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约定,本王就给你几天时间考虑是否要留在缙王府。希望你的答案,不会让本王失望。”
说完这话,他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君子游一人抚着方才被他咬痛的唇,品着他留下的淡淡余味。
第5章 亲人
第二天一早,君子游才睁开眼睛,柳管家就主动来给他送了银两。
还当是自己没睡醒,君子游瞪眼盯着托盘里银光灿灿的元宝,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可柳管家并没有给他美滋滋的机会,挂着礼貌的笑容把他推回到床边,又一摆手命人收回了诱人犯罪的身外之物。
“先生别急,这钱是要给您的,跑不了。只是把银两带在身上不安全,要是有人见财起意生了歹心,您的性命堪忧啊。所以……”
“所以,是要给银票?”
柳管家嘴角上扬的弧度更明显了,“当然不是,您只要拿着昨日王爷给您的令牌,不论王府还是京城各处,都能随意出入,有了这个,您只要吩咐店家把帐记在缙王府就成了,不过嘛……”
他又上下打量了君子游一番。
读书人爱干净是不错,可布衣上还打着补丁,总归不大好看,出去丢的可是缙王府的人,于是大手一挥,当场便有人为他量体裁衣,很快君子游身子各处的尺寸都被人记录在案,送到了萧北城那儿。
缙王就看着那三寸之物,笑而不语……
置办了一身行头,君子游自然是要到京城好好转转,嘴上说是要深入了解缙王府与各方势力再做打算,实则是要给自己找条后路,不然到时候偷溜出城,连路都不认识岂不是很尴尬?
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才安顿一天的君子游就去了京城鼎鼎有名的烟花柳巷,看着灯红酒绿,听着欢声笑语,显得格格不入。
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他便站在街口往里张望。他长得年轻,模样生得俊俏,又穿了身惹眼的白衣,引得花楼上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争相邀约。
“公子,那位好看的公子,快来跟奴家玩呀~”
“嗳呀,这是哪家的公子,好生可爱,可是才行了冠礼还不懂规矩?无妨,让姐姐来教你花楼里那些乐子吧~”
“公子公子,快来呀,我们这儿可是有最好看的姑娘呢~”
这条街上少说有三五家门庭若市的花楼,彼此为抢生意也都是削尖了脑袋,君子游还没说什么,就被人左右拉扯着进退两难。
他在那些花红柳绿的姑娘之间,根本没有半点悸动的心思,倒是见一个龟公就站在离他不远的位置,看样子有点想拉客,又怕冒犯了什么,故而不敢轻举妄动。
瞧见此人,君子游便好似见到了救星,赶紧把人招呼到面前,与人勾肩搭背,暗地里伸出食指给人打着手势。
龟公见状有些发懵,茫然的摇摇头。
君子游叹了口气,又缓缓立起中指,两根手指支棱在外,勾起骨节弯折了一半,这下龟公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欣喜若狂的应道:“公子!这您可就找对了人!”
一看龟公领着君子游便朝巷弄深处走去,没能招揽到贵客的姑娘们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失落,凑在一起小声嘟囔。
“居然又是个喜好男风的,可惜了,生的这般好看,要是能与他睡上一夜,哪怕倒搭钱都值了。”
“妹妹可不能说丧气话,说到底,现在这些喜欢男风的男人还不都是被那本《晋王风流事》带歪了去?过不了多久,新鲜劲儿一过,也就乖乖回来了。”
“姐姐说的是呀,那我可得去打听打听那位公子的来历,日后再见可得殷勤着点儿。”
君子游心情复杂,想不到京城达官贵人喜好男风这事居然是自己开的头,难怪萧北城总想着砍了他的脑袋。
这么想着,龟公趁机把他领到巷子深处一座装潢及其素朴的楼阁,一看这门面,匾额上工工整整写着“南风阁”三字,取名还真是大胆,再看这正门两侧的对子。
“男风又绿长安南,官人不厌入我倌。”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男风绿了人,官人又入了倌,这要换作是个“馆”字也就罢了,倌……
果真是受了自己的拙作影响。
君子游还犹豫着是否要进去一探究竟,就被龟公推入了门。好么,外面看着门可罗雀冷冷清清,经营不下去了似的,里面倒是热闹非常,到处都挤满了人。
台上的名伶正唱着霸王别姬的好戏,座下宾客有美人相陪,品茶听曲儿,说点不为人知的情话。还有的人欲-火焚身,连进屋消遣的耐心都没有,提-枪上阵就要办事,吓得君子游赶紧捂住眼睛,揪着龟公的耳朵,把人扭到一边。
“我要去的是正经地方,正经地方!你让我看的都是什么啊”
“别别别,公子别着急,咱这儿的魁首还没到接客的时候,不如您就与人拼个桌,稍等片刻可好?”
