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第一皇子殿下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江河入怀

作者:江河入怀  录入:05-06

  “对不起。”高大的少年喃喃地说, 也不知道在道什么歉。他一只手臂给康宁倚靠着,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想要把小皇子面颊上的湿痕抹去。
  但是那泪水越流越多,顺着戚长风的手直坠而下,一直没进他们之间那小小的距离中,将少年的一颗心都泡得酸涩湿软。
  康宁那一晚一句话都没说。在随戚长风来诚惇宫之前,他想象着自己要好好同他告别,要叮嘱他保重自身,要他给自己保证会平安归来。
  可他只记得自己在那一晚先是傻笑,然后丢脸地一直流泪,最后就在戚长风身边沉沉地睡着了。在那个月明星稀的春夜,他没有再惊梦,过得一夜轻柔安然、甜蜜温暖。
  而等天亮时他从梦中醒来,戚长风已经没有告别地离开了。一只小小的虎牙项链正挂在小皇子脖颈上。
  几年前,在戚长风躲起来流泪的那个宫殿里,康宁曾听过这只项链的故事——
  “阿爹把它挂在我身上,”戚长风当时握着小孩子的手,把那只兽牙从衣领中牵出来,认真而虔诚地放在唇边一吻,“阿爹说它会一直保护我的。”
  虎牙项链现在也需要保护小皇子了。思念分别的场景纵然会给康宁带来一些力量和勇气,但他更多的还是要靠他自己。
  过去赵贵妃统领宫务时,康宁压根意识不到宫权庶务有什么要紧,而当杨皇贵妃以一种过分的周全、过度的体贴照料着康宁的日常用度,将待客般带有表演性质的关怀加诸于他这唯一年纪不足因而还养在宫中的皇子身上时,他才一日比一日清楚地体味到,并不是所有人都认为这座宫城是他的家。
  大皇兄做了储君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在他走完了等待戚长风离去那个倒计时的春夜以后,他又走到了杨皇贵妃为他计数的那个离开他自小长大的宫城、离开父皇母妃的倒计中去。
  和二皇兄三皇兄一样,他们都成了家里的客人了。不同的是他年纪尚小,还能在这座象征非凡的皇宫住上几年,住到一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节点为止。
  不再痴愚懵懂以后,康宁好像突然前所未有地生出了眼色,他看得出母妃的不忿忍耐,看得见父皇的无奈周全,那让他无师自通地变成了一个懂事的孩子,表演着他年幼时每天不需要费力便能拥有的天真快乐,除了久病,他好像已经完全脱离了这几年的经历带来的影响,重新爱说爱笑起来。
  徽帝在确立太子后,几乎再也不掩饰他对小儿子的疼宠偏爱了。太子按制赐了景宸宫做为东宫潜邸,小儿子却是皇帝亲画图纸,将临近清和殿的一处九重宫院改建得美轮美奂,亭台楼阁星罗棋布,画壁雕梁巧夺天工,举国的珍奇重宝流水般的送进幼子迁居之处,娇婢美仆层层拔擢,几乎连一个洒扫宫妇都要过问祖宗。
  这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越过储君的荣宠让皇贵妃觉出了一种使她咬牙切齿的敲打,她暂时消停了下来,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把手伸到这位皇帝心肝肉的身边。
  康宁松了一口气。
  或许太子殿下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吧。人与动物无异,在焦灼紧张的局势之中,谁都不可能独善其身,当脑子里的那根弦紧得太久了,人就要开始对假想的竞争者产生真实的敌意,从此怨怼结下,怖憎丛生,一切美好柔软的记忆都再也回不去。
  他仍然记得他小小的时候,坐在大皇兄的臂弯上举着胳膊要糖吃,二皇兄甩着一只荷包在旁边拿他调笑,而三皇兄就在不远处,为他修一架木头的模型水车。
  往事不可追,但那些宝石般散落在岁月深处的记忆片段却还能给小皇子源源不断的温柔力量,叫他有勇气面对随着戚长风离去而如魔盒般开启的、长大的孤独。
  作为最小的兄弟和太子一起送大公主离宫出嫁后,康宁又月行一事般地病倒了。宫中的御医早已习惯这几年小皇子愈发羸弱多病的身体,不需要皇帝呼喝号令便自发地一起斟酌探讨小殿下的调养药方,在宫中的主子们大多身康体健的情况下,这些常值禁宫的御医几乎只需要侍奉康宁一人,而这一晚,吴、孙两位当值太医更是直接宿在了棠梦轩一处已是疾医常驻的偏殿里。
  直到这座九重宫院最外的院门被人在深夜拍响了。
  “太子殿下突发恶疾!”
  “两位太医请随奴婢速去!”
