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陵渊知道那是眼泪,这人是被他欺负狠了的。
沈陵渊有一瞬间的恍惚,因为他没见过这样的沈晏清,无论是从前温文尔雅的年轻人还是后来冷酷无情的长兴候,都不及现在带给他的感觉真实。
沈陵渊还记得同尘曾问过他。
‘你是北骊的狼啊,狼只有回归自然才算是真正的草原之王…你为什么要自缚枷锁,回到新厦?’
沈陵渊当时的回答是‘就像前辈你说的,有时候欲望不一定是坏事,我心中有执念未了,不愿如此去见我母亲。’
只有沈陵渊自己知道,那不过冠冕堂皇的说辞。
他此刻才明白内心最真实的,最血淋淋的想法。
如果眼前这人开口,这匹狼就愿意为收起狼爪与獠牙,心甘情愿的带上枷锁。
沈陵渊知道他今日做得够了,他该离开了,可就在他准备起身时,外边却突然传来了一位老朋友的声音。
“影子!咱们好歹一起共事这么久,我不想伤你,你给我让开!让我见晏主!”
“无形,我劝你最好别进去。”
“你什么意思?是决意要与我一战了?”
影子本就不是话多的人,一个提醒不听直接动手,这两大夜骑统就这么两句半的功夫干了起来。
倒是苦了跟过来的下属们,打吧,都是之前出生入死的兄弟,不打吧,又没法向首领交代。
阁里的沈陵渊挑起了半边眉,刚松开禁锢沈晏清的手,外阁的门扑棱一声,倒了。
“晏清!”
无形不知使了什么诈,竟然突破了陆骁的防御,这么迅速的破门而入。
并且,这一声,喊得那叫情真意切。
看见无形的那一瞬间,沈晏清心里咯噔一下。
同时,沈陵渊又笑了。
笑得让人害怕。
他一把捏起沈晏清完美的下巴,让他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
“这就是你今天理直气壮的原因?嗯?”
沈晏清是真的不知道无形会回来得这么……及时。
可他根本解释不了,沈陵渊没给他机会,又是一口苦药入喉,沈晏清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他心有怨气,得到了块肉,狠狠咬了一口,可沈陵渊连哼都没哼,混着血继续吻。
无形好巧不巧,就在此时进来了。
他一把掀开内阁珍珠帘子,探头就喊:“晏!啊啊啊啊啊!”
捂眼睛啊啊啊!
无形的佩刀哗啦一声掉在了地上,影子跟着就进来了,面具下一双古井无波的眼却也不知道该往哪看,只能斜着看无形。
沈陵渊终于亲够了,起了身回过头,端着所剩无几的药汤,舔着嘴角伤口,一双犹如幽谭般漆黑的眼直勾勾盯着无形手指头缝里的小眼睛。
“我在喂侯爷吃药,你有事?”
无形和上手指缝,一步步后退:“没事没事。你们继续,继续。”
怂到你奶奶家了!
帘子里的沈晏清咬着下唇,贝齿上还染着一抹血色,他怒视着又掀开帷幔回头的饿狼,“这药已经喝完了,你还想要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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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安堂外,刚还剑拔弩张的两伙人已经开始勾肩搭背互诉苦水,这边说蜀遗坡冷得不行,那边道晏主不配合,一愣神就容易丢。
无形和影子俩人都抱着剑,靠在门框子上,只不过是一高大一矮挫,就算动作一样,也着实不能放到一起相提并论。
无形知道眼前这人是个木头,自己要是不问他死都不会说一句话。
所以他咬咬牙,先开了口,“你刚才怎么不要告诉我?”
影子掀了眼皮:“我说了,你没听。”
仔细回想一下,影子的确是劝了他的,但当时的无形又怎么可能会听?
他远在千里迢迢的蜀遗坡接到了沈晏清就写着速归俩字的密令,当下就以为出事了,结果带着亲卫急匆匆地赶回来却看见……
这实在没法说理。
无形还记得那个画面,残忍弑杀的晏主在沈陵渊怀里就像一只小羊羔似的于与所求。
嗯…有点接受不了。
无形吞咽了一口,仰着头试探性地问影子:“他,他们。”他们后面实在说不出口。
影子也不是一般人,“我早知道了。”
说罢,内阁里又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无形望着影·波澜不惊·子心道:这都不好奇?你牛逼,你厉害,行了吧。
声音消失没多久,门开了,沈陵渊舔着手背上一道新鲜出炉的血痕走了出来。
影子也不再搭理无形,径直离开了庆安堂。
等影子手下的人都离开了,无形才蹑手蹑脚的溜进阁中,正好看见了床上发丝凌乱的沈晏清正盯着地上那些七零八落的糕点看,嘴唇红得不像话。
刚开始无形还以为是嗯,肿了。
后来才发现,是血。
妈耶,这俩人玩得这么刺激的吗?
