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麻烦陆公子了。”杜鹃俯身,行了个大礼,“刚刚多有得罪,还望公子勿怪。”
沈陵渊接过托盘,“哪里。都是为侯爷尽心,姑娘言重了。”
两人寒暄一番,沈陵渊目送杜鹃离开,这才进了庆安堂的前院。
他四下望了望没有人后,本欲敲门,正听到了屋内传来拍桌的声音,沈陵渊顿时改了主意,侧耳伏在门前。
庆安堂内。
高湛晚间卸了戎装,此时穿着一身常服坐在红方木桌一旁的檀木椅上,戒备地望着眼前的美人。
若不是陛下授意,他是真真儿的不愿意面对沈晏清这等城府极深之人。
沈晏清望着这位明显有话要说,却又一脸忌惮的禁军统领,轻笑一声,“不知高大人这么晚了来我府上有何贵干?”先挑起了话题。
“啊,我这个,那个……”
沉默了半晌,突然被提问,高湛一时之间大脑一片空白,左看看右看看,十分尴尬。
最后他在沈晏清审视的目光中卸了伪装,索性一拍桌,“嗨!我也不跟侯爷卖关子,就直说了!”
沈晏清笑容不减,“大人请讲。”
高湛也跟着讪讪的笑笑,语气稍软:“是这样的侯爷,自从您一个月前上任大理寺卿,接手燕雀楼第四街那个案子后,皇上便召我进宫,让我多多照顾您,助您尽快破案。可这都过了一个月了,您,您好歹象征性地去案发现场看看呐!”
沈晏清闻言,一副十分震惊的模样:“晏清事先并不知道大人您也牵扯其中,给您带来困扰,先行陪个不是。”
沈晏清说完起身就要拜。
“侯爷,别别别,您贵为侯爵怎能向我鞠躬。”
高湛慌张上前搀扶起沈晏清,两人落座后他才接着道:“我这次来,也不是要怪罪您的意思。只不过是这件案子牵扯甚广,陛下那边催得紧。你也知道,皇上身边不止我们禁卫军效力,还有夜麟在暗。若是我们办事不力,最后被那不入流的组织压过一头,我还好说,可我手底下的将士,他们哪能咽得下这口气啊。”
沈晏清垂眸,姿态放低,轻声道:“统领爱护下属之心晏清佩服,只不过此案颇为棘手,不知统领可有眉目?”
“哎,我曾派人去案发现场……”
高湛这话说一半,忽然一怔,再回首看看沈晏清一张温文尔雅的笑脸,便知自己上了当。
他挠了挠头,有些懊恼道:“您这一直套我话可还行。”
沈晏清弯起唇角,眼尾眉梢均带着浅浅的笑意,“统领既然去了现场,便知此案其实并不难。即便我不去现场,这凶手是谁,大人与我都是心知肚明。你我现在可谓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因此,晏清断不会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儿。我只不过是好奇,这背后之人究竟想做什么。”
“这……”高湛看上去有些困惑,他手肘拄在桌子上,稍稍凑近,小声说:“难道陛下事先没有授意过您?”
“陛下自然是暗示过的。”沈晏清答,“只不过……”
高湛追问:“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陛下既已将这件事我全权交于我搜查,又命了统领你在暗中协助,这夜麟的两位大人又为何要毁我人证?着实是。”
“有些,无法无天了。”沈晏清这话说得十分小心,尤其是最后一句似乎仔细斟酌了很久。
高湛一听这话,火气瞬间上来了,粗狂的面容带上一抹郁色,虎狼之威:“哼!侯爷不必给他们留什么情面说的如此委婉。那三个王八羔子仗着背后有陛下撑腰,有什么不敢做的,先不提这次搜查旧部,光是我手下副官前两日的辛辛苦苦赚得的功劳,都被抢了去!”
“哦?竟还有这等事。”沈晏清露出十分震惊的表情,“不知是什么功劳,统领能否说与我听?”
习武之人讲究一个真性情,价值观相投,厌恶的人一致,高湛心中的戒备就少一份,再说他这回就没打算瞒着沈晏清。
高湛道:“这件事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说出来你便能知晓,那沐春阁的名角花楼你可知。”
沈晏清点点头:“略有耳闻,倾国之姿,八面玲珑,颇得朝中大臣喜爱。只不过听说前些日子他被你的一个手下带走了。”
高湛见沈晏清知道此事,表情更为凶悍:“说的就是她,本来我追查沈迟余孽已经有了些眉目,正查到了这花楼也是给老侯爷关外传信的密探,可谁知我派手下前脚刚去抓人,后脚,皓那个王八羔子就将这事告诉了皇上,本来是由我们禁军处置的,这下可好,皇上将那花楼全权交给夜麟负责!”
