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黎啊宋黎,你说我说你什么好,私自扮成商贩来上京错在一,我念往日情分,不同你计较了;可你擅自谋划杀川国皇帝又错其二,我有没有同你们说过,切勿轻举妄动来着?"
"是属下的错,将军无论如何罚,宋黎都认。"宋黎心知他气恼,不敢抬头看褚楚。
一个柴涟一个宋黎,褚楚心道前世自己真是选了两名好副将,都是闯祸之后低头认错比谁都快的人,他有时候想是不是他真的太仁慈了,才会使得他们如此,若是他像顾斋那样从严治军、从严治人,会不会好一点?
"那母虎和虎子呢?"褚楚问。
宋黎答道:"属下已经解决,只是顾斋的副将谢岚那时来寻属下,救下了皇帝,或许发现了属下。"
"既如此,你收拾收拾就回军中去吧,此处不能再让你久留了。"褚楚下令。
宋黎自知有错,领了褚楚之命,不过两日就踏上了返陵的道路。
*
第三日,顾斋就到他院中来了,还抱来小狐狸来逗他开心。
"听说几日前你同宋公子发了通火,可有此事?"顾斋问他。
褚楚也没打算瞒他,他现在更担心的是谢岚是否有将他发现的事情透露给顾斋。
"确有其事。"
"是为何?"
"不为何,生了些口角罢了。"褚楚嘟囔。
顾斋望着褚楚,想他或许还在气头上,便道:"只是生了口角就把人轰走了,身子骨没好利索,脾气倒是见长。"
他话语一转,又哄起褚楚来:"轰走就轰走了,我原先看他养你的阿红养得不错,才勉强让他在府中负责马匹粮草,既然你同他合不来,无妨,咱们府上又不缺人,我再为你另寻一马夫,保准比他养你的南红养得更好。"
他冲褚楚道:"而且,我也善养马,你要是放心,我可以……"
褚楚装作没懂他的意思,回绝他:"我可以自己养。"
顾斋难得拉下一回自己的面子,却被褚楚拒绝得明明白白的,心中自觉有些受辱,也没陪着褚楚逗狐狸了,整理了衣摆就走。
夜半三更,褚楚从睡梦中饿醒。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胃肠空虚发出的响声格外明显,他给自己披了件衣裳就往厨房摸去,一路小心避让,没有惊动任何人。
在病中的那阵子,每日食髓知味,吃得清淡些也无妨,反正他也不想吃,可是,现在身子一天天的恢复,依旧还是只能吃那些汤汤水水就支撑不住了。
他准备给自己找点东西吃,厨房大概还有剩下的肉包子可以充饥吧。
他摸去了厨房,将肉包放上蒸屉,一边收拾柴火,一边借着柴火的一点点热气暖身。
他想,只要他偷偷的来偷偷的去,最多明天被人发现少了俩包子,管事的肯定只会认作是下人偷吃。
"谁在那里?"
褚楚吓了一跳!
只听声音他就知道:
他!完!了!
"不说话,我就叫管事的来了,下人偷食好像是罚百棍,至于主人家偷食要怎么罚好呢?打断腿你觉得怎样?"
"别叫别叫,顾斋,你怎么来了……"褚楚朝着话音落处卖乖道。
顾斋从阴暗处的角落里走出,"起夜发现你房间燃着灯,多看了一眼,哪知看到有个人鬼鬼祟祟跑来厨房偷食。"
顾斋将手里的鹤氅给褚楚围上,"饿了?"
褚楚点头。
顾斋揭开蒸笼看了看里面两包子,同他道:"你先回房去,等会就给你端吃的来。"
虽然褚楚很是留恋那两个肉包子,但顾斋说会给他端吃的必然就真的会给他端来,以防被他打断腿,还是乖乖的忍一忍的好。
他乖巧回房,一杯又一杯灌着白水缓解饥饿,约莫是第五杯的时候,顾斋终于来了。
揭开食盒,褚楚看到里头的东西,神色动了动。
"怎么了,不喜欢?"顾斋疑惑。
"没有,谢谢将军,这都是将军自己做的?"褚楚问。
"你身子刚恢复不适合吃那些油腻荤腥,我想了想这荠菜馄饨和莼菜羹挺适合,不过我还给你多添了两勺红油,吃完你应该就不馋了。"顾斋道。
又是荠菜馄饨,又是莼菜羹,褚楚现在有些相信若一切按照原轨迹走,前世的他未死,可能灭国、屠城都将成真!
