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孙亭给了不少上好的补药,但予安的身子伤了根本,一时半会调理不好。
若不是他们如今落魄,本不该让予安干这些粗活,雪上添霜。
见容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予安心里有些内疚,是他拖了主子的后腿,给主子添烦恼了。菜汤煮好,二人围坐在桌子前,热腾腾的雾气模糊了他们的脸。容呈舀了汤给予安,"尝尝味道如何。"
予安拿起碗饮了一口,瞪大了眼,神情写满了好吃。容呈宠溺地笑了笑,喝了一口,的确不错。虽然简陋,但比在宫中的日子好多了。
二人就着盆菜汤吃饱喝足,予安不让容呈洗碗,捧着便碗筷便跑去了院子。容呈拗不过,便由着他去。
予安蹲在菜地前洗碗,余光瞥见远处有个人影,他定睛一看,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手里的碗差点摔碎了。身后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不用在意他。"
予安猛地回头,只见容呈站在身后,望着关鸿风所在的方向。他嘴唇微张,眼里闪过一抹黯然。原来主子早就知道了。
予安想到今日容呈心不在焉的样子,恐怕就是因为狗皇帝的出现。
予安忍不住又瞧了一眼关鸿风,他冰冷的眼神像要吃人,顿时浑身一颤,不敢再看下去,急忙抱着洗好的碗筷回到屋子里。
容呈转开头,也跟着回了屋子。
远处的关鸿风攥紧拳头,青筋根根浮现,他恨不得此时就把容呈抓回去,囚禁在宫里。可他怕,若是容呈真的自尽,他该如何是好。
这儿没有太医,离镇上又远,容呈若是出事,定会死在半道上。他不敢冒这个险。屋子里,气氛有些凝重。
予安坐在床边不说话,容呈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怎么了?"予安双手抠了抠衣裳,比划道∶"主子,我怕狗皇帝抓我们回去。"
容呈若有所思,过了片刻,他道∶"不会的,我告诉过关鸿风,若是他强逼,我便死在他面前。"予安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慌乱。
容呈笑道∶"放心吧,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死。"予安抱住了容呈的腰,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眼眶湿润。他们为什么活得如此艰难。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却这么快被皇帝找上了门。
这天夜里,两人相拥而眠,一道黑影投在窗户上,窗纸被捅破,一根细长的竹子从纸洞里伸了进来,吹出烟雾。
等容呈从梦中醒来,察觉不对时,为时已晚。
他下意识扯过被褥盖在他和予安脸上,可还是吸进了迷药,头昏脑涨,眼皮渐渐沉重,倒在床上没了知觉。醒来时,耳边是车轱辘压在泥地里的声音。
容呈迷迷糊糊睁开眼,马车顶的,他心里一惊,想动弹却四肢无力。耳边响起关鸿风的声音,"醒了?"
容呈的心沉入谷底,从头到脚爬起了一股凉意。马车里只有他和关鸿风二人,没有予安的身影。
关鸿风察觉了容呈的目光,嗤道∶"那下贱奴才朕就暂且放过他一马,反正我那位好弟弟是不会任由他过上好日子的。"容呈没想到关鸿风会来阴招,他颤声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关鸿风用力捏住容呈下巴,咬牙道∶"朕说过,不会就这样放过你!"
他好不容易找到容呈,费尽心思把人从太子府里救出来,绝对不会允许他离开自己,和予安过自己的小日子。那狗奴才算什么东西,居然敢打容呈的主意。
容呈眼里布满血丝,他看着关鸿风近乎疯狂的面容,想到自己又要回去过上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顿时生不如死。
容呈余光望着被狂风卷起的帘子,外头瓢泼大雨,天地间模糊一片,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突然推开关鸿风,纵身一跃,毫不犹豫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等关鸿风反应过来时已来不及了,伸到半空的手抓了个空,眼见容呈摔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他脸色大变,大声吼道∶"停车!"
第74章 野男人过夜
容呈从马车上摔下来,在泥地上滚了好几圈,顺着下坡撞在树干上,眼前阵阵发黑,雨水疯狂地打在他的脸上。他顾不上疼痛,挣扎着往前爬,雨水湮没了景色,前头的路死一般的黑。
关鸿风从马车上跳下来,只见容呈磕破了头,温热黏腻的血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流,却还艰难往前爬,他嘶声吼道∶"你疯了!"容呈听着身后跑来的脚步声,双手胡乱在泥地里摩掌着,不知从哪摸出一块碎瓷片,抵在了湿滑的脖颈上,顿时划出一道血痕。关鸿风脚步猛地停住了,被那块尖锐瓷片逼得红了眼。
容呈喘息着艰难开口∶"我说过,你若是要逼我,就只能带我的尸首回去。"关鸿风居高临下望着容呈,眼里布满血丝,半晌后,他磨牙道∶"你真当朕怕你死?"