“这么说禁军是费力不讨好,白折腾一回了。”沈晏清也跟着皱了皱眉头,眸中却不着痕迹地隐去一丝疑虑,“那花楼最后是怎么处置的?”
“可不就是费力不讨好吗!因着我和老侯爷曾在军中一同共事过,那王八羔子连审都没审,就下令一周后在城郊祭坛处死花楼,你说又有哪个将领手底下没个传信的人?”
讲到这里,高湛面色颇为无奈:“就算,就算花楼同叛变的事儿有关联,也不至于死刑啊!”
此话说完,高湛又愣了一下,仔仔细细观察过沈晏清的表情并无不悦后才接着赔笑道:“啊,那个,侯爷不知,犬子,就是我家那个败家儿子特别喜欢这个花楼,哈哈,正好他明年弱冠,我本想将人关几天就……现在可好,功劳是他夜麟的,这等得罪人差事却要我们来做!”
高湛说着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瞳孔左右闪动,小动作尽落入沈晏清眼中。
沈晏清岔开了话题:“这么说统领过两日还要走一趟郊外天坛了?”
“老子才不去!咳。”高湛略微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我身为禁军统领,还是要留在城内守护宫中安全,这等事情自然是交给手下去做。”
沈晏清起身,手掌横合,简单一拜:“原来如此,真是辛苦统领四处操劳,还要为我这案子烦心,您放心我一定尽早定案,让您少一份负担。”
高湛终于有了点笑模样:“那我可是多谢侯爷了。”
屋内唠得热火朝天,屋外偷听的沈陵渊却是怒火滔天。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前脚刚走,花楼就被禁卫抓进了大牢。
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花楼明明什么都没做却也要被处死!
该死的应当是你们!
沈陵渊攥着托盘的手指关节已然泛白,目光扫过托盘上的茶杯,眼神骤然变得狠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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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故意的?”庆安堂外根深叶茂的老榆树上,影子单脚立于一纤细树干,浓荫将他的身形尽数隐藏。
纯黑的面具下,影子一双默然的眼眸正注视着推门而入的沈陵渊。
“你觉得我是能舍得金蟾蜍的人?”这声音就来自影子的正上方。
影子抬头,只见素娥正夸坐在一粗壮的树干上咬牙切齿,一双杏目不无疼惜。
素娥本想让沈晏清看看沈陵渊这备懒得真面目,哪又能预料到今儿就这么巧,高湛来了,而这沈陵渊又这么闲的过来送茶!
这回可好,不仅要被骂一顿,还要少一只养育多年的金蟾蜍。
“当初还不如把那一瓶孔雀翎给没收!”
素娥愤愤地揪下一根榆树枝,而后轻盈地掠过影子,跳下了榆树。
“做什么去?”影子低头望着素娥轻声问道。
素娥回眸,撅起樱桃小口:“外头找个地儿埋伏,给高湛解毒!”
第18章 利益
沈陵渊调整好情绪,整个人气质大变,完全看不出刚刚怒火中烧的模样。
他敲了敲门,而后推门而入,对屋内两人行礼道,“侯爷,高统领,茶水已经煮好了。”
说完,他在两人的注视下,先将右边的茶杯摆在了沈晏清的面前,正欲将左侧的茶杯取下时,高湛先说了话。
“嘶,我们在哪见过吗?”
自打沈陵渊进来,高湛就觉着这人眼熟,可偏偏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才出此疑问。
沈陵渊拿杯的手不着痕迹的顿了两秒,他望着杯中荡起的波纹,似笑非笑,“小人不曾见过高统领,大人还是先品茶吧。”
高湛接过茶杯,抿了一口,一双眼睛却仍盯着沈陵渊看。
“你是打哪来的?我们真没见过?”
“回统领,我是前两日宫里送来,可能之前在宫中的什么地方见过,只是我们这做下人的,有又哪个敢直视当主子的呢。”沈陵渊仰着头,说话时从容不迫,一双眼眸闪过一时快意,但更多的却是隐于眼底的悲伤。
高湛觉得沈陵渊这番话说得在理,点了点头,没深究。
他品过了茶对沈晏清道:“行了,侯爷,这茶我喝过了,这事情我也传达清楚了。您若是没什么吩咐我就先走了。”
沈晏清面上的笑容不知为何消失了,仿若在隐忍什么,他对高湛颔首道:“那晏清就不送了。”
“侯爷留步。”
高湛对着沈晏清抱了抱拳,路过沈陵渊时又多瞅了两眼,最后还是没想起来,他是个武将,心思并不如何百转,想不出也就放弃了,毕竟还有一摊子烂事等着他处理。
因而高湛目不斜视,径自离开了庆安堂。
待高湛走后沈晏清的眼眸骤然冷了下来,凝视着沈陵渊:“为什么这么做。”
沈陵渊也是颇为惊讶,他从未见过沈晏清在现实之中发火。
这不由地让他想到了暗巷那晚的梦境,那个永生难忘的眼神。
沈陵渊想掩饰来自内心的恐惧,他轻哼了一声:“怎么,少了一个帮凶你生气了?”
