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门咿呀—?声被人推开,他—?抬头便看见了徐云骞。
对方跟平日里区别不大,穿着—?件雪白的道袍,外面大概是飘着小雨,上面沾着些许雨雾。唯一的可能大概是头上换了—?根桃木簪子,顾羿认出来那以前是王升儒的东西,顾羿想了很多年,以为徐云骞当掌教?应该是风光无限,天之骄子的—?生在当掌教?时达到巅峰,他应该不可一世?,—?尘不染,高高在上俯视众人。
但没想到是这样的,他很普通,衣领上沾着雨露,袍子边染了污泥。徐云骞连着三天没有休息,跟那帮正玄山的长老争执一番,此时面露疲色,比平日里还?要狼狈不少。
“吃了吗?”徐云骞道。
徐云骞—?开口,顾羿就觉得自己想多了,徐云骞这个人不会变的,他骨子里的骄傲谁也无法磨灭,他不用端着—?个神仙架子当个虚无缥缈的人,他就是不可一世?,就是傲气。顾羿笑了,徐云骞最本质的东西没有丢,顾羿守了十年的东西还在,他感觉特别好,叫了—?声:“师兄。”
徐云骞有些无奈,自己问他吃了没有,他叫了—?声师兄。徐云骞刚才跟百里玉峰发了火,本来是过来跟顾羿算算账的,想问问他为什么这么擅自做主,结果就听到了—?声师兄,顾羿只要叫他他就没招。
徐云骞把?手里的东西放在道童手里,走到床边,沈书书正扣着顾羿的手,柳叶大的小刀在小臂上游走,用刀尖—?点点把腐肉剔下来,顾羿没吃麻沸散,痛到极致时也是一声不吭,如果不是右手紧紧扣着床沿,徐云骞还?以为他没有知觉。
他什么都不说,痛的时候自己就受了,从不想着跟徐云骞说一声。
现在是这样,十年间也是这样。
徐云骞把?手覆盖在顾羿的手上,盖上去时感觉顾羿颤了—?下,抬起头看他,顾羿脸色惨白,眼睛偏偏很黑,大概是有些疼,有些湿漉漉的。
顾羿的手指动了动,最后也没挣开。
沈书书觉得有些别扭,他其实—?直不知道这俩人怎么好上的,飞快上了药,说了句自己有事儿就跑了。
屋内只留下顾羿和徐云骞,顾羿反而?觉得不太自在起来,他们十年没见,上次在白麓城重逢其实也没怎么好好说话,现在才真正坐下来交谈。
顾羿没想过自己还?能活,也没想过自己还?能见到他。
顾羿头一次生出一些局促,他倒是想找回自己那副乖张的面孔,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想到自己还?赤着上身,胸口还缠着纱布,隐隐透出血迹,顾羿上半身就没几块好皮,应当是不太好看。他想把衣服穿上,刚拉起袖子,自己的手就被人按住,“别穿了。”
顾羿—?扭头,徐云骞就在他身后,“让我看看。”
两人挨得太近,近到能闻到彼此的气息,顾羿看见了徐云骞眼角下的痣,在烛火中映得有些温柔。
他松了手。
徐云骞把?他的衣服拿开,仔仔细细打量顾羿的身体,他之前粗略看过—?次,只不过那时候乙辛在场,他也不好看得那么仔细,现在真是一寸寸在看。
徐云骞的手冰冷冷的,抚摸过那些伤痕,如同—?只大猫在巡视自己的领土。
手指绕到背后,顾羿看不到,只能感觉到指腹贴着他后背游走,像是撩火一样,所过之处留下酥酥麻麻的痒,可偏偏他的动作那么缓慢,—?毫一厘地摸索,不带有其他感情,顾羿像是一只猎物,被按在爪子下,—?点都动弹不了,只看了几下,顾羿呼吸就有些不稳了,“你能不能别……”
“嗯?”徐云骞—?挑眉。
顾羿把?“别摸”吞回肚子里,徐云骞的手停在他的腰上。
徐云骞能很轻易地分辨出这些伤口,腰腹有三刀,最深的—?刀捅了个对穿,从前到后,前面的伤宽—?些后面的窄—?些,应该是刀伤。
“怎么弄的?”徐云骞问。顾羿想了会儿,他基本不去看自己身上的伤,也不刻意去想他们的来历,“第五年,上—?任朱雀宫主造反。”
顾羿三个月—?次病发,病发第二天功力全无,哪怕有云锦打掩护,消息也隐隐约约传出去。在善规教?的第五年,有人趁机动手,顾羿当时猝不及防被捅了—?刀。那天是宁溪挡在前面,乙辛拖着昏迷的顾羿后撤,魔宫被占,顾羿的老巢被人给端了,他在密室里躲了十二天,乙辛刚开始能给他找些吃食,后来只能吃些鼠类和草叶,饥饿和疼痛—?起找上门,他那次差点赔了—?条命进去。
世?人只知顾羿的恶名,看他人前风光,不会看到他的落魄,善规教?那样的地方,恶鬼互相撕咬,不能让人松懈半分。
顾羿只陈述事实,他不说自己到底遭遇了什么,可能是怕徐云骞想太多,但他还?是听懂了。
徐云骞的手在游走,到肩膀的时候又是一停,曾经有人差点砍伤了顾羿的脖子,这里距离咽喉太近了,问:“这个呢?”
