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骞在他旁边坐下来,顾羿自己喝了点,他酒量不好,大概只喝了不到三杯, 脸色有些红,道:“我偷喝了。”
徐云骞在他旁边坐下,他们小时候就在这个院子里度过的,那时候还有王升儒,王升儒没死之前,好像这天底下无论发生什么都轮不到他们俩来操心。那时候他们在想什么呢,徐云骞一心追求武道巅峰,顾羿一心想复仇。
那时候顾羿总是挂在嘴边一句话,报仇第一,师兄第二。
徐云骞总在想,顾羿很喜欢他,现在他放弃了复仇,自己变成了唯一,但?他一点都不开心。
徐云骞甚至希望顾羿能跟他针锋相对,为了以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打得你死我活。
而不是现在这样,顾羿单方面休战,他濒临死亡,看?透了太多事,已经懒得去管那些仇怨。
“我本来想走的。”顾羿说,他换了自己的衣服,准备一走了之,猫鼬说得对,顾羿回到曹海平身边才能活。
“然后呢?”徐云骞问。
为什么没跑?
顾羿被徐云骞教的很好,他知道自己一走了之徐云骞会生?气。他也知道,自己不想过那种日子了。
他想赌一把。
“师兄,”顾羿换了个问题,“你说师父到底怎么看?我的?”
顾羿自己想明白了,但?还是想问问徐云骞,这个问题他只能跟徐云骞聊,世上再也没人能懂王升儒。
徐云骞偏头去看?顾羿,顾羿眼睛很亮,好像很期待徐云骞的回答,徐云骞放柔了声音,“他说让我多疼疼你。”
这是徐云骞对顾羿的第一印象,王升儒带着顾羿上山,说他父母早亡,说他身世可怜,让他这个当师兄的多疼疼这个小师弟。
现在一想,祝雪阳可能揣摩错了王升儒的意思,王升儒不阻止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给徐云骞留后路,是在给顾羿留后路,他给?顾羿找了门“好亲事”,算准了徐云骞认定的人不会轻易放手。
把顾羿交在徐云骞手?里,王升儒才算放心。
顾羿听到这儿心里一酸,他揣摩过很多次,曹海平险些攻破了他的防线,让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等从徐云骞嘴里听到了才完完全全确定。
“谢谢。”顾羿说。
徐云骞去摸他的额头,顾羿有些烫,他皱了皱眉问:“你发烧了?”他不知道顾羿怎么了,今早还好好的。
顾羿贴着徐云骞手?心,道:“跟你没关系,我老这样。”顾羿总是无故发热,尤其是今年,发个烧家常便饭,就像是在白麓城那天一样,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头脑昏沉,需要金针封穴才有效,后来金针对他来说都没用了,去杀曹海平时他必须要在自己身上钉上三枚铁钉才行?。
徐云骞问:“给?沈书书看?过了吗?”
顾羿应了一声,“看?了,我老发烧,总不能老吃药。”实际上顾羿喝药喝久了会想吐,喝什么吐什么,药对他来说起效已经不大了。
徐云骞揉了揉顾羿的背脊,问:“没吃饭?”
顾羿道:“恶心。”
顾羿好像所有精力都撒床上了,现在病恹恹的,他吃不下饭,还有点想吐,这时候还不忘了跟徐云骞开玩笑,“放心吧,我没怀,你不用负责。”
很久以前徐云骞在床上喜欢亲吻他的肚皮,然后开玩笑问他能不能怀上,现在这个笑话?没那么好笑了。
徐云骞道:“会有办法的,沈书书的师父这几日就到。”他让人出去找药了,江沅一直在帮他寻神医,沈书书联系南疆毒谷,他师父蓝臻还会出山,南疆毒王上山就在这两日,西域那边徐云骞几次去请,山婆说会带北境合萨进正玄山,他十年来不是什么都没做,这么多线铺下去,总有一条能成功。
