那样少,实在有伤风化!”
两个丫头坐在殿外的石阶上说着闲话。
修长的手指落在十四的尾巴上,江逸白的眸子暗了一暗。
使者,哪有使者整日里缠着皇帝逛皇城的使者,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手上的劲儿大了些,十四被攥的尾巴疼。嚎了一声,从江逸白怀里窜了出去。
容煜正巧进来,十四窜的快,直接撞到了容煜腿上。
“这是怎么了,急匆匆的。”容煜蹲下身子,摸了摸阿四的脑袋。
十四晕乎乎的嚎了一声。
江逸白没有看容煜,只将桌上的笔拿起来,在纸上写画着。
容煜没有打扰他,过去看了一眼,小孩儿正在画雪景图。
“手要往上一下,握着这里……”容煜的手刚落在江逸白的手上,蓦地腕上传来一阵痛。
像是沿着经脉,直通入五脏,容煜蓦地松了手,伏在案上喘着气。
是蛊虫。
江逸白顾不得其他,起了身将容煜扶住,“如何?”
容煜摇了摇头,人已经疼得直不起身来。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竟然如此厉害,蛰伏这么些天才发病。
江逸白将他扶到榻上,容煜的手扶在床栏上,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阿四已经去请太医,江逸白心下着急,一只手搭上了容煜的手腕。
腕上的细布挣出些血来,明明是不深的伤口,居然到如今都不曾愈合。
容煜疼得厉害,却也没什么办法。这两日都是待在宫中,原是不该出问题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