自己叫嚷着饿,此刻跪着也要吃下去。
看着褚楚将一碗馄饨一碗羹满满当当的吃完,顾斋颇心满意足。
"顾斋,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褚楚艰难开口:"你是不是只会做这两样吃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坐在屋檐下抱着红狐的样子美得像画,是这个春天里最美好的一抹颜色。
顾:我老婆真好看呐~
褚:鬼面将军vs抱狐少年,你选!
顾: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成年人当然是……
非要二选一的话,小天使你们选谁?
☆、第39章
即使很不想承认,但这么多年顾斋拿的出手的确实就这两样,荠菜馄饨、莼菜羹都是顾斋在军营里学会的,而他本人一度认为只要嘴不挑,这两样吃食就能满足,而且他的这一手馄饨和羹汤已经是炉火纯青了,营中吃过的哪个弟兄不说好吃。
可褚楚的话,分明就是在嫌弃着。
顾斋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不好吃了?"
褚楚却真挚又坦然的回了"很好吃"三个字,这就弄的顾斋有些琢磨不透了。
休养了好一阵,直到五月初,天气总算暖和了起来,趁着好兴致,又逢顾斋终于肯解除他的门禁,褚楚便往醉梦欢里跑。
听说上京城最近风靡起了一种叶子牌,醉梦欢里每天都有人做场,恰好今日梅苏他们也做了一场。
这叶子牌是个什么褚楚从未听说过,自然有些好奇。
五色琉璃方桌上的便是那叶子牌了,梅苏、鹭箬、褚楚自己以及陆氏兄弟依此坐定,褚楚不会玩,先是围观了他们四人玩了几/把,才慢慢的明白过来其中的奥妙。
诸如那些"老虎吃豹、豹吃狼、狼吃猴……"之类的,心思玲珑如他,要玩起来也不算太费劲。
渐入佳境之后,凭借一手好运气,稳稳的吃了对面三家好几手,从他们手上赚了不少好东西,譬如梅苏画的一手好画、鹭箬珍藏的几坛酒、陆氏兄弟从苏杭新购置的几匹杭绸……
谁知道褚楚竟是个天赋异禀之人,若非如此他们四个也不会同他玩牌了,如今各个心痛,明明刚开始的时候褚楚还什么都要他们教、什么都要他们解释,明明他们还想让褚楚大出血来着的,怎么最后受"伤害"的反倒成了他们自个儿?
褚楚看着那些他赢回来的好东西,美滋滋的打道回府,顺便还顺了一副叶子牌回去。
他想,顾斋那种常年在军中之人定然是不会这种新玩意儿,若他能够打得一手上乘的好牌,赢过顾斋,就能看到顾斋成为手下败将的模样……
以前在战场上每次戏弄他的时候可别提多爽,想到这里,褚楚心情更好了,甚至在心中盘算如果顾斋输了罚他干些什么好。
顾斋那间书房,要是能作为筹码就好了,至少让他进去看看那里面到底藏着掩着的是什么好宝贝,他抿抿唇,眼角泛出一丝精光。
"去把将军请来,就说我请他来玩新玩意儿,快!"褚楚对昼芸道。
顾斋近日得闲,没往军营中去,天天都待在他那间不可进人的书房里,昼芸不敢触顾斋的霉头,违顾斋的命令,只敢站在书房外面把褚楚的意思报给顾斋,见房内迟迟没有动静,只当是顾斋不欲应下,便放弃了。
这一头,褚楚把牌面摆好,迟迟未见顾斋的身影,有一丝不悦悄悄爬上了心头。
他无聊的来回翻动手中的牌。
先是摁下一张,
猜顾斋肯定回来,他肯定会好奇的……
又摁下一张,
顾斋铁定是不来了!他书房里必然有比玩牌更有趣儿的东西,怎么办,他好想知道……
再摁下一张,
顾斋一定会来的,他平日里还经常来他小院逗狐呢!
褚楚撑在石桌上,百无聊赖。
——"想什么呢?"
——"在想顾斋他会不会来……"
——"你想他来?"
——"嗯。"
未进府之前,顾斋常听说这位郡主嫡子风流成性,最是放荡不堪,可现下他倒是觉得除了有时候有些任性会做出一些出格之事外,还是挺乖巧的。
顾斋绕过褚楚,在他的面对面的石凳上坐下,"说吧,是有什么新玩意儿?那小狐狸还不够你和它玩儿的?"
"小狐狸它又不会玩这个,顾斋你看我手上的这些是什么?"他兴奋的将手上的牌纸举起给他瞧,"这可是上京城最近最风靡的叶子牌,我教你玩儿,很容易的。"
褚楚把牌理好,一点一点的细心教着顾斋,王婆卖瓜,卖得不好,也得夸!
呸呸呸,他可是陵国百姓的信仰,怎么能卖不好小小一"瓜"呢!