一听能见魁首,君子游的火气消了大半,不情不愿答应着,便到了最靠近戏台的前排,找了个还有空座的位置,对同桌的贵客拱手致歉。
“抱歉打扰了,场里客满,后面又多是些不堪入目的事物,不知公子可否赏脸,让在下在此稍坐片刻?”
“好巧,先生,咱们又见面了。”
这声音有些耳熟,这措辞,这语气……
君子游猛的抬头,对上萧北城那双沉静又带一丝好笑的眼眸,愣在了当场。
……他是不是命格与这人犯冲,怎感觉自己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控之中,被吃的死死的?
知道他没有胆子声张,萧北城一指身边的位子,示意他坐下。
君子游不从,他便抱出藏在袖中的黑猫威胁,迫于无奈,那人只得乖乖照做。
“王爷怎知道我会来这儿。”
“本王还想问你,怎知道来这儿找本王。”
眼神一对,就知纯属巧合。
当然,在这里闹出乱子对谁都没有好处,毕竟寄人篱下,君子游总要给这位缙王一些颜面,所以在对方为自己面前的杯盏满上清茶时,他也十分赏脸的接了过来。
“来了就别走了,好好看看这出大戏。不知先生可曾了解过霸王别姬的故事?”
“西楚霸王项羽遭十面埋伏,兵败后自知大势已去,在突围前夜与爱姬虞氏诀别。为让项羽断了后顾之忧,虞姬自刎而死,奈何西楚已是强弩之末,项羽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于是自刎在乌江河畔。是个悲惨而凄凉的爱情故事。”
“说得不错,但这个故事未免太过圆满,不排除有后人美化的可能,本王倒觉着虞姬死的蹊跷。”
君子游去拿糕饼的动作一滞,悻悻缩回手来,看了看台上被泪水弄污了妆面的名角儿。
“先秦是人殉最为兴盛的时期,夏商周时的贵族都会让妻妾奴隶一同陪葬,到了秦时才出现转折,即使是劳民伤财的秦皇陵也没有使用活殉,而是烧制了大量陶俑陪葬。楚霸王虽在秦后,是人殉制度的式微时期,但也不排除他怀着死后也要独占虞姬的自私。”
萧北城没有明说他的猜测,从盘中拿了块桃花酥掰作两半,递给君子游半块,剩下的便入了自己的口。
后者有些迟疑,在吞下糕饼之前闷声道:“我与你不同,宁可相信浪漫,也不愿揣测残酷的事实,是你把世界想的太阴暗了。”
这下轮到萧北城惊愕了。
他愣了愣,忽然笑了,把只吃了一口的半块糕饼也塞给了君子游,十分自然的将小黑抱到了他怀里。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本王不喜甜食,你拿去吃,不准浪费吃食。”
“谁要吃沾着你口水的东西啊!”
“昨儿个你也没少吃。”
萧北城抽出烟杆来往前一递,沈祠立刻奉上明火,看着烟丝被点燃升起袅袅青烟,君子游想起了那人烟叶的滋味,慌忙按住了自己的唇。
见他这反应,萧北城暗笑着叼住烟杆,轻挠着小黑的下巴,看小家伙舒服的躺倒在他怀里,露出肚皮来直打滚。
“这戏还长着,不如讲讲你拼死到京城来也要救一只伤猫的原因吧。”
“犯不上说救,我知道王爷不会伤害它,所以大老远跑来京城,只是想接它回去。”说到这里,他露出了一种悲伤而惆怅的表情,明明笑着,却让人倍感辛酸。“它是我唯一的家人。”
萧北城撸猫的手停了下来。
“它是我爹捡来的,也不知道是谁家的老猫生了只浑身黢黑的崽儿,乡亲都把它当作是灾星,见了就要毒打一通,差点命都没了,只有我爹把它带回家里,好生治了伤,还下重礼聘了这只狸奴。”
“倒是个有趣的人。”
“起初我也不喜欢它,做什么都见它躲在角落里鬼鬼祟祟盯着我看,所以我们关系极差,看看,这都是它干的好事。”
君子游挽起衣袖,露出伤痕累累的双臂,一看就是被抓咬惯了。
“后来我爹病入膏肓,临走前的几天特别痛苦,夜里时常做噩梦,被魇住的时候叫都叫不醒。小黑听见他呻-吟,就会跳到他身上,揣起手来为他捂热胸口,我爹就不疼了,也不做噩梦了。就是那个时候,我才对它好起来,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着了它,我爹走后,陪着我的也就只有它了。”
其实他和所有读书人一样,怀着到京城入仕为官的理想,而不是甘心窝在小城里,做个一辈子不能出人头地的教书先生。
可姑苏有父辈留下的祖业,有三天两头就得拔草洒扫的祖坟,还有他在乎的学生,割舍不下也就搁置了理想,到后来自暴自弃,想着就当一辈子平民百姓也没什么不好,渐渐忘记了本心。
“前些日子,是我没看顾好它,一时大意让它与村外的狼狗打了架,惹得一身伤,可把我心疼坏了,所以知道它被王爷带走,我才会如此紧张,生怕别人不肯迁就它的恶劣性子,担心的几天都没睡好。到了京城一看才知,是我多虑了。”
“日后在京城,你可以多一个亲人。”
萧北城这话是君子游始料未及的,他抬眼盯着那人的眼神充满了疑惑,仿佛在问:您真的能对自己说出的话负责吗?
