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轻舟:……
第5章
待少女离开后,纪轻舟才朝小院走去。
他身上的伤口初时疼得他几乎晕厥,每走一步都会传来撕裂般的痛意,带到后来疼得狠了,反倒有些麻木了。纪轻舟避开巡夜的侍卫,总算走回了小院,他一进门便有些脱力,险些跌倒在地。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图大有的声音从旁传来,纪轻舟只觉手臂一轻,整个人便被图大有扶住了。纪轻舟本想掩饰一下,但此刻他已经没有力气逞强了,便就势将半个身体的重量倚在了图大有身上。
“你还活着……”纪轻舟哑声道。
“你猜得没错,幸亏我没动手。”图大有一边搀扶着纪轻舟往里走,一边低声道:“王爷果真谨慎,宫宴上的东西他一口都没吃,而且他身旁的亲随在宫宴结束后,验看过他面前的酒杯和吃食。”
若图大有动了手,摄政王也会毫发无损,但他肯定小命不保了。
图大有扶着纪轻舟回了房间,待他点燃了烛火,才发觉纪轻舟面上全无血色,身上的衣衫被人扯烂了,白色的里衣上沾着不少血迹,看上去十分触目惊心。
“你受伤了?”图大有一脸紧张的道。
“师父呢?”纪轻舟伸手扶着桌沿,却没敢坐下。他伤着的地方有些尴尬,只怕一时半会儿都不敢坐了。
“师父早已经歇下了。”图大有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找个太医过来。”
虽说宫里的内侍一般情况下是没有资格找太医看病的,但图大有毕竟是姚总管的徒弟,而且他人缘好,结交了不少朋友,找个太医还不算难事。
没想到纪轻舟却一把拉住他,哑声道:“我受伤之事不可让任何人知道,若是传出去,我就没命了。”图大有闻言一怔,纪轻舟又道:“劳烦大有哥,帮我取一身干净的衣裳,我要先洗个澡。”
图大有看着憨厚,却不是个没脑子的,当即也没追问,先是帮纪轻舟找了身干净的中衣,又去浴房弄好了热水,这才将纪轻舟扶到了浴房。
“你且先沐浴,我房里有一些药,一会儿找些布巾帮你将伤口包扎一下。”图大有开口道。
“多谢。”纪轻舟避开图大有的目光,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大概是用不上的。”
图大有一时没想太多,待他找了药膏和布巾回来,目光落在纪轻舟的衣服上,这才意识到了什么。他年纪虽然不大,却是在宫里待了不少时日,见过和听过的事情都不少。只看这扯得不成样子的衣裳和血迹的位置,再联想纪轻舟方才走路时抬个脚都疼得冒冷汗的模样,他便猜到了大概。
“你……这是谁干的?”图大有拧眉道。
“你最好不要知道。”纪轻舟沙哑的嗓音透过氤氲的水汽传来,带着几分让人揪心的无力感,“此事全赖我大意,怪不得谁。”
图大有也不多问,将带着血污的衣裳一股脑拿出去塞到了炉灶里头,待衣服都烧光了才回去。纪轻舟这会儿已经沐浴完了,身上换上了干净的里衣。只是那里衣的衣领很低,图大有抬眼望去,便能看到掩在衣领里头的斑驳红痕。
“这事儿……难道就这么算了?”图大有别开视线,语带怒意的道。
纪轻舟苦笑一声,开口道:“我倒是希望就这么算了,只怕没那么容易。”
图大有闻言面色一变,问道:“你想怎么做?告诉我,今日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就算是豁出去不要了,我也会替你出这口气的。”
“那个人不是你我能得罪的起的。”纪轻舟道。
图大有一怔,让纪轻舟扶着他的肩膀,自己则俯身替纪轻舟穿好了鞋袜。
“你若是愿意,帮我一个忙。”纪轻舟道。
图大有看向少年,开口道:“你说。”
少年目光微敛,低声道:“师父有个叫高粱的徒弟,你认识吗?”