看着顾斋一点点的上手,褚楚有些欣慰,更多的则是兴奋!他迫不及待的和顾斋玩一把叶子牌了,这一次他要大杀四方。
顾斋并不是不会玩叶子牌,这牌面上的套路大致听褚楚一讲就能够悟出个六七分来,只不过看褚楚这样费心费力的为他讲解很是有趣,便懒得阻止他。
最终的结果是三局两胜,顾斋率先拿下来两局,这是褚楚没想到的,褚楚心道,还好没嘴快提赌局的事,否则输的是他!
"过几日,我会去祭奠我娘亲,我想带你同去。"顾斋摆正了态度同他道。
褚楚没想太多,既然他担着将军府夫人的称谓,确实很有必要随同顾斋一道去祭拜一遭,便应允了。
仲夏之时,确实有些闷热,若非褚楚病了那么些时日,顾斋早早的在清明便要带他去上坟祭奠的。
禀过了郡主和大学士,这一日,黄嬷早早的就为两位主子套了马车。
车轮滚动的速度不是很快,离了上京往不知何地进发,褚楚不认得具体行进的方向,但看顾斋的神色应当不存在错路之类的情况,便放下心来。
待到得目的地之后,褚楚发现顾斋母亲的坟冢与他所料的并不相同,如普通人家的坟冢一般,一国战神将军之母的冢,竟然那样的不起眼。
顾斋从篮中摆出香烛、供果、纸钱,拉着褚楚跪在母亲的坟前,神情有些哀凄。
这是不一样的顾斋,也可以说是褚楚从未见过的顾斋,他流露出来的柔情,并非那样偏执、强势、不可一世。
原来强悍如顾斋这样的战神,心底也有这样柔软的一面啊,褚楚感叹。
祭完顾母,顾斋又径自绕道后方,只是这一次他没有领着褚楚同去了。
褚楚觉得好奇,悄悄跟在他的身后,见到了一方小小的墓碑。
墓碑是青石质地,简简单单,上面未镌一字,居然是一方无名冢,只是不知道里头葬下的是谁,看顾斋这珍视的程度,大约也是个极重要的人?
“暂时不回上京,我娘在藏春镇置有一处旧宅,那里远离尘世,你身体刚恢复,带你去散散心。”
"也好。"褚楚允他。
一方荷塘、二两篱笆、三门小院,与他们陵国完全不同的生活,他很是满意。
褚楚甚至想,若是能一辈子就这样生活在这样的乡间院落该多好,没有战火、没有纷扰,能让他片刻之间忘记心中的那些兵戈扰攘。
夜晚弯弯的新月挂上林梢,顾斋饶有兴致的拉着褚楚去莲塘上泛舟,塘中暗水潜流,天上璨星缀檐,褚楚大概明白为什么川国总有那些人酷爱吟诗作对了,大约正是这样的生活太美好,实在令人想要纾解。
一叶轻舟飘荡,因是五月,莲茎还未来得及打出花苞,只露出点点柔柔的淡粉色,褚楚摘了一只荷叶盖在自己的脸上,仰面朝天的躺倒在舟中,微风缓缓送来一缕缕荷香,沁入心脾。
"顾斋你家这方荷塘真好,我从未有过如此惬意。"褚楚同顾斋道。
"这时节还算不得好,等到六月池中莲花盛开的时候才好,这些莲都是我娘当年一株一株亲手植下的。"
没想到这样大的一方莲池,竟是顾母手植!
"我娘是采莲女,很小的时候会把我用布裹包着绑在身后,在荷塘中采莲。"顾斋痴痴的看着莲叶,"后来我大了,也会帮她划舟,陪她一同挖藕……"
褚楚吃过盘宁城老伯的糖藕,却没见过真正的莲花,有些难以想象,只记得原先读过诗中一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1]
他想看看满塘碧叶红花的模样!
敏锐的察觉到顾斋提起娘亲时的伤感,褚楚忙安慰他:"等时令到了,我也可以陪你来采莲挖藕,你家莲池就在这里,又没有长脚。"
少年一身红绸在月色的映照下有些朦胧不清,但顾斋瞧见了他说此番话语时那真挚的脸、明亮的眸。
顾斋心情缓解过来,褚楚自觉畅快,随口问他:"恕我冒昧,你娘墓旁的那无字碑葬的是谁?若你不想说,就当我未曾问过。"
"没什么不可说,是我很爱之人。"
很爱之人?
莫不是顾斋的心上人?
褚楚想起金銮殿上,皇帝指婚时的情形,那时候顾斋也是说,他心有所属,原是如此,是因为心上之人已香消玉殒,这才无法说出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