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有关这位宸妃的一切都在史书中抹去,几乎无人知晓。
除了这位女丞相外还不得不提到,苏国人杰地灵百姓崇尚美学,水土滋养下才最盛产美人。
只不过没有了国家的庇护这些美人的结果也可想而知,大部分毁于不讲道理的东凛强兵,而小部分则被贩卖成奴。
苏国始于母系社会,所有要职皆不反对由女性担任,这就使得其产生了一批苏国独有的女性贵族,她们也有一个象征地位的标志,便是一出生肩膀便会绣着一朵海棠花包并随着年龄的增长,在二十五岁那年盛放。
在距离新厦皇城不过百里处是几座连绵的山峰,群山环抱的盆地间,有一池不知名的汤泉,此时一女子正从温热的水中走出,她取过纯白的里衣盖住了自己玲珑有致的身姿,也遮住了肩膀处盛放的六瓣海棠花。
这人就是沈晏清口中的姨母。
若是沈陵渊人在这里定能认出,这女子就是一别两年之久的侍女,红环。
红环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苏国贵族且出身于世代为相的晏府,可惜苏国都城被摧毁之际她不过是个刚出生的婴儿,是晏家拼死护城之际为了保存一丝血脉提前被奶娘带着逃亡才侥幸躲过一劫,却不料在赶往清江汀时被凛军截获,被迫为奴。
红环一开始的目的也很简单,她孤身一人无牵无挂,自然是越能接近权力的中心越能了解到东凛的弱点,或许她一个人翻不起什么波浪,但梦想总是要有的。
红环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她最终被太子买了下来。
之后便是与绿佩一齐被送进长兴侯府,本是要勾引长兴候作为靠山,却不成想邂逅了沈陵渊——那个让小姑娘第一次情窦初开的人。
短短的幻想因着沈陵渊的决绝很快就覆灭了,红环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还不如就这么死了算了,直到被素娥看到了她肩膀处的海棠花。
素娥,苏娥,苏国公主。
晏家世代侍奉的女君。
红环有着天生的使命感,当即表示臣服。
虽然她没有灭国之时的记忆,但她却有奶娘被欺凌致死的仇恨,国仇家恨,再加上心中对于爱情一点点的希冀让她毅然决然地踏上了素娥为她提供的这条路。
先是跟随夜骑大部队营救花楼,装作不敌被捕,在新厦的地牢经历了地狱一般的折磨。
红环在一开始就害怕自己忍不住酷刑,干脆提早毒哑了自己的嗓子,手脚筋自然有狱卒替她挑断,以至于她虽然活着,那些人却无法从她身上汲取到任何有效信息。
而红环唯一能让幸帝知道的消息,只有一个。
她是太子曾经购买过的一个奴隶。
红环本觉得这就够了,让幸帝和太子反目是素娥给她唯一的指令,可或许是上天垂怜,就在如此非人的待遇下小姑娘硬挺了三个月之久,在半死不活之际被禁军丢给了正在九煌山脉闭门思过的冷夜。
这是她始料未及的惊喜。
红环缓缓穿好衣服,一步一步踏出低矮的篱笆,外面一身形高大手臂及膝的男人正靠在一棵树下笑看着她,缓缓递上一枚双色翡翠玉佩,并将她拦腰抱起,走向象征性挂着几个红符的小木屋。
今天是她成亲的日子。
她该高兴才是。
红环低着头,笑得温柔,她捻着玉佩上的纹路,能感受到上面雕刻着一个字。
‘萧’
新厦西郊,拜修山庄。
这个简朴的行宫是东凛先祖所建,坐落在九煌山脉脚下,是各代帝王用来斋戒沐浴的地方。
按照常理来说幸帝寿宴一结束就应当立刻来此沐浴斋戒七日,祭奠先祖,同时祈祷即将到来的秋猎圆满进行。
只不过宴会上突发一场假冒使团事件让东凛在各国使团面前丢了个大人。
幸帝震怒,亲自下狱审问呼延恪,然而呼延恪身体硬嘴更硬,可以说是不掉棺材不落泪的类型,虽然以他手上梅花烙印为线索可以顺藤摸瓜查到皇后,但无论如何威逼,这俩人一个咬定自己就是北骊使者而另一个一口咬定自己不认识呼延恪。
因此,没有确切证据下,无论大理寺还是刑部都无法立即定案,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只能指望着沈陵渊将真正的使者带回来。
所以,当沈晏清难得上一次朝并且替自己的禁脔上奏请求宽限日期时幸帝连眼睛都没眨就答应了,并且直接下令严查是谁敢半路截杀他的特使。