  康宁几乎是立刻在本就不安稳的病中迷梦里坐起身来,他听见一声一声慌乱的惊呼,碧涛和翠海急匆匆地披上衣服赶过来,故作镇定来报,说只是有睡迷瞪的下人打翻了烛火,被那没经过事的小丫头嚷了出来,现在已经全都打发好了,夜还早,小殿下病中最怕少觉,赶紧趁着没走困再睡上一会儿。
  康宁在病中神智昏沉,竟忽略了贴身丫鬟明显的慌乱不安。下人未大惊小怪地把值守的疾医叫来请示,他也没作怀疑,很快又半昏半醒的迷瞪过去。
  迷迷糊糊又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康宁再次从梦里惊醒。赵贵妃竟亲自赶来了,她双眼通红,衣裳钗环都不似往日得体端庄,神色中还留有一种不可置信的怔忪迷茫,正坐在儿子床边语气轻柔地唤康宁的名字。
  “宁宁,快起来了,把你的衣服穿好,”赵贵妃两眼蕴着一种很奇怪的神色,一眼不错地盯着自己的孩子,好像生怕他会消失一样的:“你随母妃到景宸宫去。太子殿下……你的大皇兄,方才去了。”
  康宁根本就没听懂。
  他身上因病产生的低热始终难退,又是在夜里几次被惊醒,此时被急匆匆地服侍着更换衣衫擦洗梳头,已感觉到神智和身体都是在勉强支应。
  直到看见自己一身孝白,他好像才从那种散漫的昏沉中脱离了一些,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开始慢慢地发起抖来。在这样的夜色里,他觉出了一种可怕的寒冷,他张口想说想问,甚至想气急败坏地喊出声来,却只感觉到无边的痛楚和荒唐同时在他脑海里炸开了,一场他真正无法接受的离别竟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刻突然噩梦般的到来了。
  没有道别,没有倒计的走数,只有晚风把院墙上悬挂着的华美宫灯轻轻吹动的声音。
  康宁仓惶地转头,想要找出一点点这时刻这场景的破绽,来证明当下这一切都只是他一场荒诞不经的噩梦而已。
  但他只看到了跟在他身后那些同样惶恐不安的脸。晦暗的月夜,碧涛等人身着素衣,手中提着一盏青白的灯,竟好似一群憧憧的鬼影,叫他心里都生出一种阴森的冷来。
  然后他就被拥进了母亲真实又温暖的怀里。
  赵贵妃哽咽地搂着自己的孩子,拥着那幼小清瘦的身体,心里是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就始终激荡沸腾着的恐惧,那让她甚至怜惜起她一直敌视厌恶的杨妃来——失去亲生骨肉对任何一个爱孩子的母亲来说都是不下于灭顶的灾难。
  她在宫墙外吻着儿子的头发,也是到了此刻才终于感到一切飘飘忽忽的幻想落到了有形实处。她的孩子就被她拥在自己无坚可摧的两臂之间,且比她更加的恐惧慌张,那让赵贵妃瞬间又生出无限的保护性的力量了:
  “别怕,宁宁,”她牵住儿子的手,好像还是多年前在永春宫温暖宁静的殿里,扶着那个小宝贝蹒跚学步的时刻了,“母妃在你身边,你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第25章 母亲 康宁实在困极了,他闭上了眼睛……
  景宸宫外, 康宁远远就听到了杨妃凄厉的哭嚎。
  那是一种痛极了的人才能发出的声音,远别于杨涵一贯于伤春悲秋的时刻在徽帝和太子面前娇柔动人的啼泣,更近似某种受伤了的野兽的哀嚎。
  正从四方匆匆赶来的各路人听到这样的悲音, 无不恸然落泪。
  一国储君薨逝,已经算得上王朝中天崩地裂的大事,何况这变故来得这样急、这样快——几乎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一种恍惚的惊疑不定,一时连哀痛都落不到地上,直至听到杨妃这样天崩地裂般的哀声。
  康宁像是做梦一般踏进了太子轩阔的寝殿里。
  烛灯大亮的内殿跪了一地的人, 康宁看到了他平素熟悉的伺候太子的东宫内侍,看到了今晚住在他望舒宫的前院、棠梦轩内的两位疾医,除此外, 还另有两个衣衫不整的女子,此刻正浑身颤抖地伏在地上,鬓发像被撕扯了一般的散乱,嘴里喃喃不清是哭啼还是求饶的沙哑混声。
  赵贵妃没想到还会有这样两个显是直接从床榻上拽下来的女子趴在这里, 二女不知这样伏了多久了,那□□的抓在地毯上的手臂都是青白的,曼妙清晰的身体曲线只经一层薄衫覆盖, 在一殿灯火映照下几乎一览无余。
  显然是杨妃此时已经昏了头了, 早顾不上脸面的问题, 就让两个婢妾像这样伏卧在人来客往的殿里,而不是先将二人收拾干净、为储君身故前的床榻韵事遮掩描补。
  当母亲的警铃立刻就响了起来, 赵贵妃不作他想,当下也没经过大脑,下意识地想先让自己的孩子从内殿里避出去。
  谁也不知道赵贵妃这样贴着自己儿子的轻声一句是触动了什么开关,明明隔了也有一段距离,杨皇贵妃却终于放开床榻上已没了气息的太子, 缓缓坐起来转过身,她血红的眼睛隔着夜里的冷风和一殿摇摇烛火,像淬了毒一般远远看了过来:
  “好啊,”那悦耳如春日流水的嗓音此刻却如砂纸摩擦铁锈一样嘶哑难听,“杀人的凶手来了!”她一双眼睛刻毒地盯住康宁,没有理智的恨意不知何时透过无边的哀痛、正如火一般灼着她失去骨肉的心脏。
  “你发什么疯!”赵贵妃几乎立刻就被激怒了,只勉强还顾及着那一边是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没有立刻开始尖锐的反击:“你最好不要在这里胡乱攀扯旁人!”