容呈知道,他在关鸿风眼里不过贱命一条,他悲凉一笑,手上的瓷片用力往脖子上一抹,下一刻便被抢走了瓷片,一巴掌打在了地上。关鸿风骑在容呈身上,用力掐住了他的脖子,目眦欲裂∶"朕不准你死,你敢死?"容呈望着他,那黑漆漆的眼里只剩下绝望,仿佛要把关鸿风吞噬在黑暗之中。
关鸿风心里忽然生出了悲凉的情绪,他咬牙切齿威胁∶"你要敢死,我就将那下贱奴才杀了,扔到林子里喂狗!"容呈脸上分不清雨水还是泪,吃力地笑,"那也好,我们黄泉路上可以作伴了。"
关鸿风手上用力,恨不得将容呈掐死在身下。
他为了容呈,抛下朝堂事务偷偷溜出宫找他,还险些死在太子府里,换来的却是容呈的逃离和厌恶。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为任何人如此失态过。可容呈却如此不知好歹。
容呈眉眼浸在湿漉漉的雨水中,吃力道∶"要么放我走,要么杀了我。"关鸿风手背青筋浮现,掐得容呈涨红了脸。要他放走容呈,他宁愿杀了他。他不要的东西,别人也别想捡走。
容呈耳朵里嗡嗡地响,什么都听不见,雨声喘息声一瞬间消失了,世间仿佛静了下来。就在容呈以为他会死时,脖子上掐紧的手却忽然松开了。容呈的视线慢慢恢复清明,对上了关鸿风充满痛苦的眼神。他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关鸿风,求你了,放过我行吗?"关鸿风身子一僵,视线被雨水冲刷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了。
他眼睁睁看着容呈推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往回走,很快消失在雨夜中。
容呈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的屋子,他腿一软,磕在了石阶上,半晌爬不起来,任由雨水兜头淋了下来,身上已感觉不到疼。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骤然响起的一声巨雷唤回了他的意识。
容呈摇摇欲坠扶着门站起来,狼狈地进了屋子,到厨房烧了桶热水,将自己洗干净。大雨下了一夜,翌日清晨,雨势逐渐见小。
予安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头昏脑涨,总觉得睡了很久似的,他晃了晃脑袋,看见身旁是空的,被褥没了体温,冰凉得厉害。房门敞开,外头传来潺潺水声,容呈背对着他蹲在院子里,正在洗衣裳。
予安轻手轻脚来到容呈身后,正想吓唬他,却眼尖瞧见了容呈头上的伤口,顿时停下动作。容呈发现身后予安,回头道∶"醒了,俄不俄?"
予安此时没心思想吃的,他比划道∶"主子,你的头怎么了?"
容呈将头转回去,将木盆里的泥水倒干净,放入干净的水,"昨夜如厕时摔了一跤,不妨事。"
予安瞧着木盆里沾满泥土的衣裳,上头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心里隐隐不安。摔一跤怎可能摔得如此重。
可予安是了解容呈脾性的,若他不想说,谁也别想从他嘴里抠出一个字来。见予安面色凝重,容呈笑道∶"我真的没事,你去烧点水,待会我下面给你吃。"
予安欲言又止,在容呈的催促下到底没问出口,心事重重进了屋子。
容呈将洗干净的衣裳拧干,晾在屋檐下,远处一个高大身影站在树下,正望着他这个方向。关鸿风忍住了去找容呈的冲动,怕自己忍不住像昨晚那样将他强行绑走。若不是容呈以死相逼,他们如今已在回宫的路上了。
他热烈的眼神就像一头盯上猎物的野兽,容呈只当做没看见,转身进了屋,从里头把房门关上。关鸿风攥紧了拳头,牙关咬得作响,委屈和不甘同时占据了胸膛。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这么窝囊,一个下贱乐伎罢了,死了就死了,他想要什么男宠没有,何必受这气。可关鸿风心底里是真怕容呈死了。容呈若死了,以后还能有谁给他折磨。
关鸿风心里跟明镜似的,容呈是他在赤国就惦记上的肥肉,他心心念念了几年,直到登基才将容呈抓回来囚在身边,他不能轻易放手。他要容呈活着,一辈子给自己折磨。
屋子里一片静谧,热水滑过滚烫的锅边时发出噼啪声,香味四溢。