这件事的调查者是沈晏清的老部下了——韩奇石,韩大人。
由此一遭,长兴候在新厦的地位不仅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而隐隐有提升的趋势。
自此,皇后一党不敢再暗地里动手脚,长兴候再没有一大早一车尸体运往乱葬岗的壮观景象。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回归了平静,礼部也终于有胆子来提醒幸帝,他还没祭祖斋戒。
由于皇后现在是重要的嫌疑人不能随行斋戒,这陪幸帝祭拜先祖的重任就自然而然的交到了除了皇后之外位分最高的——惠妃身上。
送走了各国使团,又进行了几日的预备,在摘星台给出的黄道吉日,九月十三,幸帝终于来到了拜修山庄。
惠妃长相柔美,举手投足温婉端庄,一无子嗣二无党派,在其他大臣眼中相较于毒辣的皇后而言这位娘娘就要顺眼多了,并且谁都能瞧得出来,她对幸帝是肉眼可见的无微不至。
礼部按旧制走流程时她就亦步亦趋地跟着侍候幸帝,大臣们都散了,她还一直陪着他跪到了晚间,最后还是在幸帝的催促下惠妃才准备回自己的殿中休息。
这几日连绵的细雨初停,泥土都湿漉漉的散发着自然的清香,一群侍女簇拥着惠妃缓缓向寝殿走去,凉夜里偶尔一阵冷风吹过散发阵阵寒气,能激起一身鸡的皮疙瘩。
“啊!”
就在这时,惠妃身后的一个小侍女忽地大叫了一声,跌坐在地。
掺着惠妃行走的侍女立马回头呵斥道,“你怎么回事!”
若是沈陵渊在就会发现,这个姑娘就是宴会那日给他手帕的女官。
那跌坐在地的宫女惊慌失措的跪倒在地,身子不住的嘚瑟着,“回,回娘娘,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刚才看那假山处,好像,好像有鬼影!”
小姑娘真是吓坏了,眼眶簌簌滚落着眼泪,满目惊恐地指着对面假山。
她这一说搞得人心惶惶,几个侍女纷纷向中间聚拢,警惕地左右望着。
“鬼?!”
“在哪里,在哪里?!”
那女官见状微微蹙眉,立马高声道,“都闭嘴,陛下在此坐镇,怎么可能有什么鬼怪来扰,你们要再闹下去惊了娘娘的凤体,我直接送你们去见!”
“朱玉。”惠妃适时地打断了女官的话,回过头望着那跪地的小宫女满眼温柔,“可能是今天祭祀繁琐你累着了,出了幻觉,快起来吧。”
小姑娘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附身:“是,多谢娘娘体恤。”
见主子如此镇定自若其余的宫女纷纷规规矩矩地站好,等候惠妃的命令。
惠妃说:“朱玉,天色晚了也就别难为她们了,你扶我回去就好,让她们都回房吧。”
朱玉躬身,“是。”
说罢朱玉便遣散了所有宫人,待这幽幽的长廊只剩下她们两人,惠妃一改白日端庄,在朱玉的搀扶下长腿一迈,跨过了栏杆,一脚踩进泥土。
朱玉倒是不惊讶,小心地劝着,“娘娘小心,地上湿滑。”
“嗯。”
惠妃应着,脚底的步子却没慢下来,两人互相搀扶着到了那假山后。
一抹黑影立即显现。
那宫女没有看错,这假山背后真的有东西,只不过不是鬼,而是一个人。
那人自斗篷下露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眸,并将手中一块玉佩塞进了朱玉手心,然后快步到了惠妃面前,牵起了她的手。
朱玉忠心护主,正欲上前阻拦,想问她到底是什么人,那黑影却只是伸出手指在惠妃手心写了几个字便翩翩然消失在暗夜中。
朱玉望着眼前的一片黑暗有些担心,“娘娘……”
惠妃却握了握朱玉的手,还有她手中的玉佩。
作者有话要说:
沈迟(坚强):两个儿子都不是亲生的而已。
红环(傲慢):差一点他们兄弟俩的辈份就要换一换了。
晏清:哦?
渊(极力否认):没有这回事!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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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环这条线的伏笔在很早期,第十章 和二十六章。
第63章 天真?