  “宁宁,先出去吧!”赵贵妃又推了推儿子,“去外殿先等着。”
  “宁宁先回望舒宫吧,”方才一直一言不发的皇帝这时才开口说话,他的神情中压抑着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这帝王压垮了一般的悲伤,已经没剩多少精神和力气再去周全任何旁的事了:“你还小,病也没好,就别在这守着了。父皇回头再去看你。”
  皇帝好像累极了,他的话音轻轻的、旋转着飘落在了景宸宫织纹精美的地毯上,同时重重砸进了杨涵气血鼓噪的耳膜上。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杨妃露出了一种很奇怪的、像是被刺伤了一样的表情。她张张嘴,好像看到一座她一直以来尽力维系着的、摇摇欲坠了很久的大厦,终于在她眼前轰然崩塌了。
  那根在她心里埋了那么多年,越来越深越疼痛的刺——她一生挚爱的男人,最爱的却是另一个女人为他生下的孩子——她为了大皇子的前程艰难忍受着这根刺的存在,而就在这一刹那,在她失去了黎菁宇,几乎要疯癫的时刻,皇帝还在表现着他对四皇子毋庸置疑的珍爱。
  她再也忍受不了了,她痛得要尖叫起来。
  她豁然站起,不算惊艳的面目都因痛与怒蒙上了一层凌人的光晕,“他怎么能走!”她当着一殿王子公侯指向那个小小的、她深恨了这些年的影子,“他害死了太子殿下!他害死了大梁的储君哪!”
  雷光霹雳,骇浪惊涛。
  康宁感觉到所有的视线都汇聚到了自己身上。那一刻,他甚至错觉自己在此时已经成了所有这些眼睛的敌人,四面八方的恨意如怒海般汹涌而来,他被这样的指控砸懵了,全身的血逆流而上,涌入他苦涩的喉咙,某一瞬他竟幻想自己不在这里,而是已轻轻地顺着夜色与烛光漂浮了起来。
  “够了!”皇帝低低吼了一声,可他好像在这短短几个时辰里已经老了好几岁,连呵斥都透着力不从心的意味。
  “我说错了吗!”杨妃一把推开想要上前来扶她的心腹宫女,摇摇晃晃地走了下来,“宫中当值的疾医,竟不宿在自己的医馆,专等着随时侍候这位全天下第一等尊贵的小殿下!太子突发急病,东宫还要去小殿下的棠梦轩求医!这才耽搁了宇儿救治的时间。说四皇子害死了兄长有什么不对?他就是杀死宇儿的凶手!他是凶手!”
  “你闭嘴!你闭嘴!”皇帝大怒地喊。
  赵贵妃气极,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是挡在自己的孩子面前,两颊泛着铁青的怒火,“你放屁!我早已问过东宫来人,他们当时是直接就去了宁宁的望舒宫找人!是前三殿的医馆更近,还是望舒宫离东宫更近?!若不是宁宁抱病,两位太医夜宿棠梦轩,等东宫侍人到宫中的医馆找来疾医,你儿子早都咽了气了!”
  “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徽帝夹在中间,几乎是怒不可遏,他脸色整个都变了,这时甚至透出一种危险的紫红。
  但是杨妃已经看不到他,听不到他说的话了。
  在当下,居然是滔滔的恶意还撑着她纤瘦的脊梁,让她没有立刻委顿到泥土里去:
  “不仅如此哪,”杨妃轻轻地、诡异地笑了起来,她的眼神看上去就已经不正常了,平素楚楚可人的眉眼此时只闪烁着诡异的恶毒,那是一种直勾勾的纯粹恶意,由能把人毁灭的痛楚中催生而来:“你早该死的呀,”她直直看着康宁,盯着那令人厌恶的、无辜天真的美丽面容:
  “你听过,对不对?”她故作怜爱地举起双手,好像正在虚空中轻柔地捧着小孩子柔嫩的脸蛋,“你出生时太医就说过的,你活不长的。所有人都没盼着你活这么久呀。太医没盼着,你的兄弟姐妹们没盼着,太后没盼着——其实你父皇也没盼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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