图大有闻言一怔,开口道:“熟的很,这小子聪明劲儿倒是足,不过不踏实,师父便罚了他去奉先阁值守。”
“你帮我去找他一趟。”纪轻舟抬脚想要往前走,但是不慎扯到了伤口,疼得额头顿时沁出了冷汗。随后他强忍着痛意,在图大有耳边叮嘱了一番,直到图大有点头,他才松了口气。
图大有虽然放心不下他,却知道此事不能耽搁,于是取出一个小瓷罐递给纪轻舟,便小跑着出了小院。
待他走后,纪轻舟打开那小罐一看,这才发觉图大有给他的是一罐伤药。
与此同时,摄政王府。
董栋单膝跪在屏风外头,额角落下一滴豆大的冷汗。
他是摄政王李湛最得用的亲随,一直颇受器重。
今夜摄政王参加宫宴,为了不出岔子,他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好在最后一切顺利,没有任何不该出现的变故。只没想到最大的疏漏,竟然出在了宫宴之后……
摄政王与先帝感情甚笃,自先帝驾崩后,经常去奉先阁缅怀。且在这种时候,摄政王喜欢独处,不爱让亲随跟着。若是换做以往,董栋即便不跟着进去,多半也会候在奉先阁殿外,但今晚他却因为别的事情耽搁了片刻。
待他找到奉先阁的时候,已经晚了……
“查的怎么样了?”男人清冷的嗓子自屏风内传来,一时听不出情绪。
董栋答道:“回王爷,药是掺在了线香里,分量很大,只要点燃了那线香不即刻离开,任是换了意志力再好的人,也不可能撑得住。”
“嘶……”屏风内的人传来一时几不可闻的吸气声。
董栋闻言忙问道:“王爷受了伤,还是让大夫来看看吧!”
“你先去办你该办的事情。”李湛冷声道。
“属下已经安排了人去找今日在奉先阁值守的内侍,待找到之后严刑拷打,定会让他说出幕后指使之人!”董栋开口道。
屏风后的李湛闻言目光微微一滞,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纵横交错的抓痕,拿过伤药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轻轻一撒,尖锐得疼痛骤然袭来,这让他不由联想到了某些好不容易才抛诸脑后的画面。
那少年的面目自始至终都藏在黑暗中,可对方的心跳和喘/息,甚至身体上的温度,却像是烙在了他记忆深处似的,冷不丁就会冒出来。
“此事不要声张,找到了人先带过来见本王。”李湛冷声道。
他倒是想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有胆子算计到他的头上!
另一边,王府的侍卫很快查到了高粱的头上。
然而他们找上门的时候却没有发觉,图大有正躲在暗处看着这一切。
待高粱被人悄无声息的带走,图大有才快步回了小院。
纪轻舟大概是太过虚弱,伏在榻上已经睡着了。
图大有见少年面色十分疲惫,本不忍心叫醒他,却生怕耽误了要紧事,为少年招来杀身之祸,只得硬着心肠将少年叫醒了。
“大有哥?”少年睁开眼睛,目光中出现了一丝茫然。
图大有低声道:“你交代的事情,我都办好了。”
“有劳了。”纪轻舟道。
“不过……”图大有道:“我出来不久,便看到高粱被人带走了……你……”
图大有似乎有些犹豫,末了还是开口道:“那个人是……王爷吗?”
纪轻舟闻言一怔,随即反应了过来,带走高粱的肯定是王府的人,图大有既然看到了,又怎会猜不到?
“岂有此理!”图大有一见少年表情,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忍不住开口道:“禽/兽!早知道,我还不如一副药将他毒死算了!”
纪轻舟伸手去捂图大有的嘴,不慎扯到了伤口,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图大有见状忙扶住他道:“你身上有伤,别动。”
“大有哥,你定要记住,宫宴上一事且不可再提。”纪轻舟道:“否则,无论是背后指使你的人,还是摄政王,都不会饶过你。”
图大有闻言忙点了点头,他倒也不是莽撞之人,今日不过是刚被纪轻舟救了一命,随后就目睹少年被摄政王这般对待,心中不忿,这才失言。
“那你此番……能安然渡过吗?”图大有问道。
“只能赌一把了。”少年有气无力的道:“若王爷能沉住气,不因这次小小的算计而大发雷霆,我便有一丝余地。若他被气得狠了,宁愿掘地三尺也要查个水落石出,只怕我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都不知道。”
图大有闻言顿时满面愁容,却又别无他法。
这一刻他再次意识到,身为一个小小内侍,在这深宫之中,是多么的无能为力。
另一边,高粱被人蒙住双眼带到摄政王府。
李湛听到董栋来报的时候,正在处理伤口的手不由一抖,疼得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随后他披了外袍起身出门,看了一眼院中被缚住双手扔在地上的小内侍。
只这一眼,李湛便冷声道:“不是他。”
董栋闻言一怔,不禁有些纳闷,暗道他家王爷莫非有火眼金睛,只这一眼便能认出这小内侍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第6章
高粱被缚住双手,眼睛也蒙上了黑布,什么都看不见。
但方才男人清冷的声音传来时,他仍是不由打了个寒噤,明明是渐暖的四月天,他却觉得此处的温度比旁的地方莫名低了许多。
李湛微微抬了抬手,董栋会意上前解开了高粱眼睛上的布巾。
高粱认出眼前这人是摄政王,忙战战兢兢磕了个头。
“你今日明明在御书房伺候,为何他们会说你在奉先阁当值?”李湛微微俯身看着地上的小内侍问道。高粱不敢对上男人视线,慌忙低下头,身体忍不住有些颤抖。
眼前这人白天在御书房之时还是一副温润宽和的模样,不知为何这会儿却像是裹了冰似的,一句毫无情绪的话问出来,都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奴才……奴才该死,请王爷恕罪。”高粱忙不迭地磕头道。
“哦?”李湛表情依旧淡淡的,问道:“你为何该死?”
