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楚瞅着也知道顾斋该是不痛快了,只是不知道那位城守大人哪里惹了他不痛快,他觉得这人真的很难看透,以前在战场上与他对垒的时候,颇觉得他为人耿直,后来幻梦中的顾斋又是那样的偏执模样,现如今只觉得无论什么事发生再他身上都不奇怪,只觉得就是个古怪之人。
有了上次万花楼的教训,褚楚不敢再以原身这病恹恹的身子贪杯了,愣是这样有他母国陵国相似风味的奶酒也不敢多喝,只掐着手指数着喝完了两小盅,就起身离了席,去早已预备好的房间歇着等太医。
随行太医把过了脉,旺喜、昼芸煎药去了,醉梦欢四子更趁着褚楚休息有机会去各自沐浴换身干净的衣裳。
褚楚才沾上床,待得拉过被子已然睡了过去,虽说官路平稳,可在车上休息始终不比稳当的在床上睡个踏实觉来的舒服。
沉沉的睡梦里,褚楚的鼻息间若有若无的嗅到了一种好闻的香气,像是酴醾花香。
一觉无梦,睡醒之时神清气爽,喝过药后,褚楚不愿意在闲在房间里,打算出了房间去四处转转。
走出房门,却听见不远处有一男一女在喁喁私语,褚楚悄悄匿了匿身形,以免被发现,往那边悄无声息的靠近。
“将军大人恕罪,小女不欲缠着将军,实是爹爹之命不敢违背……”女子的声音自带三分娇媚,听上去就平白的就有让人深信不疑的魔力。
顾斋没有回应,转身欲避嫌而走,女子再次张了口,声音这回急促了些许:“将军可认得我远房姨母之子翁鹤轩,还望将军看在鹤轩哥哥的面上不要马上离开。”
顾斋知道蓟安民一定会想方设法将自己的女儿塞到他身边来,这姑娘应当也是身不由己,也罢,就看在翁鹤轩的份上在此处多待一阵儿,等回了上京城定要向翁鹤轩讨上几顿醉仙居。
褚楚心中恼火,诘问自己怎么就偏走来了此处,真是好奇心害死猫,不欲在此处听人密会,坏了人姻缘,趁着他二人未发现,转身拐去了别处,是以后面的话全然没听见。
拐到另一处院子,正见一十岁模样的女娃正在院中练习投壶,只不过每每都不中。
“你这样投是投不中的。”褚楚斜倚着廊柱看了一会儿,好心提醒。
女娃被人看了笑话,一下子羞红里面颊,“我只是失误……失误!平日里我都投得中的,你说我这样投不中,那要怎么投嘛。”
褚楚从廊柱后走出来,同她说:“投壶是有诀窍的,善于投壶的人,就算用布条将他们的双眼遮盖住,他们也能够将箭矢精准的投进壶中,就像这样。”
纸上谈兵,永远缺乏说服力,褚楚说着将手中拿过来的箭矢,瞄准壶口,闭上双眼投掷了出去。
“哐当”一声,那是箭矢落入壶口的清脆声,褚楚暗暗松了一口气,原主这身体是真的不行,投个壶要用比常人更吃力的劲儿,差点儿他就要在小女娃面前丢人了。
女娃欢欣的拍起掌来,缠着褚楚教她投壶的技巧。
“多投多练,用心去感受,用耳朵去听,要把手中的箭想象成你手臂的一部分,连接着你的心脏。”褚楚也没藏着掖着不给说。
“当你能够控制好着力的时候,把双眼蒙上,去听箭矢擦破空气的声音,声音不同投的远近也是不同的,等你投得多了自然就能明白。”
女娃儿似有所悟,扬起一张小脸,问他:“你是谁呀,长得这样好看,还这么会投壶,我竟没见过你。”
“你是谁呀?”褚楚不答反问。
“我是爹爹的女儿。”女娃儿很自豪的说。
褚楚思索了一下,笑着说:“这里是城守府,你爹爹可是这汾景城守,可酒桌上我见过城守之女了呀,不似你这般小小年纪,也没有你这样顽皮。”
女娃点点头,她道:“你说的大概是我长姐,爹爹共有三个孩子,我是老幺,上头还有哥哥和姐姐,长姐蓟权思、我的孪生兄弟蓟新槐,我叫蓟椿立。”
“新槐椿立[1]是个好名字,幸好你爹没有那么落俗,若是给你取些春字、丽字之类的就不美了。”褚楚伸手捏了捏小女娃儿的两个发髻。
“嘻嘻,是娘给我们取的,长姐的名字才是爹取的。”小女娃一瘪嘴,说完又问褚楚的名字,最后忽然灵光一现道:“哦~我知道了,你就是爹爹说的近日来的贵人是不是。”
褚楚想了想说:“大概是吧。”
女娃忽然开始端详打量起褚楚来,她皱着眉说:“爹爹说想要把姐姐嫁给‘贵人’,那你岂不成了我姐夫?”
