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书案后,萧淮安面色平和,目光难得的温柔,脱下了墨色的华裳换上了一件月白色秀云纹的雪缎常服腰间缀着一块品相极好的双鱼翠玉佩,右衣袖挽了几扣搭在小臂上,手持一只毛笔专心作画。直至最后一笔落下,萧淮安落下日期印下自己的私印,复又认真的看了遍完成的画作,唇角勾起,低声说道:“温林。”
“主子。”一身黑衣的温林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萧淮安面前,跪礼后起身,看到摊在桌案上那幅画后,剑眉微皱,灰色的眸子里写满了不认同,他开口,声音低沉,“这次您太冒险了。”
“嗯,你是说我只带颜叙一个人出去?还是带了那少年回来?”萧淮安笑着问他沉默稳重的影卫统领,“影卫不是也跟上了嘛。”
“到底没有第一时间跟在您的身边,这是属下的失误,属下会自去领罚。”温林垂眸,暗自计算要抽自己多少鞭子才能弥补这才的失误。
“哎呀,不用这么较真了,是爷下令不准他们跟着的,他们哪敢不听。爷不是带着颜叙呢嘛,你自己家的那位你还信不着?”萧淮安被温林的死板逗笑了,他的声线本就有些暗淡,却异常华丽温润,加上他此时心情极好,声音中不自觉的染上了轻快,与平时刻意伪装的温柔极为不同,惹的温林侧目。
“就是您只带颜叙属下才担心。”温林一想到他家那位平时虽然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书生样,一点武将的威武戾气都没有但只要一见血一握刀就跟疯魔一样就异常头疼。“您又不是不知道,颜叙疯起来哪里顾得上保护主子。”
萧淮安被温林的话一引,也想到了什么,笑的眉眼弯弯异常开怀,“你说这话被颜叙听到了,他又该闹你了。”
温林一张脸瘫着看不出任何不妥,但藏在黑发里的双耳却偷偷地红了,“主子,那个少年您打算怎么处理?他的身份实在可疑。”
“爷也觉得可疑,他出现的时间地点都太巧合了。”萧淮安目光温柔地看着他亲手绘制的那幅画,与温柔的目光不同的是他徒然变的霸道冷硬的声音:“但是,我萧淮安喜欢,喜欢自然就要留在身边。任他是妖魔鬼怪还是天上神仙,我萧淮安都有能力收了他。”
温林抬头看着负手而立的萧淮安,灰眸紧缩了一下,整个人一震,外面的人只要见过永安王的评论不外乎就是,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蹉,如琢如磨;永安王君子如玉,貌比潘安在世。让他自己都要忘了他家主子啊,可从来都不是表现出来的那样美好呢。
温林垂首跪下,沉声说道:“主子,属下立刻会查清这个少年的来历。”
“嗯。这几日老二和倡后那边可有什么动静?”萧淮安浅色的眸子晦暗幽深,语气清冷的可怕,裹着冰带着霜。
“回主子,建宁王那里很安静,没什么异动。倒是倡后近来总去找柔嫔的麻烦。”
“老二能安静?他要是安静了就不是倡后的种了,老二那是憋着坏呢,他还能消停的了?”萧淮安嗤笑,“倡后善妒,父皇想母妃了就会去柔嫔那里坐坐,她不闹才是见鬼了。不过,本王那好姨母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让她们两个人闹去吧,闹不出什么大事。还有什么别的紧要的没?”
“皇都这边还算是安稳,没有什么太大的异动。倒是镇北侯那里来了信。”温林将才接到的密信递到萧淮安手上。
萧淮安诧异地拆开信,他那位舅舅可是内敛沉默的很,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可不会动用他放在那里的影卫,这回来信怕真是有了要紧事。信写的不长,却让萧淮安看的变了脸色,深吸了几口气才控制住表情,可手上却没控制住直接将信攥成一团,好吧那些话他收回来,果然和他那不着调的弟弟呆一起长了,他舅舅也不靠谱了。
“不就是鹰飞跑去追了狄戎的小王子丹阳,这也值得特意来信回京!回信给舅舅就说鹰飞真喜欢的话,就下聘娶回来当王妃,也算是两国交好避免战火了。”萧淮安压着气,他舅舅还让他教训他那混不吝的弟弟,真能开玩笑,长在他身边他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如珠如宝的养着,倒让他做这棒打鸳鸯的坏人,没门!
