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桓这个人,向来是锱铢必较小肚鸡肠, 抓住一点小细节都不肯放过的。
但就在这时候,外头的宫人在门口问:“陛下,苏太医到了。”
声音虽然不大,小心翼翼的,可刚好够两个人听见,顾恒连忙道:“陛下, 快请太医进来。”
卫明桓深深看了一眼顾恒, 目光不似察觉地落在顾恒的手上, 他本来没有什么怀疑, 只是看到了对方手上光滑如新,根本不像是长期练剑的手长满老茧。
因此心里有了疑惑,才突然想了一个理由, 随口试探。
可惜,没试探出顾恒的反应。
苏太医进了门, 勤政殿的宫人也跟着进了屋, 赶紧将旁边澡房那边的狼藉的收拾干净,换下的衣裳也被宫人收走,直接送到了浣衣局去。
经苏太医查看,最后得出结论,“殿下这是伤到了尾椎骨, 恐怕摔裂了,只能慢慢养着。臣开几副药,吩咐煎药房日日煎了送来。”
“好。”卫明桓点头。
“殿下日后少走动,免得再次拉伤,若是睡觉,也尽可能侧着,或者趴着。平躺着会一直压迫痛楚,恐怕连觉都睡不好了。”
“谢苏太医。”顾恒道,“我知道了。”
要翻身,还不是得靠卫明桓帮忙。
苏太医将伤情都看过之后,对卫明桓多少有些欲言又止,卫明桓看出来之后,也跟着出了屋。
在殿外,他问:“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不便让贵妃知道的,你与朕说清楚吧。”
“也不是不能教殿下知道。”苏太医叹了口气,“陛下,算是老臣谏言,就算玩闹或是行房也要有个尺度,殿下的身体底子不大好,不宜太过激烈。”
“朕明白了。”卫明桓一副深沉的样子,其实完全忽略了行房二字,心里默默在想,这又怪不得朕,明明是那人脚下不小心摔了自己。
“他既然身体底子不好,你便时常配些滋补的药方,给他补一补吧。”
“臣明白。”苏太医垂眸,他想说的话,可惜陛下并没有听进去。可这男子又不似女子,日后贵妃若有个好歹,陛下怕是追悔莫及。
回了暖阁,顾恒便问:“苏太医还有什么要说的?”
他如何看不出苏太医的脸色,分明是另外有话单独跟卫明桓说,指不定跟他这次伤情有关。
伤情不跟病人详谈,只怕是不好的事情,于是顾恒就忙不迭问出了口。他其实也在想之前在长亭侯府,林大夫给他诊脉时的结果,似乎他身体并无隐疾大碍,之前赶路时病得快死的样子,结果没几天就奇迹般好了。
顾恒曾暗暗想过,兴许是他与这具身体彻底融合了,也就让身体逐渐痊愈了。
“没什么,就是让你以后走路小心些,别摔倒了。”卫明桓说道,“来,朕帮你翻个身,你睡里面去,外面朕要睡。”
顾恒觉得卫明桓没跟他说实话,就盯着卫明桓看,卫明桓帮顾恒翻了个身,让对方趴着别压迫到伤口了。
“这伤药,是要外涂的。”卫明桓拿着一个瓷瓶,“朕帮你?”
“不,不要。”顾恒下意识护住了屁股。
“你别那样看着朕,朕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卫明桓再一次看到了顾恒的手,虎口白白净净,反倒是无名指一侧有些老茧,那是常年书写导致的。
这人是个书生,常年书画,并不舞刀弄枪,可傍晚那一套剑法,却是相当娴熟,绝非一朝一夕能够使出来的。
“苏太医同朕说,你身体底子有些弱,需要补一补,朕便让他开了滋补方子。”卫明桓道,“朕的内库随便你用,只盼着你把身子养好便罢了。”
“来,手拿开。”卫明桓扯开顾恒的手,动作稍微顿了顿,顾恒也感觉到了。
有什么头绪在脑海里生了根,可很快,裤腰带被人解开,臀部一凉,瞬间扯开了他的思绪,“疯狗,你干嘛?”
“帮你上药,还能做什么?”卫明桓手里拿着那外敷的药,将里面的药水倒在手心上,双手揉搓了一会儿,才覆在顾恒的尾椎处。
“朕会轻点儿的。”卫明桓柔声说道。
顾恒便咬着牙,没说话,其实就算再轻巧,只要稍微一碰,那尾椎就疼得厉害,毕竟骨头都裂了。
揉了一会儿,将药都上好后,卫明桓帮人把裤子拉起来,“好了,再往里面挪挪,朕要睡觉了。”
说着把顾恒往床榻更深处推了去,推得顾恒脸都疼了,很想暴躁地骂卫明桓几句。
本来脱口而出的疯狗二字,但看到卫明桓沉静的神色,静静躺在一旁,他突然止住了口。
这疯狗一词,可是当年跟卫明桓互骂时的话,一向是顾家嫡公子的言语,他怎么能说得这般顺口?