以对方的性情,是万万不会开这种让人误解的玩笑的,所以在对上那人真诚的眼神时,君子游有了一瞬间的激动。
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他很快瞥见戏台上一闪而过的寒光,虞姬自刎的长剑已然出鞘,该是美人命绝之时。
不过这剑,怎么好似是冲台下来的……
第6章 图谋
“王爷小心!有刺客!!”
听了沈祠一声喊,君子游满心想的都是护驾。
只要救了萧北城的命,就算自己想离开这京城,他也是不好拒绝的。
电光火石间,君子游已经做出决断。
眼看台上伶人的剑已经近在咫尺,而萧北城还在悠哉悠哉抿茶,君子游奋不顾身的扑上前去,一把便把人推了开。
光是这一推还嫌不够,刀剑无眼,没什么物事格挡,总归还是会伤人,君子游忙又掀了茶桌,以至于本可以游刃有余对待刺客的萧北城猝不及防被他害得失去平衡,当头又是一张桌子迎面撞来,一时闪躲不及,竟被他推得倒在地上。
刺客觉着有机可乘,立刻调转方向,为的是让萧北城当场毙命,可君子游又不知死活的扑在那人身上,让刺客进退两难。
也就是这眨眼的工夫,沈祠出手打落刺客手中的凶器,并将他两手箍在身后制服,甚至还掐紧他的颚骨,怕的就是行刺失败后,此人以死一了百了。
不过君子游错过了这精彩一幕,还赖在萧北城身上不走,喊着什么“王爷别怕!我来护你!”,还是听到一声脆响才息声。
他看了看四周杂乱的残局,以及目瞪口呆吓傻了的人们,悄声问道:“王爷,您有没有听到什么断了的声音,这桌椅板凳都好好的,哪儿来的怪声啊……”
萧北城忍无可忍,闭目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人此刻惹人发怒的表情,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你,赶紧从本王身上滚下去!”
那一声脆响不是来自别处,正是萧北城的左腕。
但当时他并没有声张,待半个时辰以后,沈祠把刺客关进了王府地牢,叫了大夫前去给两人疗伤时,众人才发现一声不吭的萧北城掩在袖中的腕臂已经肿的像根萝卜。
“王爷这可不得了啊,伤筋动骨一百天,是得好生静养,这三个月啊,恐怕您是不能遛鸟了。”
京城名医姜大夫人虽年轻,手法却是一流,给萧北城的伤臂打了夹板,后者尝试着动了动,是钻心刺骨的疼。
越是疼,就越是气那个害他如此的罪魁祸首,萧北城一拍桌子,还想命沈祠把那不知轻重的君子游也一并下到牢里,被牵动到伤处,又疼的说不出话了。
“王爷,气大伤身,先生不是故意的,他也是为救您,一时着急失了分寸,也是可以理解的。怪只怪在属下办事不力,没能查到戏班子里混进了来路不明的人,这会儿亲卫已将南风阁所有宾客与戏子一同扣押,就连那些倌儿也是严加看管。”
听沈祠这么说,萧北城气消了大半,喝口茶压了压火,命他把君子游招呼进来。
一见萧北城的左臂里三层外三层包的像只粽子,君子游就知道麻烦大了,二话不说就给人跪下了,戏瘾大发开始抹眼泪,怎料萧北城根本不把他那点蹩脚的演技放在眼里,竟当着他的面与沈祠谈起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