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陆骁如实说着。
素娥看着他的面具,轻笑了一声,“你愿意听我说这些话,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
陆骁面具下波澜不惊的眼睛第一次出现慌乱,他别开素娥的目光后问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素娥低下头,“我会留在这里作为太子的侍妾回到新厦,抚养容琮的儿子,不然,我这样的人又能去哪。”
“我可以带你离开。”陆骁说完,速度之快,心情之迫切,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去看素娥的表情。
素娥却泰然自若,现在她对晏秋娘这一双含情目运用的十分自如,她扬了扬嘴角,眼尾弯弯,“据我所知,我这张脸应当和靖云公主也很相像,你是把我当成你妹妹疼了吗?”
“没有。”陆骁下意识的否认,“就算现在长得一样,也不是一个人,我分得清。”陆骁说完,自己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素娥嘴角弧度消失,“可我已经答应了老师,也在列祖列宗面前发过誓,一定会替她们恢复苏国河山。”
陆骁闻言张了张嘴,正欲说什么,忽然想起苏国残存的军队攻占了蜀遗坡之后在校场交易互市的场景,还有沈晏清准许族人外出售金的时候,素娥并不在。
苏国的人们可能早就被东凛所同化了,但有些事还是要亲身经历、亲身考察才能得出最优解,而对于现在大仇将报的素娥来说,劝,不如不说。
所以陆骁选择了闭嘴。
素娥见陆骁欲言又止的模样也在心里有了自己的评判,她这张脸永远带着浅浅的微笑,好像所有事情都云淡风轻一样,却不知埋藏了怎样的痛苦和疯狂在这副皮囊之下。
素娥将容琮的头从自己膝盖上放了下去,让尸体平躺在两人面前,而后抬眸,很认真的对陆骁说,“还是要谢谢你。”
“……不必,职责所在。”陆骁明白,自己不会,也不能再提起带她走的这件事了,他垂下头,接下去就看到了,容琮左胸处的伤口处涌上了许多的蓝色纹路。
陆骁微微震惊:“这是?”
素娥顺着陆骁的目光向下看,哦了一声,淡定的解释道,“这是凛毒,是东凛皇室一脉世代相传的病,病发时全身如坠冰窖般寒冷,但也有好处,就是在病发时会治愈身上所有不致命的伤,同时能克制百毒。”
陆骁猛地抬头,“那这么说……”
素娥点了点头,“嗯。老师其实是幸帝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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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确认这一推断的还有沈陵渊。
他在红隼的带领下与卓佳雪汇合,询问清楚了当前的局势。
太子联合了驻扎在穆城以及河套地区的守军,以此抗衡精锐的禁军,而此刻在营帐内大肆屠杀反抗者的是太子自己豢养的府兵,而卓佳雪也很是聪慧,只是将先遣部队借由太子做接应,隔绝前线禁军与大营之间的联络,而大部队则在山中埋伏,等待着沈陵渊的到来。
由此,沈陵渊大可以判断,大营处的战况虽然看上去很激烈但其实是单方面的屠杀,父亲的旧部八成是听从沈晏清的命令并在守护着他的安全,因此只要太子还占据上风,沈晏清和诸位前辈就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风险。
只可惜两人在山中观察了近一个时辰,战事仍然焦灼,虽太子仍处于上方但经验不足,禁军拼死反抗,这样僵持下去的结果就是武齐军增援,将反叛军彻底镇压。
而大营虽然在太子的掌握之中,但他本人大概率是在前线督战,因而只要前线一崩,太子将毫无胜算。
“看来我们得帮帮他。”沈陵渊微微眯起双眼。
“怎么帮?直接杀过去?”卓佳雪问道。
沈陵渊摇了摇头,“不。我们距离围猎场太远了。”
“那怎么办?”
“他想名正言顺的继位,不愿对幸帝动手,但我们可以动手。”
卓佳雪眼睛一亮,“好主意。”
两人当机立断,兵分两路,目标一致,均是取幸帝的命,替太子分忧,早日结束这场叛乱。
计划要比沈陵渊想象中进行的更加顺利,卓佳雪带着大部队外围接应,而他带着几个身手不错的北骊骑兵,扮做太子亲兵,悄然摸到了幸帝所在营帐。
“你们几个?干嘛的?”
第97章
整个大营全都在太子豢养的亲兵的看守下,沈陵渊仔细观察过发现,所有文书与奏折还有传令官全部都涌向营中央的一个帐篷内——沈晏清的帐篷。
就如他之前的猜想一般,太子果然是和沈晏清共同策划了这一场夺权之战。
但,也有沈陵渊疑惑的地方,便是长兴侯旧部中的前辈们似乎并不在沈晏清身边看守,难不成是随着太子去了战场?
