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即刻往远处去。
“殿下。”江逸白琢磨这两个字,一时不解其中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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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煜年少继位,彼时还是燕王。
后来收复边地,便改燕王为皇帝,满朝文武皆称之“陛下”,“殿下”便为百官对太子,王侯之称。
内院在容煜称帝时设立,仅为他们的陛下一人所用。
柳暮雨到时内院立下已有三年,他口口声声说殿下对他的恩情,只怕这个“殿下”二字有很大的蹊跷。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99章
隆隆的雷声响在天际,顾云策马一路往南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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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珠落在人的脸上,顺下巴掉落到地面之上。
长睫微垂,目光从天际落到脚下。
江逸白在帐外已经等了一夜,也不知是什么样的话,容煜要和玄亦神医居然要彻夜畅谈。
帐内,灯火燃尽,穿着青衫的人将一块玉佩放在眼前。
那日出入黎宫的腰牌。
“我年少时也曾入世,彼时在黎国,有幸得黎王赏识被招揽入宫,做钰殿下的太傅。”
玄亦口中的正是宫钰。
老黎王子嗣不少,最喜欢的是便是大皇子宫赢与二皇子宫钰。
宫钰幼时曾有过数十位师父。后来不知怎么,这位聪慧的太子生了病,一夜之间就成了傻子。
这位傻皇子,也成为了宫凌继位以后唯一活着的手足。
这些是容煜从顾云口中听来的,其中真相如何,容煜不得而知。
“世事难料,就如同没有人会想到宫凌会继位。”容煜望着腰牌,叹了一句。
玄亦闻言,沉声道:“宫凌心高气傲,天资聪颖,只可惜这份聪颖用的不是地方。”
玄亦的这番话,叫容煜想起了曾有有谋反之心的三皇叔。
权位令人疯魔。
满腹经纶为的不是天下苍生,而是为了算计自己的手足,实在是可悲。
“父皇子嗣微薄,朕……没有兄弟姐妹。”
容煜说话之时,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眉间朱砂,在青玄宫抚琴的人。
琴能诉情,容煜相信苏音的琴声骗不得人。
“朕不能明白。”
自己的手足都不会珍重,又怎么会为苍生而立命呢。
玄亦叹道:“陛下宅心仁厚,是燕国百姓之福。”
“是么,还不够。”
许多事情不能一蹴而就。
他始终是个凡人,在世不过百年。还有很多事想做,却又觉得做不完。
容煜抬头,正对上玄亦的眸子。
这双眼睛如此波澜不惊,也不知面具下是怎样的一张脸。
“陛下打算攻城了。”玄亦启唇问了一句。
容煜点了点头,道:“很快,很抱歉为边境百姓带来了不平。”
“一时不平,永世安宁。”玄亦道了一句,没再说其他。
玄亦的眼睛很深邃,像是历遍沧桑又重归平静。
一个曾在黎国做太傅,又转而云游四海,往来各国之间的人,身上一定有不少故事。
只可惜,如今没有时间再去细细了解。
“朕突然觉得,如今身处庙堂,不如像神医一般,济世救人的好。”容煜道。
玄亦愣了一愣,道:“各司其职罢了,陛下忧国忧民,作为郎中便只担忧病患,哪有好与不好呢。”
“是么……神医与朕很是投缘。”容煜看着玄亦道了一句。
或许多年前也曾与他相见,只可惜如今这人有掩藏自己,大抵套不出什么话来。
他既然干干净净的来,黎国之事过后,也该还他一个清清静静。
“朕该走了,神医继续研磨。”容煜说罢,拜别之后往帐外去。
比晨光更先看到的,是立在帐外的江逸白。
这孩子,该是一夜没睡。
“怎么还站着?”容煜过去时问了一句。
江逸白回过头来,行过礼后,道:“等候您出来。”
江逸白的温顺,体贴,通情达理,只在容煜一人身上。
从前有过那样大的疏漏,如今是一步也不敢离开。
阿四所谓的两幅面孔,大抵如此。
容煜见江逸白这乖顺模样,忍不住摸了摸江逸白的脑袋,“与朕一同回去罢,趁着天亮与樊将军再商讨些事情。”
江逸白见容煜把手伸过来,略略低了低头。
一别数日江逸白倒是高了不少,如今连摸个脑袋都不如从前容易。
两国交战要准备的事情很多。以往排兵布阵总要耗费不少时日,如今容煜只想速战速决。