“是,属下知晓。”
“嗯,去吧。颜叙还在等你。”萧淮安摆了摆手,书房又恢复了安静。他举起那幅墨迹已干的画,上面画着一个闭目的精致白衣少年安然地睡在一片梅花海中。栩栩如生,娇艳美好,仿若下一刻那精致少年就会睁开一双灿烂的双眸,笑着从画中走下来。
萧淮安小心地将画作收在雕着寒梅的木质画匣中,起身拿着画匣走到书架前,按下机括,正中的书架出现一个四方的铺着上好狐裘的小空间。萧淮安将画匣小心地放在狐裘上,低低地呢喃:“不知道你会不会是那个让我填满这里的人呢?”
月色皎皎,换了一身青色锦袍的颜叙贵气优雅,却偏偏不注意形象的蹲在廊下,心不在焉地抓着怀里睡着了的毛球的软肉垫捏,一看到温林过来一双美目冒光,一下子就扑了过去。
温林双臂一展一合将人接了个满怀,动作干净利索轻车熟路,丝毫没有被吓到的感觉。他扶着颜叙的肩让人站直,一双灰色的眸子不再像是漂亮的珠子一样冰冷无情,而是目光绻缱,温柔情深,他就这样安静地注视着比他矮了大半个头的漂亮男人等他说话。
“哎呀,木头,爷骂你了没?不是我说,你那群影卫真要好好练练了,出了这么个意外好悬没吓死我,结果还一个个躲起来不冒头,真想揍一顿呢。哦对了,那个放在爷卧房旁边的少年爷打算怎么处理啊?我探过的一点内力也没有,长的也真漂亮,一打眼看上去是富贵人家娇养的少爷,但那手和皮肤来讲根本就是干惯了粗活的。不过怎么都感觉出现的这个时间点吧,太巧合,不对劲不对劲,实在太可疑了。你也知道的,我驾车一向没个正经路线,这回也是让西城那边闹的,特意绕了个偏路。”颜叙拽了拽温林垂在身前的黑发,絮絮叨叨个不停。一想到萧淮安看那少年的眼神就忍不住打了个颤,根本就是食肉野兽盯上了猎物的眼神嘛。“木头你是没看见,爷亲自,亲自抱着那少年上的马车,这么些年咱们爷别说抱了,连小手也没和谁拉过吧,啧啧啧。”
温林伸手从颜叙手里夺回要被拽掉的那缕头发,他怎么没看见?他主子是亲自抱着那少年下的马车,进的府,送进了主院卧房旁边的厢房,不光是他自己吓的半死,就是今晚见到的所有人都吓的丢了魂。要知道永安王君子守礼,不好美色,没有正室王妃侧妃妾妃,也没有通房妾室娈宠嬖童,整个皇都的名门贵女大家闺秀都打破了头的想嫁入永安王府。
“主子的意思很明显,是要留下那少年。你,多注意一下。”温林一低头,就看到睡在颜叙怀里的黑团子,他嘴角勾起一点弧度,颜叙看着精致但整个人却是个实打实的糙汉,除了保养他那张美人脸别的一向没耐心。更是不耐烦和奶猫奶狗这样的幼崽相处,这回能乖乖的抱着只奶猫估计也是主子的命令了。
“这就是那只罪魁祸首了吧。”
“对对,就是这小玩意!”颜叙掐着黑团子的腋下举到温林眼前,也不顾那团子是不是睡熟了,嘴里又念起来,“长的这么黑不溜秋的,你说大黑天的不特别注意根本瞅不见吧!也不知道那少年啥眼神,为了这么个玩意就敢拦马车。”
黑团子被颜叙粗暴的动作弄醒了,一双黄眼睛对上温林那双冰冷的灰眼睛,一下子就炸了毛,支起两只前爪就要往温林脸上抓,颜叙眉一皱,赶忙往后退了几步,生怕那小东西的利爪子抓花他家木头的面瘫俊脸。
“这幼崽儿…”温林话一顿,借着廊边的灯光看清了那只小小的黑团子的全貌,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声音微微提高,“真难得,居然就这么被主子和你撞见了。”
“木头你居然看出来了,还想拿爷说我的那句话来说你来着。真没意思。”颜叙吞下嘲笑的话,一张漂亮的小脸啪唧一下撂了下来,生气了。不过温林生的好又是笑唇就是生气了也是含嗔带怒端的风情万种,将那团子塞进温林怀里,扯着温林的袖子,不耐烦地说道:“抱好了啊,爷说要养呢。快回房睡觉了,明早还不知道爷要什么时辰起来折腾呢。你个死木头快点快点快点快点。”翻了个大白眼又小声嘟囔着:“弄的就我一个人跟个傻子一样,不行不行明儿要拦着他们挨个问这是什么东西,我就不信了,还能就我一个认为这玩意是猫不成。”