无形立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不敢看沈晏清一眼,也跟着瞅了瞅地上的小糕点。
虽然盘子碎了,但糕点可比那碗粥强多了,摞在最上头的那块仍完好无损,叠在两个忠心耿耿的侍卫身上,出奇地诱人。
无形日夜兼程的从蜀遗坡赶回新厦,肚子早就饿扁了,他还不知道双胞胎姐妹的噩耗,自然而然以为只是画眉姑娘做的,毫不嫌弃的捡起了那块干净的,先拿着嗅了嗅又看了看,说:“这花纹似乎是海棠啊,画眉什么时候还会在糕点上雕花了?”
画眉是纯纯的实干派,能吃好吃就行从不在意外形如何。
不过无形是真饿,也没在意那么多,可谁知刚张嘴,耳边一道风声。
无形到底是练家子,下意识伸手,薅住,扭头一看竟是个银灿灿的匕首壳子,他像个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地探头看了看里边。
只能看清沈晏清嘴动了动,“给我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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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沈陵渊练过剑射后习惯性地漫步到了小厨房,习惯得他自己都想笑,沈晏清的亲笔书信昨晚已经到手了,就差寻个人给睿王送去。
那盘糕点也没派上用场都还给了大地,如今再到这厨房也是无用。
沈陵渊抬脚正要离开,忽地看到厨房里似乎有人影,他微微眯起双眼,待看清屋内人的相貌时,快步进了厨房。
门被打开,里边的人一愣,下意识地回头看。
这回沈陵渊看得更清楚了,“盗鹄?真的是你!你这侯府管家这么长时间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上哪浪去了?”
“是,是陆洄啊。”盗鹄狭长的双眸又眯成了一条缝,“哦,这不是天凉了。我前几天去了趟城西,给张家村的那两个孩子送了点保暖的衣物。”
沈陵渊弯了弯嘴角,语气却很是认真:“我还以为你去找素娥了。”
盗鹄有些不自然的错开目光,“素娥啊,我也以为能在张家村碰到她,可惜没遇到。”
沈陵渊走上前拍了拍盗鹄的肩膀:“别担心,我已经让派人去寻了,沈晏清既然都不担心素娥的安危,应当是派她出任务去了,只不过我没想到,连你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我本就是侯爷中途捡回来的,不过一场交易,算不得心腹,自然不必同我说起。”
盗鹄说着,自己觉出不对劲了,他怔了两秒,忙转移话题,回头问沈陵渊:“对了,这个时辰你怎么在这里?”
沈陵渊望着盗鹄随意找了个借口,“我来做糕点的。”
“你还会糕点?”
沈陵渊现在撒谎都不打草稿:“嗯。和画眉姑娘学的。”
盗鹄乐了:“那感情好,无形最近正在府里到处翻会做糕点的人呢,我被他缠得够呛,他也不知道哪根弦不对,会做糕点还不成,还得会雕海棠花,一会我就跟他推荐你。”
沈陵渊闻言微愣,眼神一动,思索片刻问道:“你可知,无形这么做是为何?”
“我听说,貌似是他回来那天想吃侯爷房中的糕点,结果侯爷没给他吃,他馋了吧。”
盗鹄说完,已经将做好的四菜一汤装了托盘,似乎有什么急事似的,绕过沈陵渊低声说了句,“我先走了。”
走到门口时,却被沈陵渊一个闪身,给拦下了。
沈陵渊笑得人畜无害,“胡大哥,你这是要给谁送饭啊?”
盗鹄也跟着笑笑,但这笑容着实有些勉强:“给伶人馆那个…小美人,我身为管家,有义务不能让他饿死在府上了。”
“哦。”沈陵渊放下了胳膊,“胡大哥送完吃的记得回来找我,我有个帮忙需要你来帮。”
盗鹄勉强打起精神:“什么忙?”
沈陵渊一双黑眸深邃:“替我给睿王送封信。”
作者有话要说:
鱼(神情复杂,拎起砍刀):我对你很失望。
手(瑟瑟发抖):我明天就过剧情,明天就开始!