高粱额上冷汗涔涔,头也不敢抬的道:“奴才不该为了想要接近王爷,便私自与人换了值……奴才再也不敢了,求王爷饶命。”
“你与谁换了值?”李湛问道。
高粱闭了闭眼,开口道:“纪轻舟!”
李湛闻言目光几不可见的微微一滞,很快便恢复如常。一旁的董栋见他不说话,开口提醒道:“这个纪轻舟便是前太傅纪文承的幼子,先帝发落了纪家两位公子去流放,不知为何这位纪小公子竟然宁愿进宫做内侍也不去流放……”
“换值一事是谁提出来的?”李湛问道。
“是……是……”高粱声音发颤地磕了个头,开口道:“是纪轻舟提的,奴才都是被他蛊惑才会答应的!求王爷明鉴,此事都是纪轻舟的主意!”
小院内。
图大有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每每听到巡夜的侍卫路过的脚步声,都如惊弓之鸟一般。
“这高粱向来爱耍小聪明,靠得住吗?”图大有拧眉道。
“他既然不傻,该当知道自己在宫里是什么分量。咱们这种人若想保住性命,靠得绝对不是出卖同伴。今日若是他将我卖了,你以为他能活的了吗?”纪轻舟开口道。
图大有看向少年,便见少年面上虽带着几分虚弱的病态,神情却十分沉稳,丝毫不见慌乱。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不怕吗?”
“怕。”少年开口道:“不过我怕的不是高粱出卖我,而是……”
而是那位摄政王。
眼下的局面,纪轻舟只能赌一把,赌摄政王的耐心和沉稳,赌对方一直以来经营的那副宽和仁慈的形象,不至于因为今晚的一场算计就轻易抛弃。
尽管在原书中,摄政王在今晚大开了杀戒……
摄政王府。
“纪轻舟为何要与你换值?”李湛开口问道。
“他……他说他不愿见到王爷,姚公公有意提拔他去王爷身边伺候,但是他不愿意,所以才找了奴才换了值。”高粱开口道:“奴才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被他蛊惑的……王爷恕罪啊!”
董栋闻言开口道:“放屁,他不愿意去流放宁愿进宫做内侍不就是为了能少吃些苦头吗?去王爷身边伺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差事,他有什么理由不愿意?”
“是!奴才也是这么说的。”高粱忙道:“但是纪轻舟说……他说纪太傅曾经是王爷的先生,而他毕竟是太傅之子,不愿让王爷见到他今日自甘堕落苟且偷生的样子,免得在王爷面前辱没了纪家的门楣。”
他此话一出,李湛明显怔了一下。
一旁的董栋也下意识看了一眼李湛,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茬。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纪家满门获罪之时,文武百官都噤若寒蝉,没有一人敢站出来替纪家说话。只有当时的三王爷也就是如今的摄政王,朝先帝递了不知多少封折子。
纪太傅的命虽然没保住,却保住了纪太傅的三个孩子。
“你从御书房离开之后,可有去过奉先阁?”董栋开口问道。
“奴才还穿着纪轻舟的衣服呢,自然要去换回来的,否则让姚总管知道了定要责罚奴才。”高粱忙道:“换完了衣裳天色已经晚了,奴才就回去了。”
“你走后纪小公子呢?”董栋开口问道。
“他比奴才跑得还快。”董栋忙开口道:“纪小公子胆子小得可怜,压根不敢在奉先阁里待着,天黑之后一直躲在门廊外头候着呢,换完衣服他还嚷嚷着让奴才陪他走一段,奴才怕撞见姚公公,哪敢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