还敢当着卫明桓的面说,就算仗着自己是对方的心上人,也不应该这般说的。
终究是个破绽。
顾恒想到这里,就觉得后背开始冒冷汗了,还真是大意了。
就他所知,顾游之子顾珩,是个读书作画的文弱书生,偶尔参加几次围猎,但也只是表现平平。这样的秀才公子,应当不会脱口而出疯狗这样的言辞,应该文雅一些才是。
意识到自身的破绽,顾恒紧跟着又想到,真正的顾珩应当也不会使剑的,或者说就算会使剑,也应该十分生疏。
然而今天,见到曾经的佩剑,多少有些心血来潮,几乎是顺手而为之,半点都没藏着掖着。
顾恒又是一阵冷汗,下意识揉捏着自己的手指,是了,方才卫明桓在握住他手时,有那么片刻的停顿。
他的手上根本没有习武之人的老茧,光滑白皙,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以卫明桓的性格,此刻心里肯定已经存疑,否则不会这般安静不说话,之前没起疑的时候,跟个絮絮叨叨的小老头没两样。
看来他得想办法打小对方的疑惑,藏住自己的真实身份才是。
第43章 朕喂你,你抱着朕便罢了……
明明死对头就在身边躺着, 可顾恒在床上趴着,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对方的侧脸,竟然也慢慢睡了过去。
大概是明知道对方就算心里有疑问, 恐怕也不会伤害他吧。第二天早上醒来,顾恒便觉得自己这想法有些可笑。
卫明桓已经起身了,外头进了宫人来给他穿戴朝服,顾醒一醒来, 忘记了自己尾椎还受伤了,便要动弹,结果一下扯到了伤处,痛得啊了一声。
卫明桓的视线就瞥了过去,身边伺候的宫人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尽管视线已经瞥到了龙榻上的那位贵妃殿下, 似乎正用手艰难地捂着臀部, 好像揉也不是不揉也不是, 整个人都慌乱无措。
想来是伤到了隐秘处, 才会这般无法形容。
陛下一向英明神武,看来于房事上也绝非凡人,这不贵妃殿下初次承宠, 便连动也动不了了,看样子似乎还要卧床几日。以后得小心伺候着才是。
卫明桓察觉到顾恒已经醒了, 便挥了挥手, 示意在场的宫人们都退下去,他撩开薄如蝉翼的床帘,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恒。
“伤处如何?”他的声音厚重而冷淡,再加上一身庄严肃穆的朝服,愈发显得尊贵, 压迫感十足。
顾恒别着脑袋,眼睛也不好看人,连卫明桓的脸都看不全,只能客气地说道:“劳烦陛下帮臣翻个身,让臣起来才是。”
卫明桓深吸一口气,一身厚重的朝服让他行动并不爽快,有心想吩咐外头的宫人来做事。
可想到若是让宫人们看到了顾恒的样子,还要替他换衣服,他心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感。
这个男人是他的,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卫明桓终究歇了那份假人于手的心思,撩了撩袖袍,借力给顾恒,将他从床上扶了起来。
可惜这人连站都不能自个儿站着,非得要扶着什么东西才行,一身中衣也松松垮垮的,得要穿上外衣才行。
“罢了,朕没有伺候人的本事,你的衣服朕叫青玉来替你穿。”
卫明桓说着就往外走,顾恒嗯了一声,应:“好。”
他自己撑着床边,半坐半蹲的样子,着实还有些累。
卫明桓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特意嘱咐道:“外衣可以让宫人们帮忙,吃饭这些事也可以,但里面的中衣,朕可以帮你换。”
顾恒惊讶卫明桓语气的郑重,见那一双黝黑的眼眸静静地盯着他,他便点了点头,“是,陛下,臣遵命。就算要小解,也憋到陛下回来,这样总行了吧?”
卫明桓想了想,脸色稍微好了许多,“那你少喝点水。”
顾恒差点儿吐血,这人还当真了?他还真要憋着不成?俗话说人有三急,内急也能急死人,万一卫明桓在外头忙忘了,他岂不是连厕所都不上了?