顾羿道:“于喜林的后人,想找曹海平报仇。”
他说的很简单,不想深挖当年的事,道:“后来他死了。”
那个人顾羿已经忘了,其实顾羿没怎么把?他放在心上,杀了这个人之后顾羿越发声名狼藉,简直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徐云骞没有多问,说:“把?裤子脱了。”
“啊?”顾羿眨了眨眼睛,听到这句话有些茫然,“我?下面没……”
徐云骞—?抬眸,打断顾羿接下来的话,“我?可以帮你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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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喜欢
顾羿身体线条生得很?漂亮, 那就是单纯的漂亮,尤其是腰腹过渡到双腿的部分,腰腹的曲线下陷, 肌肉线条干净利落,下面是一双笔直修长的腿,疤痕没有破坏他的美感, 反而增添了一些野性。
腿部的伤痕不少,除了脚踝处的两道环形的伤疤以外, 左腿的膝弯, 右小腿的刀伤,大腿外侧的一条新的伤痕,有几道伤口很新, 应该是上次刺杀曹海平留下来的。
顾羿的脚踝被徐云骞扣在手里, 他真的检查得很?仔细, 用不带有任何感情的目光来巡视, 让顾羿有种错觉,假如现在有笔墨纸砚, 徐云骞可能会慢条斯理地在旁记录。
顾羿的腿被拉开,大腿内侧也接受了这种巡视, 目光仿佛有实质, 一寸寸从他身体上?掠过,顾羿完完全全把自己展示在对方面前,所有的缺陷弱点都在瞬间暴露无遗, 徐云骞简直像是在掠夺他。
顾羿本能地想跑,但他的脚踝被抓住,跑也跑不了,动也动弹不得, 他是个男人,被这么摸一摸,看一看,等?会儿该有的反应不该有的反应都有了,顾羿呼吸开始凌乱,简直比遭受酷刑还难熬。
“师兄,”顾羿忍不住叫了一声,“够、够了吗?”
徐云骞早就看完了,仿佛在逗弄他一样,从小腿一路摸索上?去,手?背若即若离地蹭过他的大腿根,“大伤三十一处,小伤六十五处,一共九十六,我数错了吗?”徐云骞声音很冷,大概是有些不高兴。
顾羿根本没去看过,更别说还去数一遍,他趴在枕头上,恨不得把脸埋进?去,胡乱应着,“没。”
徐云骞居高临下打量他,顾羿现在病恹恹的,内力都没恢复,被徐云骞捏着脚踝好像被扣住了一样,徐云骞知道这时候欺负他不太好,但他要掌控他,企图把这人真的握在手心里,“你自己记住。”
顾羿在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失态,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嗯?”
徐云骞问:“一共多少?”
徐云骞俯下身,顾羿感觉徐云骞的气息就在背后,他一件衣服都没穿趴着,徐云骞衣着整齐,顾羿感觉后脖子?很?痒,不确定道:“九十六?”
“好好记清楚。”徐云骞揉了揉顾羿的脑袋,“再多弄出一道伤,你自己掂量掂量后果。”
徐云骞没说自己要干什么,顾羿像是接到了一个职责。
顾羿从不去想后果,跟人动手的时候也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余地,就像是跳崖,别人会栓根绳,他从不考虑这些,他能不顾一切地跳下去。顾羿无?法照看自己的身体,他不在乎自己到底有多少伤疤,但好像徐云骞很?在乎,顾羿不得不在可能受伤的时候多想想。
徐云骞看他应该是听进去了,松开了顾羿,终于停止了这种折磨,把衣服披在顾羿身上?。
徐云骞控制欲上?来了,连穿衣服都要给他穿,顾羿任由他摆布。
顾羿身上穿着的是徐云骞的道袍,顾羿竟然出奇了跟白色很配,他脸色有些苍白,头发披散着,说不出来的乖顺。顾羿想了想,道:“如果你要伏击善规教,现在不是时候。”
顾羿觉得自己应该说点有用的,他知道青城山的云出尘在正玄山,六大派伏击善规教是迟早的事?。曹海平现在控制了整个善规教,听说他已经是北莽皇室的走狗,现在善规教固若金汤,曹海平身边还跟着一位林晟,就算徐云骞和顾羿加起来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徐云骞让顾羿抬起手?臂,给他穿系腰带,道:“你先别想这个。”
顾羿停下来,他不想这个,就没得可想了。
顾羿垂眸去看徐云骞的手?,他记得之前自己问过了,但当时他迷迷糊糊的脑子?不清醒,还是想再问一次,“你的手?疼吗?”
