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羿一手被铐在床头,只剩下一只手可以活动,有些不便,摸着一手沉甸甸的长发,听着师兄浅浅的呼吸声,他头一次有一种很陌生的情绪,他们说人生有三大喜,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他原来不太懂,现在好像有点懂了,有点类似于圆满,这种满足不知道比床笫之欢好多少倍。
原来人还有这种活法。
顾羿搂着徐云骞,感受着这种圆满,然后又一起睡去,俩人睡了个回笼觉,什么都没干,仅仅是互相依偎着,直到门外传来年先生的声音。
“少主,有眉目了。”年先生等在门外,声音很轻,大概是知道徐云骞有点起床气。
徐云骞嗯了一声,似乎有些畏光,脸埋进顾羿肩膀上,徐云骞是下意识的举动,顾羿却有些发愣,师兄的呼吸带着温热的热气从胸口蔓延开,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头发芽,不听话地兀自生长,让他脑袋都有点发懵。
“少主。”门外年先生又敲了敲门。
徐云骞眉头轻蹙,有些不耐烦,像是个不想起床的小孩儿。
顾羿只好戳戳他,道:“师兄,有人找你。”
徐云骞啧了一声,觉得年先生很烦,一句话都不说便起身穿衣服,穿到肩膀时看到了一个牙印,顾羿昨天咬的,始作俑者脸埋在被子里在笑,徐云骞有条不紊继续手里的动作。
徐云骞收拾好自己,顺带着给顾羿穿衣服,顾羿手上带着手铐自己不便更衣,顾羿低垂着眼睛,看着徐云骞给自己穿衣服,徐云骞穿个衣服一丝不苟的,衣襟要对齐,领子要立正,顾羿觉得自己像是个被美人服饰上早朝的君王,问:“师兄,你打算去哪儿?”
徐云骞看了他一眼,他一般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很少同人解释,此时却道:“百灵楼的楼主可能真的遇害了,我去看看。”
徐云骞来百灵楼名义上是来保百灵楼楼主的,要是真的遇害,徐云骞必须出面,顾羿听他这个意思是要上岛,顾羿问:“师兄,你不觉得这事儿有点怪吗?”
顾羿从刚进登州城就觉得怪,好像被什么东西引着走,顾羿道:“按照孟归雨的说法,知道顾家灭门案真相的有两个人,一个是老楼主,一个是楼主偏爱的养子孟夺峰。老楼主一共生了十二个孩子,又不是没儿子疼,为什么偏偏要宠溺一个养子?这方面暂且不提,那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去找老楼主?现在老楼主已经病到见不得人的地步了?”
顾羿继续道:“我看那个孟归雨不像是什么好东西,到底想干什么?”
徐云骞道:“你还挺聪明。”
顾羿脸皮很厚:“我知道。”
徐云骞跟顾羿并不隐瞒,道:“我只要结果不问过程,孟归雨帮我的代价是要孟夺峰,活的。”
顾羿沉默半响,觉得百灵楼乱的不行,孟归雨和孟夺峰不是死对头吗?孟归雨要一个活着的孟夺峰干什么?总觉得师兄这趟出去有诈,道:“带上我吧,我有用。”
徐云骞没答话,正在解他的手铐。
徐云骞昨晚铐了他一夜,手腕都肿了。顾羿本来以为徐云骞会放了他,没想到穿好衣服后,手铐又原封不动给他扣上去,把铁链另一端扣在床头,顾羿坐在床边,道:“师兄,我这回真不跑了。”
顾羿言语间带着点明晃晃的讨好,徐云骞问:“你伤好了?”
顾羿一夜折腾,后背那点鞭伤对习武之人来说不是什么大事,道:“小伤,不碍事。”
徐云骞道:“我看你是体力挺好,还有心思折腾。”
顾羿怕徐云骞再揍他一顿,正在想怎么反驳,只感觉徐云骞站在他床前,然后额头上一凉,徐云骞在他眉心落下一个吻:“等我回来。”
他声音低而沉,直直撞进顾羿耳朵里,徐云骞的美人计对顾羿几乎百试百灵,什么疯的花样他们都在床上玩过,顾羿却很不适应徐云骞对他这么温柔,懵懵懂懂点头,“哦”了一声。
他一个人在床边坐了会儿,得出个结论,他可算是完了。
·
孟归雨进门时就看见顾羿这个傻样,“呦,嫂嫂,想什么呢?”
顾羿看了一眼孟归雨,一直到现在都觉得这九公子不是善类,他第一次给人当嫂嫂有些新奇,今日心情好,面对孟归雨都是和颜悦色的,问:“你来干什么?”