只可惜现实没给沈陵渊太多思考的时间,三人此刻已经摸到了幸帝所在的营帐前。
虽然地方偏远,但两个守卫的亲兵仍是尽职尽责的问道:“你们几个干嘛的?”
沈陵渊从容不迫的掏出盗鹄给他的金牌,对两人说:“我是长兴侯的手下,有重要事情需要觐见陛下。”
两人应当也是提前得到了什么命令,对视一眼后,就放了沈陵渊入营。
沈陵渊掀开门帘时对着身后的下属使了个眼色,之后他一脚踏进帐篷,身后便传来两声清晰的骨头断裂的声音,两具尸体紧随其后进了帐篷。
沈陵渊目不斜视,对身后的动静置若罔闻,只盯着眼前那身穿明黄色龙袍,趴在案台上仿佛在熟睡的人,他的身边没有任何侍从,表面看上去似乎是在休息,但是沈陵渊可不这么认为。
他在那场宴会上见过幸帝,他不觉得那样令人捉摸不透的一代枭雄会在今天这场战争中无动于衷。
沈陵渊微微眯起双眼,一手握着月勾,大着胆子走上前去,另一只手直接抓上幸帝的肩膀。
然而当沈陵渊见到那人正脸的时候,沈陵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已经不能说是个人了。
这其实是一具尸体,一具全身的僵硬尸体,他这件龙袍明显是后套上去的,胸前大片裸露的惨白的皮肤上爬满了沈陵渊眼熟的蓝色花纹,并且沈陵渊通过五官轮能够清晰看的出来,这个人是睿王。
处理好两个亲兵的下属之一追了进来,“殿下,如何?”
沈陵渊松开了睿王的尸身,声音有些沙哑,表情略微苦涩:“这个人不是睿王,我们上当了。”
下属现在也看到了睿王的惨状,他盯着那蓝色花纹满脸震惊,幸亏是训练有素才没立即尖叫出声,“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沈陵渊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抬头,“你们两个速换上他们的衣服,出去通知卓佳雪立刻进攻大营后到中心帐篷接应我,我要去寻找一个人。”
那下属不敢耽搁,立马抱拳道:“是。”便转头离开了。
沈陵渊再一次回头看了一眼死状惨烈的睿王,尸体上那妖冶的蓝色花纹无不在提醒着他,睿王离此前跟他说的那些话,“你喜欢他?啊?你知不知道你会死!”
他也是在看清沈晏清身上的花纹的时候才这么说的,想来睿王在那个时候就确定了他的身份。
沈晏清也是幸帝的儿子。
沈陵渊在看完英儿传来的密信之后一直没有想通,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沈晏清的母亲,一届妇人,生出如此大的杀心,竟然想凭借一己之力颠覆东凛朝政,不仅将自己的儿子培养成了工具,还甘愿死不瞑目的献出自己的面皮,让素娥潜伏在太子身边。
沈陵渊现在明白了,原来当年被幸帝从苏国擒回去的宸妃就是沈晏清的母亲,她在从宫中消失之时便已经有了沈晏清,只不过所有人,所有的史料都在说宸妃发疯逃跑,并没有说她离开的时候还与一个孩子,以至于就算沈陵渊早早的知道了幸帝强娶宸妃的故事也从没联想到沈晏清身上。
这么看来,的确,灭国之仇,委身之苦,还与仇人有了孩子,这样的精神压力下,逼疯一个人都是如此的简单。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沈晏清长得像自己的母亲。
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晏秋娘长得像靖芸公主。
而沈晏清只是单单长得像他母亲而已。
一张美人面引发的一场悲剧,一张美人面引发的一场复仇。
沈陵渊到此刻才算彻彻底底清楚,他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这场复仇之中小小的一环而已,若说真正的罪魁祸首,或许是强取豪夺的幸帝,或者是他远嫁的母亲,亦或是他的生身父亲,但太过久远的爱恨情仇已经无法考证,如今的幸帝到底去了哪里,又有什么预谋,这场战争的最后结果是什么样的。
一切似乎都无所谓了。
沈陵渊现在只想做一件事。
北骊铁骑发起进攻的声音传来,太子亲兵惊慌失措的警戒声响起,沈陵渊握着月勾的手紧了紧,抬脚便离开了幸帝的营帐,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目标很明确,直奔沈晏清所在的帐篷。
所有的亲兵都紧急集合应对突如其来倒戈相向的北骊部队,那圆顶的四角帐篷前没有一人守护,沈陵渊想都没想便掀开门帘闯了进去。
里头的人似乎没听见沈陵渊的动静一样,他跪坐在案台前,静静的盯着,桌面上铜镜中自己的脸。
沈陵渊的眼眸微暗。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拽住了沈晏清的手臂,沉声道:“晏清!跟我走!”