眼下这时节,多耗一日,城中便多死一些人。
燕国早在数年前就在各地安置了汇医堂,招揽郎中们为百姓诊治。
不治而亡,这是容煜许久都不曾见过的事。
容煜与江逸白走在兵营中,心下始终不安。
江逸白想到事情,突然停下来从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是玉卿。
容煜看着这位“故人”,突然笑了一笑。
“你一直替朕收着。”
容煜道了一句,心下唯有暖意,却不知自己走的这段时日,玉卿在威逼之下,将该说的不该说的,吐露了个干净。
“主角”这两个从前被玉卿糊弄过去的词,如今江逸白深谙其意。
故事里的江逸白是卧薪尝胆受尽磋磨,最终成为天下共主。如今的江逸白是容煜一手扶持起来的西云王。
或许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又或许是哪一方强行逆天改命,才造成了今日的不同。
无论是什么,江逸白对这样的燕国与西云都十分满意。
他从不羡慕什么天下霸主,反而会可怜那个江逸白的孑然一身。
权位最是无情,金银最是冰冷。
哪里比得上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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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怒号,容煜在暖和的帐中突然打了个喷嚏。
樊将军坐在案边,仔细看着手中的地图。
“陛下,不好了——”
被阿四放进帐中的人跪在地上,道,“今日大风,吹落了城门上那人的麻袋,居然是……”
“是什么?”江逸白垂眸问了一句。
“是苏音……苏公子。”
“……”
火星子从炭火盆蹦出来,一时之间无人再言语。
苏音不是宫凌的细作么,怎么会被吊在城楼上。
容煜略略蹙了眉,抬手示意那探子下去。
“顾云呢。”待人走后,容煜才问了一句。
江逸白垂眸道:“今日往南岭驿馆去了,想来是内院有要事需得他亲自前往。”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
樊将军闻言,蹙眉道:“这苏公子可是陛下的人。那宫凌小儿实在欺人太甚,擒了陛下的人吊在上头,这不是打咱们的脸么。”
更何况一连这么些天,那城楼上的人,也不知是死是活。
“原来宫凌口中的人,是他……”
容煜看着面前的地图,沉默了。
宫人们都说苏音眉宇之间与自己有几分相像,或许从一开始苏音就是他的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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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在宫凌眼中,苏音这个人在宫凌眼中从生到死的意义,从来都是因为样貌与自己相似。
容煜不曾说话,江逸白心下却有几分明白容煜此刻的心情。
手足之情是容煜所珍视的,可到如今,这份看中却被人利用到如此地步。
不是没有怀疑,而是总不愿意把人心往最坏处想。
容煜从来都是这样一个人。
江逸白的心情跟着容煜低落下来,他多想容煜看到的是个清平盛世,而不是如今糟糕的局面。
“按照计划,明日动身罢,告知我方将士可以守卫,但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出手,黎国死了太多人,朕不愿意到最后见到一座空城。”
低沉的声音传至耳中,江逸白的眸子动了一动,放在腿上的手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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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鸦啼鸣,百草摧折,冷风带着湿气钻进盔甲中。
黎国城门之下,血色为南国的冬日添了最亮眼的色彩。
愁云闭锁,三日如同三年。
城楼之下,两军对峙。
城楼之上,神情冷漠的人静静看着城下的大军。
燕军蛰伏了这么些日子,就是对容煜流落到黎国有所忌惮。
虽说一场大风叫他们看清了城楼上的人是苏音而不是容煜,但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一定是还有什么别的缘由。