拜修山庄被群山环伺,行宫后头还有一条湍急的河流,几乎来过这里的人都觉得这行宫就是唯一有人活动的地方,实则不然,在山庄西侧一断崖后,有一冒着热气的温泉,还有两三小木屋散落盆地之中。
其中那贴了红字的小木屋内,红环惊叫了一声,坐起了身。
她满头冷汗,眼神闪烁,而后木然抬起胳膊看着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不住的喃喃道,“我昨天送过玉佩后不是已经,已经……”
昨晚。
红环在将玉佩送到惠妃手上后,如行尸走肉一般独行在山间,好在因为行宫的建立野兽鲜少经过这里,所以她一路畅通。
可当时的红环已经失去了灵魂,存了死志,她自行宫爬上断崖。
然后一跃而下。
之后她便闭上了眼睛,再无知觉。
红环回想到这儿立刻收了声,因为房门被推开了。
只见穿着常服的冷夜端着一碗绿油油的东西走了进来。
“你醒了。”
冷夜着实惊喜道,这副表情一点都不像个百步穿杨的弓箭手。
红环怯生生地看着来人,点了点头。
冷夜见她害怕的模样,眉间一抹疼惜,“你放心吧,不过是个玉佩而已,丢了就丢了,反正深山野岭的也不会有人捡到。”
红环吞咽了一口,眨了眨眼睛,而后想起了什么似的,慢慢拿起床边的纸,特意歪歪扭扭地写着,“你,不,怪,我?”
冷夜一个字一个字读着,理解了她的意思后温声道:“我不怪你。”
虽然他一直被困在这里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这个被抓来的小姑娘即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幸帝下了命令,红环什么时候能写字了什么时候他才能回京。
冷夜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红环的时候人已经是个鬼样了,全身没有一处好地方,手脚筋也被挑断,虽然这两年已经可以正常使用手腕,但写字的水平却得不到多少提升。
两人就这么一个教一个学在此生活了近两年之久,小姑娘如今已经会写字了,但冷夜却仍旧没打算把她带回新厦。
日久生情,还是什么的都不重要,他不过是有些贪恋这份闲适,仅此而已。
只是距离幸帝给的三年之期也不过只剩下了一个尾巴而已,他的好日子又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一想到这冷夜快步走到床边,握住了红环的手。
“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好么?这次是有个树枝挡住了,可难保下次……”
红环望着眼前的人,他眼中的疼惜不是假的,所以她缓缓地点了下头。
“那你吃了粥好好休息,我去山里转转看看能不能猎些野味回来给你补身体。”
红环乖巧地接过碗,在冷夜的注视下小口小口地喝着,然后目送男人转身离开了小屋。
红环将那碗难吃得要死的浆糊放在腿上,这人之前十分冷淡,且从未做过饭,甚至于红环手腕动不了的那一段时间里他们连啃了三天生肉。
红环垂下目光看着满碗绿油油,眼里面是难掩的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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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拜修山庄的祭祀礼已经接近尾声,幸帝率领几位重臣点香祭祖,一切顺利地进行着,却不成想炉子竟在众人面前忽的烧了起来。
虽然火势不大没有伤到人,但终归不是个好兆头。
幸帝不是个信神佛的人,或者说他连来祭祖都是不情愿的,但在众大臣的催促下,他不得不唤来了摘星台的司天监。
摘星台的几个人一到灵安阁便神神叨叨地跳了个舞,对外说是同火焰对话,并将所有人都赶出了阁中。
最后司天监出门总结道,这是先祖显灵,他们感觉有些寂寞想要你们多陪陪的意思,所以需要一个人留下,并连续一个月不间断地提供香火。
司天监这要求着实让众人,尤其是礼部尚书犯了难。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幸帝有多么不喜这祭祀活动,七日已是极限,再者朝政繁忙,国也不可无君,各部也离不开他们这些老人。
因此,众人在结束祭祖活动后一齐在偏殿商议此事。
幸帝坐于首位扫视堂前重臣,可惜谁都没有建言,幸帝知道自己要是不说话这些个草包能给他拖到一个月后去。
幸帝浑浊的老眼最终瞥向了自己身边的惠妃,她几十年如一日的面庞竟多了份隐忧,幸帝垂眸。
惠妃的出身其实让他非常忌讳。
惠妃出身低微,是陆家一旁系女子未婚先孕所生的私生女,是早不该存活于世的人。
而幸帝之所以还留着她,便是因为这一抹低头沉思的模样像极了一个人。
且她不在陆家长大,心思也颇为好懂,什么都写在脸上。
幸帝不再犹豫,张口问道:“惠妃可有见解?”
安静了许久的大殿突然传来声音,而且还是唤自己的,惠妃当即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自己失态后,这才整理仪容,缓缓行礼道:“陛下,后宫不得干政的,是臣妾僭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