顾羿没说话?,沈书书的办法就是给他开腔取蛊,调养身体要循序渐进?,没有个三年五载看不出什么功效,事实上如果不立即做决定,顾羿应该活不过一个月了。
他还留在这儿是在赌自己的命。
顾羿仿佛今日是要跟他有个结果的,他拉开徐云骞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想开腔取蛊。”他想开腔,他不能接受在战场上和徐云骞相见,他不想回过神来已经杀了徐云骞,就像当年杀了王升儒。
回过神来时那种痛苦,他不能再尝第二次了。
徐云骞没说话?,顾羿就自顾自说,他亲吻徐云骞的手?心,深深看?着?他,“师兄,我在追你。”
顾羿第一次想跟徐云骞重新开始,他想请师兄去看戏,他想带他去吃杏花楼的糕点,想给他一个未来,可顾羿没有未来了,他必须把这件事考虑清楚。
“你只是睡了我,不用对我负责。”他知道徐云骞这个人责任心有多重,他第一次睡了顾羿就想对他负责,那时候他都不怎么喜欢顾羿。
顾羿轻声说:“如果我活下来,再慢慢喜欢你。”他不能耽误徐云骞的大好将来,他想等自己活下来了,徐云骞再答应他在一起。
他说得倒是很痛快,徐云骞动作一僵,顾羿只有三成的可能活下来,沈书书说,哪怕活下来了,以后一下雨胸口就发疼,他以后要日日活在病痛中,徐云骞舍不得。
“如果你死了呢?”徐云骞哑着?声音问。
顾羿道:“死了你就……”他说不下去了,他心肠这么冷硬的人说不下去接下来的话?,他太了解徐云骞了,重情重义,做不到真的把顾羿给?忘了,他有时候在想,如果徐云骞真的修成了无情道会不会好点,那样对谁都没有这样残忍。
“如果你死了呢?”徐云骞知道顾羿难做,但?他必须要逼他,让他直视这个问题,说他自私也行?。
顾羿停了停,仿佛被拉进?一个陷阱,怎么都逃不脱。他仰头喝了口酒,酒液火辣辣的从喉间涌入,有些顺着脖颈流下去。徐云骞道:“我能活捉曹海平,信我。”
他能捉住曹海平,他能让顾羿不用受罪,给?他点时间,他已经计划好一切。
咣当一声,酒坛子应声落下,顾羿扒开自己的衣服,露出自己的胸膛,他拉起徐云骞的手?贴着自己,让他感受那颗残败的心脏。
徐云骞手?下的皮肤,疤痕纵横交错,上次的伤痕都未痊愈。
“师兄,里面有虫子。”顾羿很平静地说。
在天樾山脚时也是这样,徐云骞半夜起身发现顾羿不见了,顾羿拿着一把尖刀对准自己的心脏,说里面有虫子,他疼,他要挖出来。
徐云骞想收回自己的手?,顾羿不让,他要让徐云骞看?清楚了,他到底是一副什么样的残躯,强硬地拉住徐云骞的手?,让他死死按着?自己的胸口,顾羿的动作那么强硬,声音却那么轻柔,“我想解脱。”
他想解脱,十年了,太疼了,他受不了。
“我想干干净净地喜欢你。”顾羿说。
“顾羿,再等等。”徐云骞在抖,他从未这么直面过这件事,他不能这时候做这个决定。
“你遇到我怎么办?”顾羿问。
徐云骞几乎是在克制本能,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不怕你杀了我。”
徐云骞不怕,如果真的顾羿变成了傀儡,他要杀自己,那他认了,他不能让顾羿这时候去赌那三成的把握。
“我怕。”顾羿垂下脑袋,额头抵着徐云骞的肩头。
喝醉的时候跟中蛊的时候很像,都是分不清现实和环境,好像身体暂时交托出去,什么都没了。
徐云骞不懂那种感觉,好像找不到自己的思绪,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他想杀王升儒还是曹海平想杀王升儒,这些情绪属于他自己还是属于曹海平?