简直要命。
顾恒在心里吐槽着,卫明桓便出去唤了人,不一会儿青玉就随着卫明桓进来了。
小宫人年纪尚轻,才十几岁,虽是在勤政殿当差,可也显得谨慎小心了些,一进门连顾恒的脸都不敢看。
顾恒向他招手,他也只是颤颤巍巍地走过去,“殿下,奴才服侍您起来。”
“嗯。”顾恒还能说什么,只能任由青云帮忙,可惜这孩子实在太瘦弱了,没有一把子力气,一个人根本抬不动他,就算他瘦弱,但好歹也是个男人,就算光是骨头也有二两重的。
因此青玉一个人折腾得满头大汗,顾恒也没好受到哪里去。
他突然想到了卫明桓,昨天晚上对方可是能一只手将他拖起来的,尽管他肩膀着在床上,稍微借了不少力,可帮他翻身什么的,好歹也轻巧些。
好不容易穿好外衣,顾恒扶着腰,站在地上,连挪一下脚步都要让人撑着。
早膳已经安置好了,卫明桓坐在膳桌旁,等待了许久,青玉还没有扶着顾恒出来,他心下有些不耐烦,虽然可以先用了,可到底那个人是自己心心念念十几年的,又专门想了法子要进宫来的。
这进宫第二天,若是不给他应有的恩宠,恐怕不知旁人会如何看他。
卫明桓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总算看到青玉扶着顾恒一步一步从里间挪了出来,但那挪一小步就要费半点天劲儿,还要让青玉等等,歇一歇才走下一步。
就那磨蹭的样子,卫明桓实在等不下去。更何况顾恒已经满头大汗了,青玉也双手也颤抖,好似已经扶不住顾恒。
旁边伺候用膳的宫人们,虽然眼观鼻鼻观心,可看到贵妃殿下第二日起来是这般样子,一个个心里都大骇。
天啊,陛下竟然这般神勇么?殿下竟然连走路都不行了,脚步都迈不开,恐怕不光是伤到了隐秘处,连腰身也酸痛得不像话吧。
一时间,他们忍不住偷偷摸摸用余光去瞥卫明桓的神色,下意识视线就往下三路扫去了。
难怪陛下身边这么多年,都没有一个人,敢情这战斗力,恐怕一般人是承受不住的。就连一般女子都受不了,非得要像殿下这般的男子才行,就算是男子,恐怕也要强壮些才行。
眼看着座位就在不远处,顾恒抬眼看了看卫明桓,见卫明桓面无表情并未动筷,可见是等着自己的。可那十几步的距离,简直是要拉扯着他的身体,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不管他做什么动作,前后左右地动腿也罢,还是扭转上半身也罢,都会引来难以忍受的疼痛。
甚至他都起了心思,让旁边的宫人再来一个帮忙,将他架过去算了。
就在这时候,卫明桓实在看不下去了,要是让他等着顾恒一步一挪地过来,简直是在折磨他。
他干脆起身,径直走了过去,扶住了顾恒的腰身,顾恒下意识想要逃离,但没来得及。
“陛下……”青玉小声惊呼。
“你放开,朕来。”说话间,卫明桓直接将顾恒的腰搂住,一躬身,另一只直接握在了顾恒的膝弯处。
一用力,轻巧地将人整个儿横抱起来,顾恒吸取了昨天的教训,到底不似那般僵硬,直接用手抱住了卫明桓的脖颈,这么一来他便轻松了许多。
尽管不敢跟卫明桓对视,两人的姿态仍然是那般亲密。
在场的宫人们,不管是老的小的,个个心里都觉得刚入宫的新主子,如今的贵妃殿下,可真是颇得圣宠。要知道过去六年,陛下一直是清冷寡淡的一个人,连吃食穿衣都不甚挑剔,甚至为了节俭,有些常服是去年穿过今年照样穿的,一年的新衣都裁制不了几套,过得根本不像是个帝王,连比一些世家公子都不如些。
平日里除了召开内阁议事,连个人的爱好都没有,偶尔为了接见他国来使会举办一些宴会,最常参加的也就是围猎和马球了。
因而素来勤恳又规矩的陛下,竟然一大早就为贵妃殿下破了规矩,当着诸多宫人的面,将人抱着去用早膳,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但就这样真正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卫明桓将人放到座位上,顾恒根本没法坐,忍不住哎呦出声,却又不肯喊痛。
“陛下,你能不能将宫人们都屏退下去?”顾恒轻声对卫明桓说道。
卫明桓问:“你是不是连坐都没法坐了?”
顾恒点了点头,“勉强吧。”
卫明桓便不将人放下,给小宫人打了颜色,“去拿个柔软的垫子来。”
有人应了声,卫明桓又道:“你们都下去吧。”
就这抱了一会儿,顾恒整个人都快忍不住脸红了,他当然有察觉到那些伺候的宫人们一一退下是个什么神情,尽管规矩,可余光到底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