容煜仍然下落不明,他不相信这么些人守在城外,仅仅因为苏音这一个细作。
墨色的眸子微眯,宫凌从袖中取出了一支签子。
细长的签子落在落在地上。
身后的小将看到签子,忙俯身将东西用双手拾了起来。
“殿下……”
“把苏音带出去,看看他们是什么意思。”
“是。”
小将收了签子,即刻往城楼下去。
顷刻之间,紧锁的城门透过微弱的光。
囚车空着大半个,车上的人瘫在角落,没有一点活着的迹象。
冷风如刀,刀刀割在人脸上,割在心头。
囚车惊动了城门外的两军。
城楼上响起鼓声,黎军听闻,率先收起了武器,往囚车附近去。
江逸白手中的剑入鞘,静静看着城楼上的人。
少顷,宫凌的声音从城楼上传来。
“不知西云王带着燕国的将士,在我黎国这般狐假虎威为的是什么。”
江逸白垂眸,目视着前方的土地,沉声道:“接我们的人回燕国,送你们的人回黎国。”
宫凌闻言,冷笑了两声。燕国一脉,唯有两个皇子,容煜与容亦,一个都别想活着走出燕国。区区一个江逸白,好大的胆子,他以为这里是他方寸之大的西云国么。
笑话。
“就凭你?”宫凌的笑声一时更加放肆。
江逸白把自己当成什么了,救世主么,不过是容煜身边的一条狗罢了。没了容煜,他什么都不是。
“凭朕。”
未见人影,耳畔便传来熟悉的声音。
远处,枣红色的骏马奔驰而来。
逆着晨间初露的微光,马背上的青年撤动缰绳,停在了人群中。
“苏音是燕国子民,朕要带他回去。”
不止是苏音,此番要带回去的还有宫凌的项上人头。
“是你……”
失策了。
宫凌的眉头蹙在一起,旋即又舒展开来。
“燕王殿下今日可真是风光,不像是在地宫时那样狼狈了。”
江逸白的剑在宫凌说话时抖了一抖。
逞一时口舌之快,宫凌向来如此。
容煜并不生气,因为他知道,宫人这个人无心,却擅长使用攻心计,他抬头看着城楼上的人,只淡淡道:“朕曾经今日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要做什么。”
容煜回头,不远处阿四抱着一个小女孩儿走到了空地之上。
阿如眨了眨眼睛,望着周围冷冰冰的武器,与冷漠的人。
“爹爹——”阿如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
宫凌静静看着几人,并不解容煜的用意。
不多时,许多牛车拉着草席而来。
车上的人将草席掀开,每一辆牛车上都是尸体。
“阿如!”黎军中突然有人唤了一声。
有人在人海中唤了一声。
阿如愣了一愣,挣扎着要下来。
阿四将小姑娘放下,阿如一步一步往前去。
“爹爹,阿娘被人烧死了,阿如没有娘亲了……爹爹……”阿如哭的厉害。
小孩子的声音在这沙场上最为突兀,也最揪人心。
不多时一个男人从黎军中走了出来,一把将孩子抱进了怀中。
江逸白握紧的手在此刻松了一松,阿如没有撒谎,她的父亲果真是北门将士中的一员。
脸颊上还带着脏污的男子,泪水划过脸颊,落在冰冷的铠甲上。
容煜看着身后的牛车,高声道:“众位将士们为了黎国在这里拼死拼过,你们的宫凌殿下也为了黎国,将黎国的百姓赶尽杀绝呢。”
“你莫要信口胡言。”宫凌高贺了一声,道,“凡我军中将士,往年军饷高达数百两,良田数不胜数,孤又怎们会做出这样的事!”
“高达百两,到头来家破人亡,不知要这数百两银钱做些什么。”站在前方的裴印棠顿了一顿,继续道,“众位将士们守在北门已有数月不曾归家了吧,还不知家中发生了什么,让我来告诉你们,城中疫病肆虐,你们的家人想必已有半数不治而亡,剩下的有的被活埋,有的如同牛车上的人一般,不论生死,皆入大火之中。”
“瘟疫,瘟疫不是已经没有了么……”人群中有人道了一句。
裴印棠没再多说,只看了深呼的阿四一眼。
阿四咳嗽了一声,远处牛车掺杂着马车而来。
拴在牛头上的铜铃晃动,耳畔除了风声便是铃声。
车上运送的不是粮草,不是银钱,是越来越多的尸体。
凡是上了沙场的人,就不得不见尸横遍野的景象,可如今天一般亲眼见到尸体铺天盖地地运过来,这两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军心动摇也不过就在此刻。
两军对峙的这三日里,容煜命人暗中搜寻黎国外的尸首,一是为了让孤魂有所归依,二便是为了让黎国的将士们也看看真相。
“你们的人送到了,我们的人也该接回去了。容某无意挑起两国争端,也无心再为了这场本就没有必要的战争厮杀,诸位将士们若是不信,大可派遣人回城去看,城西一带可已然如空城无异。容某是言而有信之人,黎军不动,我军不动,绝不主动开战。”容煜缓缓说罢,抬手挥了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