顾羿心头一片冰冷,酒劲儿上来了,大脑混混沌沌,他努力想思考什么事,不知道该想什么,却觉得必须要想什么,可是不论怎么想脑子里都是一片混沌,断断续续的,没有一个起点也没有一个终点,他想自己可能真的疯掉了。
“你这两天开心吗?”顾羿问,他感觉时日很短,自己做的事还不够多,可他没时间了。
徐云骞轻轻拍他的背,“开心。”
很久没这么开心了,顾羿给?他带来了很多乐子。他们一起在雨中看?戏,看?一场无人在意的武松打虎。他们在伞下接吻,听着伞上噼里啪啦的雨滴声,他们翻云覆雨共享鱼水之欢,他喜欢听顾羿在床上叫的一声声师兄,他喜欢看顾羿毫无保留舒展四肢,他喜欢分别时顾羿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捉弄一样的吻,他喜欢躲在被子后的一双黑眼睛,湿漉漉地盯着自己看?。
只相处几天,徐云骞能罗列出很多开心。
“师兄。”
“嗯?”徐云骞紧紧搂着?他。
顾羿说:“我喜欢你。”喜欢了好多好多年,从十五岁喜欢到现在,上正玄山的时候就喜欢你,几乎喜欢了一辈子。
徐云骞抚在他背脊上的手?一顿,顾羿这几日跟他闹也闹了,上也上了,但?从未这么直白地跟他谈过情爱,顾羿这时候说这些话?的意思显而易见,他面对曹海平的时候都不会害怕,他可以坦然去赴死,却不能坦然面对徐云骞。
这样的顾羿紧紧靠在他怀里,说自己喜欢他。
徐云骞却不想回应他,他害怕顾羿活不下去,想把自己当做一个诱饵,引诱他继续向前,他摸着顾羿的后颈,狠心地说:“你还没追到,我不想答应你。”
顾羿紧紧搂着?他,好像根本没听到徐云骞说话,或者根本不在意徐云骞说什么,他只想表达自己,趁着?自己还没完全疯掉之前,趁着?他还没有成为曹海平的傀儡,他如今还能确定什么事,他的胸前鼓动着,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他又说:“我爱你。”
徐云骞一顿,顾羿第一次跟他说这个字,他从不说爱。
徐云骞内心开始溃败,他几乎坚持不了自己。
之后顾羿久久没有说话,徐云骞只听到轻轻的呼吸声,顾羿乖巧而安静地趴着?,徐云骞还以为这人睡着了,想把他抱起来回房睡,突然感觉到一阵冰凉,掉落在他颈间。
先是滚烫的,被冷风那么一吹,变得冰凉。
顾羿竟然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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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南疆毒王
第二天天还未亮, 正玄山阴雨绵绵,徐云骞和沈书书在后山接人,这件事避开了所有人, 只有几?个亲信知晓,顾羿昨夜突然吐血,吐到后面自己都没力气?了, 只剩下细碎的血沫。
徐云骞找的大夫上了山,能?做的事都做了, 几?个人进进出出, 都对徐云骞摇了摇头。
现在唯一能?赌一把的就是沈书书的师父。
远远一架马车驶来,咿呀一声停在百米开外?之处。沈书书毕恭毕敬,天在下雨, 地上一片泥泞, 沈书书却在马车停时跪下一拜, “恭迎师父。”
徐云骞在给?沈书书撑伞, 沉沉看着马车,那边没有下车的意思, 只是掀开马车帘,露出一张女人的脸, 对方作为?沈书书的师父简直过分年轻了, 看起来约莫三十岁左右,穿着却极其华丽,一身红衣, 身上缀满了金银配饰,头戴银饰,颈间佩玉,手臂上镯子垒在一起, 稍微一碰就叮当?作响。
不?仅如此,女子化妆多为?淡妆,这位南疆毒王怎么艳丽怎么来,皮肤白皙,眼皮上描着红,嘴唇嫣红,在额间还坠了一块蓝色宝石。
不?像什?么白衣圣手,像是个画里走出来的艳鬼。
徐云骞皱了皱眉,看向沈书书,以为?来错人了,传闻中的南疆毒王五岁识医典,十四岁收了第一个徒弟,终年神隐不?见外?人,本以为?是个得道高?人,蓝臻怎么像个妖女?仔细一想她是南疆毒王又不?是什?么圣洁的医女,该什?么打扮谁能?做得了主?
可沈书书却对此蓝臻极其恭敬,蓝臻不?说话他就不?起,道:“师父,情况紧急。”
他在书信中已经跟蓝臻说明了事情原委,不?过她也没把这事儿当?回事儿,如果不?是沈书书的面子,她才不?肯出山。
沈书书当?年离开南疆就是因为?心眼太软,跑到正玄山给?人家当?闭门大夫已经够丢人的了,十几?年不?联系,现在为?了一个小崽子现在找上了自己。
蓝臻的目光在沈书书身上一扫,然后看向了徐云骞,问:“谁求医?”沈书书的面子只能?把她叫过来,她行医全看心情,泽州城日日下雨,不?如他们南疆待得舒坦,一路走来都烦了。
徐云骞开口道:“我求医。”
蓝臻问:“为?谁求?”
徐云骞道:“顾羿。”
“顾羿?”蓝臻觉得有意思,她当?然知道今日来找她的是谁,顾羿那事儿闹得那么大,只不?过徐云骞堂堂一介掌教,为?了个魔头出面,蓝臻问:“那个魔头?”
徐云骞不?说话,顾羿名声不?好?,尤其这两年遍寻解药,得罪了不?少医谷,若蓝臻是个小心眼的,行医时为?同行报仇能?当?场把顾羿给?宰了。
沈书书反而开口,“那是我徒弟。”顾羿未曾跟他行过礼,当?年说是师徒也是口头上说说,但沈书书是真的把顾羿当?自己人。
沈书书道:“那也是你徒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