我不管,美人就要配忠犬(黑心的)。
第52章 交易
秋夜,微风阵阵,月色朦胧。
睿王府迎来一位无声无息的客人。
睿王看着面前身形纤细的黑衣人,似乎兴致很高,竟吹了个口哨,“啧。长兴候身边果真是高手如云啊,你竟然能绕过我血奴的警戒直接找到本王。”
黑衣人没说话,开门见山,直接递上了手中信封。
睿王也不在意他这冷冰冰的态度,点燃案牍上烛火,接过信件。
刚打开信封,里边就掉出一把墨绿色匕首。
睿王有一丝丝的惊讶,他拿起掉在地上的匕首随意打量了两眼,又将信里里外外看了个通透,最后才冷笑两声对黑衣人道:“长兴候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啊,一柄匕首就想要我两大商铺。”
睿王说着说着眯起一双眼,表情突变,双手操纵着轮椅来到黑衣人面前,抬头,又露出一排大白牙,“不过也不算亏,至少本王算是与你见面了。”
黑衣人咬着嘴唇,别过头:“你还想要我做什么?”
睿王胳膊肘拄在轮椅把手上,仿佛一点也不着急,笑容灿烂地抬起头,意味深长的一点点打量着眼前人,“你说长兴候现在被人囚禁了,本王不信,本王要你继续盯着他,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来报,七日一轮回,七日一取药。”
“你觉得怎么样?”睿王说完,从袖子中拿出一小药瓶,递到了黑衣人面前。
黑衣人犹豫半晌,低声说:“我知道了。”
说罢,他拿过药瓶,转身从窗户处离开,不声不响的。
待黑衣人走后,睿王操纵着轮椅回到案边,将信件烧毁,而后拿起一旁墨绿色的匕首,高呼了一声,“来福啊。”
门外传来回应:“小的在。”
睿王:“叫绿佩来见我。”
“是。”
来福去叫人的时候睿王就把玩着那柄墨绿色的匕首,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开门的声音。
“王爷叫我?”绿佩本尊探了头。
睿王抬起头,露出一排大白牙,眼中倒映火光,亦如他的心一般疯狂雀跃。
金巧嘴嘛,弃掉之前还可以再利用一下。
圆月终于从云层中现身,睿王硕大的影子打在暖阁墙壁,他此刻面色如常,用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淡漠地看着地上表情狰狞的女子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球,已经因脖颈上的掐痕而突出。
睿王却视若无睹,又十分随意的唤了一声,“来福啊。”
“小的在。”
“进来。”
门开了,进来一个小太监,他自然是看见了地上可怕的尸体,却一点都没震惊,乖顺地迈着碎步到了睿王身边。
睿王回身,将没擦掉的血一把抹在了来福脸上,“还是你乖。”
来福笑得专业:“王爷谬赞。”
睿王指着绿佩的尸体,“将她处理了,再给本王找一身衣裳。”
来福露出担忧的神情,“这么晚了王爷是要去哪啊?”
睿王咧嘴一笑,露出染血的白牙,“本王要去看看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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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鸡飞狗跳的立秋过去后,长兴侯府就陷入了短暂的宁静之中,似乎长兴候好久没上朝没到任是理所当然的事儿,没有一个人过问。
更甚者鸿胪寺那帮人天天求神拜佛,盼着沈晏清在病的重一些,特别是使团陆续进京的这几天千万不要出现。
然而风平浪静的长兴侯府外却是早就变了天。
先是大理寺少卿韩奇石侦破一野外女子抛尸案正式升任大理寺卿,此案的死者是沈陵渊认识的绿佩,元凶也是老熟人了——金弋阁掌柜金巧嘴,告发者就更不用提了,正是金巧嘴的妾室橙衣。
这位橙衣姑娘在高休的帮助下到京兆尹处状告金巧嘴不仅谋财害命,还曾经参与过重犯劫囚案。
金巧嘴一嘴难敌铁证,直接被判了斩刑,而行刑的当天,橙衣一改往日柔弱,顺利压过金巧嘴的正牌夫人,接管金弋阁。
并在接下来短短几日内买下了沐风阁,头一天还财大气粗地全场免银,接纳八方来客。
可以说新厦的百姓们最近除了谈论各国奇形怪状的使团之外,讨论最多的就是橙衣这个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女子。
家家的婆娘都这么告诉自己的女娃娃,要向那花掌柜学习,女人也可以自己掌权掌事。
哦,忘了说,橙衣原来无名无姓,如今成了两阁之主,被赐了名,叫花落。
这件事儿影响力很大,自然而然地也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