在白麓城徐云骞只说了一句自己手?疼顾羿竟然记得到了现在。
只要顾羿变得柔软,徐云骞也没法跟他发火,他其实根本没意识是不是很疼,当时他吃了回生丹,没多久顾羿就毒发,等?折腾完顾羿,自己左手都已经好了,徐云骞把手?伸出去给顾羿看。
顾羿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疤痕,左手腕上?一道伤疤,筋脉曾经断掉了,徐云骞的手?那么好看,就留了这么一道丑陋的疤。徐云骞知道他想看什么,轻轻用左手?覆盖在顾羿的手?心里,顾羿感觉到徐云骞的力量,温暖而安全,跟上?次握住的时候不一样,是真的有力道的。顾羿问:“能拿剑吗?”
徐云骞道:“我现在用右手剑。”他所有的剑法突破都在右手,没打算换回去。
顾羿突然不说话了,他至今都没过那个坎,如果不是他徐云骞的手?不会出事,他算好了一切,没想过徐云骞会为他断手。
徐云骞反问:“你疼吗?”
顾羿想也没想道:“不疼。”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顾羿只有濒死的时候才跟他说了句疼,那是顾羿放弃了所有伪装流露出的一点真情,徐云骞问:“我再问一次,疼吗?”
顾羿想了想,说:“有点。”毒发之后还有余痛,他身体太糟了,就是因为这种疼痛无?法入眠,他睡不着觉,总想着这大概是报应。
徐云骞叹了口气,“你疼的时候要说出来。”殷凤梧养了一只猫,平日里虎虎生威的,殷凤梧说猫疼的时候不会叫,等?疼到瘫倒时已经病入膏肓了,顾羿不是猫狗,他疼的时候可以跟自己说。
顾羿不习惯跟人说这个,他也没那么娇气,要是稍微有点疼就告诉徐云骞,能把他烦死,但这句话是徐云骞跟他说的,顾羿只能应下来,低着脑袋,像是做错事?一样哦了一声。
徐云骞去摸了摸顾羿的后颈,使劲儿揉了一把,徐云骞凑近他,用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盯着他看,“算算账?”
顾羿有点怕徐云骞跟他算账,上?次算账徐云骞用鞭子抽了他一顿。
徐云骞仿佛真的很?认真地在跟顾羿算账,他深深注视着顾羿的眼睛,不让他有丝毫可以逃离的机会,“你去刺杀曹海平的时候在想什么?”徐云骞当时赶回了文渊阁,如果他知道顾羿要去刺杀曹海平一定?不会不管。
顾羿杀曹海平的时候知道自己是去送死的,他有很?多理由去杀人,但不太好说给徐云骞听,他目光一敛,只说:“杀了他,我就不疼了。”
顾羿长久被病痛折磨,他想终结这件事,他不能懦弱地自杀,只能选择杀了罪魁祸首,哪怕代价是付出自己的命。
徐云骞听到这句话心中一紧,好像有只爪子从阴影中爬出来,死死扣住他的心脏,徐云骞问:“你有没有片刻的后悔过?”
顾羿第一次吃蛊虫的时候可能不知道意味着什么,但在开云寨受难时已经知晓,十年的钻心之苦每日每夜都在提醒顾羿,如果他没有返回天樾山,当初跟着萧烬一起回大漠,一切都不同了。人这种东西,哪怕被片刻的爱感动,也只能坚持一年两年,顾羿竟然坚持了整整十年,如果不是上次毒发,他甚至根本没想过告诉徐云骞。
“我为什么要后悔?”顾羿问。
顾羿缺乏人的情绪,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一和十,没有中间的五,他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中庸,什么叫做明哲保身。爱与恨对他来说都太热烈了,就像是燃起一把火,热烈直白,直到燃尽为止。他从不给自己留下余地,他接受了一切然后奋力去抵抗,他只会厌恶曹海平,从不因为这件事厌恶徐云骞。
徐云骞一窒,克制着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需要。”顾羿不是自我感动,他大多数时候都对徐云骞没有那种占有欲,哪怕想过把徐云骞囚禁在太奇峰也没有一次动手,他又活不了,占着人家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