顾羿不笑还好,他越笑孟归雨越怕他,总觉得藏着什么恶毒心思。孟归雨进门之后坐的离顾羿很远,生怕顾羿一个兴起给他下点什么毒,俩人一起上黄泉路算了,道:“你师兄给我一个肥差,让我看着你。”徐云骞今日上岛,临走前把顾羿交给了孟归雨看着。
顾羿被铐在床头,他活动范围有限,但并不难受,躺着坐着都行,此时扯了扯手铐,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做的,竟然纹丝不动。
“跑不出去,你死心吧。”孟归雨突然说。
登州城现在天有些冷了,孟归雨挫了挫胳膊,酒壶早就空了,想差人去拿壶酒,又怕一转身顾羿趁机溜了,到时候他没法跟徐云骞交代,那事情就大了。
大白天的孟归雨也不能睡,只能跟顾羿瞎聊,“小倒霉蛋,你怎么惹上徐云骞的?”
顾羿知道徐云骞跟孟归雨应该是好友,但也没琢磨出来他俩好到什么份儿上,不过孟归雨看上去像是个风流种,应该多少很理解,道:“也没什么,就睡了一觉。”
顾羿说的那么轻描淡写,孟归雨差点把自己舌头咬了,敢睡徐云骞,睡完还跑了,跑了还活着,普天之下也就只有顾羿一个人。孟归雨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说了两个字:“有种。”
孟归雨越琢磨越觉得有意思,他年少时曾想过,以后哪家姑娘能拿下徐云骞,最后想了一圈也没想通,这世上不可能有哪家姑娘能受的了徐云骞这破脾气。想来又觉得好笑,徐云骞竟然在顾羿这人身上阴沟里翻船了,他一手放在膝盖上,手指敲了敲,突然道:“想跟你推心置腹聊两句。”
顾羿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没想明白他们俩能聊什么。
孟归雨道:“我认识徐云骞很久了,他这人大多数事都不放在眼里,大多数事也不想管,说实话,我跟徐云骞的交情没那么深,如果不是你,我给他写信让他来登州城,他肯定不会来帮。他今日帮你管,一定会给你帮到底。”
孟归雨自己心里有数,如果不是顾羿在他这儿,百灵楼内斗就算斗绝种了也不关徐云骞的事儿。
孟归雨说着停了停,大概是考虑如何措辞,道:“他小时候跟家里闹了些矛盾,这个矛盾是什么,你以后可以自己问。徐云骞跟徐莽之间有过节,互相之间有些看不上,他十三四岁的时候最厌恶有人跟他提开云寨,谁跟他提他就翻脸。徐云骞上了正玄山之后再也没主动跟开云寨联系过,更别说借徐莽的手来做自己的事,就算是有天大的麻烦也都自己扛了。”
顾羿突然想到徐云骞曾说自己毕生所愿是想让徐莽叫他一声爹。
孟归雨看了看顾羿,说完自己后半句话:“他能为了你跟家里开口,我认识他这么多年,第一次见。”
师兄对他好,他早就知道,顾羿点点头,道:“我记得呢。”
孟归雨笑了一声,觉得顾羿误会了,道:“我说这番话不是想让你记得徐云骞的恩情,更不想让你知恩图报什么的。”
顾羿静静听他说。
孟归雨道:“徐云骞性子独,认定的事儿很难放手,你要是只想玩玩趁早说清楚。”
顾羿心想这话里话外好像是自己欺负了人家黄花大闺女,又听孟归雨悠悠来了句:“不然最后吃苦头的可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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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孟家疑云
年先生和薛林海打听了一?夜, 老楼主孟令望最后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是三个月前,期间不论?来什?么客人都?以重病为由婉拒,由大公子孟归宁代?为接待。蓬莱岛的侍卫比之前多了两倍, 大批登州城的人手被调上岛,也难怪上次徐云骞来登州城这么顺利。
还有最诡异的孟夺峰, 他常年养在百灵楼,只有重大节日才出面, 甚至百灵楼大多数探子都?没?见过他。
徐云骞以担忧老楼主身体安危为由递上拜帖, 前两次都?被驳回, 就在徐云骞准备硬闯的时候, 第?三次突然接到消息, 老楼主听闻开云寨的人来了,主动请徐云骞上岛做客。他们?一?行人从八仙码头上了蓬莱岛,徐云骞是重客, 蓬莱岛不敢怠慢, 特地找了大公子孟归宁来接待。孟归宁今年已经四十二,有点像个老好人,没?什?么架子, 操持岛上琐事, 很多人嘲笑他不像是继承人,像是个老管家?。
孟归宁在百灵楼不怎么受待见, 徐云骞就不一?样了,徐云骞是徐莽的独子,又是王升儒的徒弟, 有这层身份在,孟归宁有意跟他交好,对待徐云骞态度很是客气, 言语间讲起蓬莱岛的一?些见闻,介绍某个礁石有什?么典故,曾经有个诗人被贬此处做了什?么绝句。徐云骞嫌他烦,跑甲板上吹风去了。
年先生问?:“怎么不跟孟归宁聊聊?”他们?对百灵楼了解不多,要是能?多从孟归宁那儿套话也行。
徐云骞:“他话太多。”
年先生反驳:“顾羿话也多。”
徐云骞:“……”
年先生笑了笑,觉得徐云骞应该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可?能?一?直没?有嫌过顾羿烦。提到顾羿徐云骞并没?有多高兴,他倚着栏杆看外面海浪翻滚,年先生就跟在他身侧,看徐云骞的表情很冷,冷得像是要挂霜。
昨晚春风一?夜,第?二天?怎么是这个死人脸?