褚楚一惊,连忙表示自己不是,自己没有,自己也不喜欢他姐姐,并偷偷告诉她,她爹要她姐嫁的另有其人,想到刚刚撞见的那一幕,忙解释是一位与他随行而来的大将军。
谁知那小女娃听了竟咧开嘴笑,“那就好,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让爹爹把我嫁给你。”
女娃难得的保有童真,是他在她这般年龄时未有过的天真无虑,不忍破坏她那份简单的美好,笑着答:“好呀。”
作者有话要说: [1]新槐、椿立取名灵感来源于《怀椿》歌词:"新槐再生不见椿立。"歌非常好听,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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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这时节,仍然是凛冬,整片大地都未见生机,与南方湿润的冬季不同的是,北方寒冷干燥且风大,呼啸刮过的冷风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末微隙缝,直直的灌将进来,吹得脸上生疼,让人禁不住的缩紧身体,打上一个寒颤。
清晨,马车终于再度踏上了北行的路,褚楚裹了一层更厚实的衣袍,瑟缩在马车里,原主这身子骨比他想象中更弱,养尊处优的南方公子,哪里受得住这个,脸上的柔嫩的肌肤都要冻的皲裂了。
鹭箬正用手指一点一点的给他涂着小瓷瓶里的木芙蓉膏,不然他都无法想像会以怎样一张脸到达目的地。
到了庆弥就意味着到了川国的边城,出城后再往北就能对望陵国的边城盘宁,两座城池中间隔着一方开阔地,是以前顾斋和陶姜两军对战的战场。
浩荡的一队长车马从庆弥的南门而入,沿街百姓跪地拜伏,有一老汉最先看到骑马先行的顾斋,翌时站起恭敬高呼询问:“将军大人,我们是不是不用再同陵国开战了?”
顾斋骑在马上,答曰:“圣上亲遣招降官大人来边邑,不日就会招降陵国。”
老汉领着好些人又对着后面的马车一顿跪拜叩首,嘴里齐呼:“谢陛下隆恩,谢大人体恤。”
顾斋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向了马车里的褚楚,坐在马车里的褚楚心里也十分不好受,他知道川国边邑的百姓渴望战事停止,陵国的百姓又何尝不是呢,百姓们没有错,将士们没有错,那到底是谁的错,是发起这场征战的川国皇帝,还是谁,他在心里不断问自己。
马车一路驶进了将军府,将军府不是上京城的将军府,只是以前是城守府改的,自从川陵开战以来,原先的城守被调离,这座边邑小城由顾斋接手。顾斋命人在原来城守府的基础上重新扩修,名义上是将军府,实际上是川国军队驻扎的营地,守卫森严。
刚安顿好,顾斋就派了一个人来知会他,就是在将军府内,那人也是一身轻甲,像是军中之人,褚楚觉得很眼熟,像是上辈子见过的那个顾斋的副将谢岚。
祭瓮舒的日子就定在三日后,之后就等着看陵国那边的反应,他们在路上耽搁了这么久,算算日子,交代钰川的消息应该早传回了陵国。
谢岚转身替褚楚掩上门,就去寻顾斋,直到见到顾斋才表露出一丝情绪。
“圣上太怠慢将军了,就给您就派来这么个‘病秧子’大人,属下看着也不像能够主事的。”他拱手,恭敬的弯腰向伫立在布防图前的顾斋行礼。
顾斋答他:“不能主事才更如我所愿,我要的只是一个既能控制又能够挡在我们前面面对陵国之人。”
“你啊,眼力见长,可这脑子始终学不会转弯,说说如何得知他是‘病秧子’的。”
“不是末将说大话,跟着您这么多年,虽然武力不及您、脑子也没您快,但看人的准头比大人要准,虽说上京城不乏有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文弱书生、贵家公子,但那位大人不同,末将听那位说话,气息不匀,虽极力掩饰,在说长句的时候仍颇感吃力,所以断定他必定体格虚弱,进府以来,也并未费力做消耗体力的事情,必然是自身的缘故,由此断定是有疾。”
“胡说,我看人的准头何时就不及你了,不过回京一趟就敢编排我,我看是放你在这军中不受约束惯了,是不是要罚你去领军棍。”顾斋和谢岚玩笑后也摆正了态度,交代他,“三日后的大典切不可出问题,方方面面都要准备好,若是陵国执意装傻充愣,我还是会给你们下攻打的号令。”
顾斋又说:“还有,大典的时候我们只需要做好配角即可,别抢了招降官大人的风头。”
*
三日后,瓮舒祭典。