予安坐在木凳上烧柴,抬头觑了眼容呈,他不仅头上有伤,脖子上也有一道血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划破的。予安更确信容呈有事瞒着他,忍不住比划道∶"主子,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容呈回过神,摇了摇头,"真的无事。"
予安回头瞧了一眼窗户,窗纸被捅了个洞,地上还有根细长的竹筒。他只是单纯,却不笨,那分明是刺客用来迷惑人的迷药。二人对面而坐,埋头吃面,气氛难得安静。
饭后,予安将碗拿去洗了,等他回来时,有些垂头丧气∶主子,那狗皇帝还赖着不走。容呈透过窗户望出去,只见关鸿风坐在马夫的位置上,直勾勾盯着他们屋子的方向。
容呈心里有些烦躁,经过昨夜那一遭,他以为关鸿风愿意放他离开,可如今守在这儿又是什么意思?他想破了脑袋也找不到答案,只能硬邦邦地说∶"别管他。"容呈是当真打算不理会关鸿风。
他太了解关鸿风的性子,生性霸道又没耐心,除非将他绑回去,否则过段时日,关鸿风便坐不住要走了。他便等着那一-日。
是夜,家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见到孙亭出现,容呈愣了愣,意外道∶"你怎么来了?"孙亭摘下斗笠面纱,嘴角带着笑意,"太子薨了。"容呈不算太意外,但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能落地,"恭喜。"
至少他不用再担心太子活过来,到那时候他和予安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孙亭含着笑意看他,"是你的功劳。"
那夜,他听了容呈的话,收买了前去太子府诊治的太医,以妻女为要挟,总算将重伤的太子弄死了。如今,只剩下他父王那儿尘埃落定。
孙亭抬头打量这房屋,内疚道∶"当时事发突然,本宫也没给你们找个好去处,你若住得不习惯,我便让人换个更好的屋子给你们。"容呈摇了摇头,"这里挺好。"
没有世俗纷争,没有烦扰,只有他和予安两人过小日子。若是关鸿风没有出现就更好了。
容呈不自觉望向窗外,树下已没了关鸿风的身影,应该是走了吧。
关鸿风到底是一国之君,有天下事要料理,自己不过一个下贱乐伎,怎比得上朝堂之事重要。这样也好,免得来搅乱他们的生活。
孙亭见容呈心意已决,没有勉强,"你若缺了什么,只管差人来皇子府,我一定给你备齐。"
容呈知道这是他杀了太子的报酬,也没客气,"好。"
孙亭喝完了茶,起身告退,他打开门,只见外头又下起了倾盆大雨,电闪雷鸣,模糊了世间的景象。孙亭眉头皱了起来,"看来我今夜来得不凑巧。"
容呈看着外头的雨景,恐怕孙亭今夜是回不去了,他说∶"留下来住一晚吧。"
孙亭摇了摇头,"这样未免太叨扰你们。"
容呈说∶"这雨估计一时半会也停不了,你若是这样回去,路上出了个好歹,你当太子的算盘就要落空了。"一一旁的予安也比划了几下,劝孙亭住下来。
孙亭被说动了,雨夜难行,恐也有危险,思量过后叹气道∶"那就打扰你们了。"容呈笑了笑,让予安去抱了新的被褥出来。
来者是客,容呈总不能让孙亭睡地上,便铺了被褥,打算和予安将就一夜。孙亭瞧见了,忙道∶"这怎么行,我睡地上便成了。"
这回换容呈坚持,"我和予安吃惯了苦,外头院子都能睡,你是皇子,这硬邦邦的地哪儿睡得惯。"不等孙亭再开口,予安便耍赖似的躺到了被褥上,孙亭不好再说什么,领了这番心意。夜深,屋里唯有外头的雨声。
关鸿风坐在马车里,眼睁睁看着屋子里的烛火灭了,孙亭却迟迟没出来,一股焦躁不安涌上心头。容呈居然让这野男人留宿在他的屋子里?
第75章 进来快活快活
关鸿风快气疯了。
他眼睁睁看着孙亭宿在容呈屋子里,没有出来过。
他跳下马车,手里握着剑朝面前的房屋走去,可他想到昨夜容呈毅然决然跳车的那一幕,骤然停住了脚步。若他此时冲进去,又能如何?
要么杀了孙亭将容呈带走,可他带得走么?
他不用猜也知道,容呈定会像昨夜那样伤害自己,除非他能狠下心不顾容呈的生死,否则他去了也是不用。一股无能为力的焦躁占据了心胸,关鸿风狠狠一甩,利剑插入泥地,摇晃了几下。一夜无梦。
容呈醒来时,外头的天已经亮了。
窗外屋檐上滴答滴答砸着水珠,清凉的风从门的缝隙里掠进来。
容呈看向身旁,只见予安一只手搭在他肚子上,睡得很熟,几绺头发散落在脸颊上,透明的津液挂在嘴角。他眼神变得温柔,淡淡一笑,替予安拨开头发。忽而听到身旁有动静,抬头望去,正好和孙亭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