沈晏清在拉扯中回过头,那一双淡色的瞳孔却毫无波澜,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沈陵渊,“你不该来。”
沈陵渊蹲下身直视沈晏清,“你知道我会来。”
“是啊,我想到了。”沈晏清的语调毫无温度,这疏离的态度让沈陵渊的心凉了半截,但他还没有放弃。
“晏清,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了,他们上一辈的恩怨,你!”
沈陵渊话说道一半骤停,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那柄他想要赠送给沈晏清的匕首银云纹,现在正插、在他的左肩。
沈陵渊感觉全身都陷入了冰窖之中。
“你……”
就算是这样,沈陵渊抓着沈晏清胳膊的手也还是没放,他凤目微撑,瞳孔轻颤,满面复杂的一个字一个字问:“为什么?”
沈晏清:“你不该在我和她说话的时候来打扰。”
“殿下!”
不放心沈陵渊一个人找到帐篷来的卓佳雪一入营就看到了匕首刺进沈陵渊肩膀场景,她瞬间变了脸色,“来人,保护殿下!”
卓佳雪大吼一声,拔出佩剑,奔向纠缠在一起的两人。
沈陵渊却也跟着低喝了一句,“站在那里,别过来!”
卓佳雪的眼眶急到发红,可面对沈陵渊的决绝她也无可奈何,站在门口贝齿紧咬着下唇,握在佩剑上的手紧了又紧。
沈晏清似乎又回到了两年前初回新厦的那个沈晏清,他只不过淡淡的瞥了一眼卓佳雪,而后毫不留情的用力拔出银云纹匕首,对沈陵渊从喉咙里发出的低吟声充耳不闻。
沈陵渊的双肩曾被狼爪刺穿,二次伤害带来的疼痛是无法想象的,鲜血涓涓涌出,他痛到五官扭曲,额角青筋暴起,可另一只抓在沈晏清胳膊上的手,却是一刻也不肯松。
沈陵渊的整张脸包括裸露出的皮肤全都泛着不正常的红,那双凌厉的凤目此刻竟染上了一分哀求,“晏清,之前发生的事情我无法参与,但这一次,跟我走。”
话落,沈晏清的睫毛轻颤了一下,沈陵渊却只欣慰了一秒,再次体验天堂与地狱的落差之感。
下一刻,沈晏清已然抓过沈陵渊的衣襟,跪起身,凑到他耳边。
“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晏清是幸帝之子很久之前就有伏笔了,太子的小字是安伯,睿王字仲邈,沈晏清字逸舒(叔)并且是幸帝起的。
第98章
“你不是问我是不是要帮太子夺权么?我现在告诉你我帮的到底是谁。”
“你可能不知道太子是未来的储君,我也是。如果你是我,你说你会选择帮谁?”
“找靠山这件事,我比你擅长。”
“沈陵渊,我不杀你,是我最后的仁慈了。”
沈晏清的脑海中重复着他在营帐中对沈陵渊说过的决绝话,他想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在高湛的押送下,一步一步登上那座休眠的火山火山。
每走一步,就能看到体质互相纠缠在一起的尸体,他们服饰武器各异,唯一相同的就是每个人都拥有一副银色的面具。
曾经震慑八方的夜麒麟军团终究是随着两大领袖的离心四分五裂,你死我活。
沈晏清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也看到了许多陌生的,年轻的面孔,他没有一丝差异,因为他了解幸帝。
这个人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沈晏清不再去看那些人的死状,而是别过头瞥向山下,装备精良的武齐军早已经击败了河套地区的叛军,此刻正在向大营本部进发,最后的赢家已经昭然若揭了。
沈晏清抬头,望向四角形的火山之巅。
那里还站着两个人影。
“朕果然没有猜错,那孩子还是冒险用凛毒救了你。”
沈迟望向远处整齐前行的武齐军,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陛下还是一如既往的料事如神,沈某自愧不如。”
“我们都老了。”幸帝混浊的一双眼转了转,“自从靖芸出嫁后,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站在一起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