年先生左右看了看,孟归宁没?有再跟上来,悄声问?:“少主,你为什?么还铐着顾羿?”
他早就想问?了,今日出来就觉得有些纳闷儿,昨日铐着那是小?年轻玩个花样,现在心意相通了干嘛还要把顾羿锁着,又不是犯人。不仅铐着,还特地让孟归雨监管,一?个九公子,大材小?用就用来看管顾羿,太浪费了。
年先生只想到了一?种可?能?,徐云骞不想顾羿涉险,但就顾羿那个脾气那个手段,他不让别人遇险就不错了。
徐云骞看着远处的礁石,眸光暗了暗,道:“我?怕他知道真相。”
年先生发现他年纪大了不太懂现在年轻人在想什?么,徐云骞肯服软跟徐莽求助不就是为了帮顾羿找到顾家?灭门案真相吗?什?么叫做怕顾羿知道真相?
徐云骞露出一?个苦笑,年先生认识徐云骞这么久了,这人一?直是想干什?么就干,很少露出这种表情,徐云骞道:“我?师父可?能?跟顾家?灭门案有关。”
徐云骞至今没?有忘记王升儒当时的沉默,在上孤山文渊阁之前,徐云骞问?师父:“顾家?灭门案跟你有关吗?”
王升儒一?直到现在都?没?否认。
徐云骞帮顾羿查顾家?灭门案,却害怕最后会?查到他师父头上。
年先生闻言倒吸一?口气,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儿?王升儒和徐云骞之间十几年的感情了,对徐云骞来说王升儒亦师亦父,甚至比徐莽的感情更深。以年先生对顾羿的了解,假如这人疯劲儿上来,弑师不是不可?能?。王升儒和徐云骞加起来,有顾家?一?百四十口人命重要吗?
年先生眼皮狠狠一?跳,道:“你是想先查清楚,然后毁尸灭迹?”
这听起来很像开云寨的作风,知道实?情的人本来就不多,拿到关键证据直接毁尸灭迹,对顾羿来说不知道真相反而可?能?更好,人这辈子糊涂点也就过去了。假如徐云骞真这么想的,以他的能?力甚至能?够完全做到,不留一?丝痕迹。
只不过骗人最好是骗一?辈子。
徐云骞定定看着年先生,他眸子比常人浅很多,如今在海水映衬下如同寒冰,说话的声音很冷,“想过。”
徐云骞想过,把顾羿扣在自己身边,一?辈子什?么都?不用管,他喜欢正玄山就在正玄山,他要是不喜欢一?堆道士,可?以带回开云寨。
甚至还想,假如顾羿要跑,那就铐着人一?辈子。
顾羿做事情随心所欲,徐云骞不一?样,他做事考虑周全,早在顾羿给他下药第?二天?就想清楚了,也是因此第?二天?清早他就写信回开云寨要人。
想过,那就是不打算这么做,年先生问?:“如果你拿到真相呢?”
徐云骞闭上眼,好像在挣扎,但只有片刻,他睁开眼:“会?告诉他,让他自己来选。”
年先生觉得徐云骞有毛病,恨比爱长久,什?么样的感情能?跨过这血海深仇?年先生问?:“你们?俩不打算过了?”
徐云骞似乎笑了下,那种笑容在年先生看来有些发冷,“事实?还不清楚,过不过的还不知道呢。”
顾家?灭门案发生时王升儒正在陪永乐帝求道,只要不是师父亲手动手一?切就有转机。没?到最后一?刻,他没?打算放手。
年先生发现徐云骞也算是艺高人胆大,从小?什?么都?挑最难的路走,练武是如此,现在找个媳妇儿也是不怎么安分,年先生心想这事儿到底又该怎么跟夫人说?家?里那边着急想见人,他这次出来就是想把顾羿带回去给夫人看看。他在那儿想事儿,徐云骞轻声说了句:“百灵楼也是有的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