“帮凶?”沈晏清蓦然提高音量,“你哪只眼睛看到高湛帮我了?是帮我递毒酒了还是帮我埋尸体了!”
提到尸体,沈陵渊不自觉地脑补自己的父亲,是如何死在眼前人之手,沈陵渊被愤怒冲昏了头,眼上刀疤狰狞,几乎是在咆哮:“沈晏清,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你即早早派人埋伏在枯井等我,又怎会不知花楼姐姐也是父亲的人,若不是你背叛在先,禁军又怎会精确的找到她!还这么快就要问斩!”
沈晏清落眸,声音放缓:“你都听到了?”
“是又怎样。”沈陵渊嗔目。
“所以你就要杀高湛?”
沈陵渊别过头:“事已至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沈晏清瞧着眼前人这副别扭的模样,忽而轻笑了一声,退坐到了檀木椅上:“怎么,还没杀了我就一心求死,你不想为你父亲报仇了吗?”
沈晏清拿起桌上凉透了的茶杯,指腹在杯口轻轻摩擦,“即是下毒又为何顾此失彼,子洄,你在犹豫什么?”
“孔雀翎无色无味,你又怎知……”
望着沈陵渊那不打自招的眉眼,端起茶杯轻轻的摇晃了起来,“孔雀翎虽无色无味,但到底也是水分,杜鹃一直为我烹茶至今,我又怎会不知她脾性,高湛那杯明显淹没了杯口,不是她马虎,就是有人又后放了些什么。而你身上又恰好只有这一种毒药。”
沈陵渊嘴硬:“我手里只够一人份的。”
“别说谎了子洄,那夜是你唯一的机会,机会错过了。你就不可能再下得去手。”沈晏清叹了口气,“想报仇,你的心还不够狠。”
被戳中了心思,沈陵渊心中懊恼,但这是事实。
就算他当时气的上头,也没将那孔雀翎分一滴给沈晏清。
恍然间他扫过沈晏清身旁竟放着一袋熟悉的蜜饯果子。
麻布制成的口袋上,还沾染着一点血迹。
沈陵渊的双眼布满血丝,他骤然狂笑一声,惊得沈晏清眸中一凛。
“沈晏清。我真是越发看不懂你了,一边屠尽了我长兴候整府,一边又装模作样的教训我假装情深。我告诉你,自从你背叛父亲,将计划泄露的那一刻开始,不论你再怎么费尽心机,我们都不可能回到从前了。要么你现在杀了我。要么我迟早有一天会亲手要了你的命!”
“背叛?”沈晏清闻言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沈陵渊面前,“你觉得是我背叛的养父?你觉得是我泄露了送你出城的计划?”
沈陵渊抬首,迎上那一双浅眸,眼眶下蓄着泪水,水光闪动,但眼中的恨意却是分毫不减:“不然呢?父亲身边又有谁能做出此等小人之事?”
“我若说,不是我呢,你可会信?”
沈晏清一双眼眸近在眼前,沈陵渊已然背靠墙壁避无可避,他僵硬地转过头,上齿咬着下唇道,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我不可能相信你!”
“何必这么绝情呢。子洄。”
沈晏清起身远离了沈陵渊,他眼中的冰冷已经退却,甚至在转回身的瞬间勾了勾嘴角,“你难道没听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你和我之间不一定只有短兵相接。”
沈陵渊:“我和你没什么共同利益可言。”
“那你和谁又有共同利益?是瓜分了你父亲在京都产业的睿王,还是上奏清缴长兴旧部的太子,亦或是将北境十万大军尽归中央的皇帝?在这新厦,唯有禁军统领高湛,什么都没得到,是被打压的那个。而且落在他手上的密探虽身在牢狱,却并无性命之忧。如果我是你,必然会选择依附高湛再做打算,可如今。”
“你却要杀他。”
“连是敌是友都分不清,难道你真打算一个人面对东凛皇室的千军万马吗?”
沈晏清的分析头头是道,沈陵渊顿时愣在了原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