庆弥城家家户户都遵将军府的令挂上了白色绫条,一挂礼炮过后,跪伏在长街的百姓们看到了将军府里有两人各领着一条长队身着祭服的将士们缓步往外走。
再待得二人走近些,百姓们又发现领队的其中一位素白衣袍者是他们敬仰的大将军,而在他左侧是一位同样衣着缟素的男子,粉雕玉琢,宛若天人。
褚楚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日,自己能一身素白为自己做祭,造化弄人,或许是上天真的将挽救陵国的大业交给他,“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浩荡的祭祀队伍走出了城门,向前而去,走了一段距离后,顾斋示意队伍停下,对褚楚说可以开始祭祀了。
褚楚一脸迷惑,开始祭祀?要怎么开始,他偏头好似询问顾斋。
顾斋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招降官大人不是写过一篇祭词,原样儿照着背就是了。”
说完之后,顾斋再没有多余的话同他讲,似乎真的要把这个事情全权交给他,好像在说,您才是今天的主角,我只是一个配角。
褚楚想起那篇“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觉得自己是疯了,信他就真的见鬼了,他居然相信顾斋会好心的把一切都安排好,呵。
看着眼前的一方战场,回忆起前尘,想起战场上死去的将士,褚楚独自带头唱起哀歌,那是一支陵国流传哀悼亡人的歌谣,他悼念的是所有埋葬在这处沙场的不归人。
悲人的哀歌从褚楚嘴里唱出来明明该是违和的,却没有人在此刻觉得不对,身旁的顾斋略微有一丝诧异,而那一丝诧异又很快湮没在无尽的哀思中,将他同化。
两支队伍的将士都被这份哀情感染了,一字一句的也学着褚楚哼起那悲哀的曲调。
川国的将士们并不恨陶姜,相反他们更敬重有勇善谋的战士比有勇无谋者更胜,打仗从来就不是靠着蛮干取胜的,而陵国的那位瓮舒将军能够以一己之力在他们川国的铁骑之下,顽抗这么久,就已经获得了川国将士们的敬重。
长长的祭祀队伍齐唱,声音在呼呼的风声里传去了远方。
陵国的守城将士们听到川军在自己家门口唱起悼歌,连忙回禀了城中主事的副将。
褚楚有些暗暗焦急,他不知道弄这么一出,陵国会作何反应,只希望消息早已传回陵国,不至于等会儿仍是短兵相接。
忽然陵国的城门打开了,褚楚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城内跃出。
小黑马,白银甲,确认无误是柴涟,他前世的副将,还好还好左不过是他一人出城,小黑马在离他们二十步之外停了下来,就那么静静的和祭祀队伍对峙着。
着白银甲的男子从小黑马上跃下,将手中旌旗在沙土上奋力一插,向着他们屈膝单腿而跪,表达着陵国臣服最大的诚意,那一刻,风沙在他眼里都是静止的,连他的呼吸都暂停了。
“在下柴涟,瓮舒将军的左副将,川国探子果然厉害,想必你们已经知晓将军故去的消息了,也罢,我们早知道瞒不了多时,国主知晓你们的意图,已修书同意降于你们,成为你们的附属国,只有一个要求,希望川国不再肆意屠戮我们陵国任何一人,我们愿意年年岁岁进贡朝拜。”声音铿锵有力。
虽说川陵之战由此而止,再无兵戈,对于两边的百姓们来说无疑都是好事,也是褚楚一直以来的心中所愿,可不知为何始终蕴了一丝苦涩。
看着柴涟向掠夺他们的人行跪礼,不论是他,还是任何一个陵国人都会感到奇耻大辱,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向顾斋看去,可此时的顾斋却不为所动,一副要把所有的事情交给他的样子,可是,明明他刚刚有片刻的触动被他的余光捕捉到了来着,是因为什么?
褚楚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错觉了,身边的顾斋仍然没有动作,他不能让柴涟就这么一直跪着,也不管顾斋怎么看待他,独自一人朝他走去。
褚楚体质不好人又特别瘦,在风沙中走得很艰难,好几次都让人怀疑要被吹走,费了好长的时间,好歹是一步一步终于走到柴涟跟前了。
“小花,别跪了,起来。”褚楚压低了声音对柴涟说。
柴涟猛然抬头想要在面前人身上找到旧人的影子,可怎么看怎么不像,面前这人的身形样貌都不沾边,连同那句“小花”都像是他错听了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