温林好脾气的反手拉住颜叙的手,大手裹住小他一个指节的手,炙热的体温温暖了他微凉的手。乖乖的抱着安静下来的黑团子跟着颜叙走,无声地纵容着心爱的人闹小脾气。
他从懂事起就在影阁,早早的就断情绝爱成了只知遵守命令的冷血工具。他没想过这辈子还会遇到谁爱上谁,却偏偏遇到了个将他当珠当宝放在心尖子上暖的人。自此以后他可以对世人冷血无情,唯独对上他倾尽温柔,宠溺纵容。
他满手血腥,一身罪孽,这一生能有幸得一相知相爱相守的人,是上天的恩赐。
第三章 我叫白夭,桃之夭夭的夭
疼!白夭皱着两弯细眉,努力了几次终于睁开眼睛,一双大大的杏核眼雾蒙蒙的还聚不起光,从被子里伸出手碰了碰额角,又疼地倒吸了口气,只觉得手上腿上胸口,哪哪都疼的厉害,这一疼也看清了东西。此时他躺在一张雕花精美的大床上,身上盖着青色绸缎的薄被,丝滑绵软,向外看隐约能看到一个冒着淡淡香气的熏炉。
“真疼啊~”白夭小小地嘟囔一句,声音带着娇。真像是被车轧了一样,这样一想他就忍不住苦笑,不是真像是本来就被马车撞了。昨儿夜里他光顾着救那即将被轧的小猫,也没想后果,胸口疼成这样八成是哪根骨头撞断了吧。
他又看了看身上穿的白色缎子的里衣,柔软轻便,这样的料子还是他小时候才穿过。看来昨天的那人家不仅是个有钱的大户还极有善心呢,不仅把他捡了回来还给他治了伤,没把他扔路边自生自灭。
“吱咯。”推门声响起,白夭惊地瞪大眼睛,努力支起身体向外间看,只见进来两个二八芳华的娇俏少女,两个人都穿了桃粉的衣裙,梳着一样的环髻,生的也极为相似,看上去像是姐妹,只一个个子高些看着秀美端庄,另一个矮一些可爱活泼脸上挂着笑。
矮个子的可爱少女小满一看白夭要起身,忙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白夭,个子高的大满拿过几个大迎枕放在白夭身后让他能靠着舒服一些。
“小公子你可终于醒了,饿不饿?身上还有那里不舒服吗?”小满端过一杯茶,关心道。
白夭端过茶杯,垂着眼小口小口地喝下杯子的茶,看上去礼仪非常好,小满和大满对视一点,悄悄点了点头。
“谢谢姐姐。没有哪里不舒服的,这一夜麻烦姐姐们了。”白夭乖乖地把茶杯递环给小满,干疼的嗓子因着这杯及时的茶水缓和不少,声音软软甜甜的,他的眼眸极黑,看着人的时候满满的都应着那个人,和着精致的容貌,乖巧的不得了,看的小满和大满心都软了。
“一夜?”小满笑起来,嘴边两个小梨涡,“小公子您可是昏睡了两天呢,我们主子可是急坏了。哦对了,姐你快去告诉主子,小公子醒了呀。”
大满点了点头,向白夭施了一礼,在白夭受宠若惊的目光中,退了出去。
白夭被大满弄的一愣,随即有些揣揣不安,小满看上去活泼可爱,但从进来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丝毫不曾越距,严守一个下人的本分。“姐姐,我能问一下你家主子是谁吗?”他到底是胆大包天的拦了谁家的车啊?!他到底在谁家睡了两天啊?!
“我们主子呀~”小满一提到萧淮安登时两眼放光,一脸崇拜,“就是大皇子殿下永安王爷呀~~”
“永安王,萧淮安!”白夭吓得瞪圆了一双杏眼,本就圆溜溜的大眼睛这么一瞪几乎占据了一半小脸,软绵绵的声音吓得有些抖还有尖,一双小手紧紧抓住那一床锦被。
“大胆!怎可直呼王爷的名讳!”小满小脸啪唧一撂,虎着一张脸,声音严厉。白夭脸都吓白了,抖着唇刚要说些什么就被一个温润的声音打断,那声音温润谦和有些暗淡却华丽,有着不一样的温柔。
“无事的,小满你不要吓唬人。”
白夭不自觉地寻着那道声音望去,只见那人穿着一身白色的华服,头带翠玉冠,腰悬双鱼翠玉佩,从阳光中走来,行走间未束起的长发在身后浮动,身姿挺拔,风光霁月,被光勾勒了一层金边,仿若下凡的神仙一般。他忽然想到母亲小时候说过的那句诗,有匪君子,如切如蹉,如琢如磨。他以为那些不过都是古人夸张的赞美,不会有真人如此。
原来,真的会有啊。
原来,这人就是永安王,萧淮安啊。
“小满参见主子。”小满被萧淮安吓成了包子脸,赶忙行礼问罪,“小满知错了。”
跟在萧淮安的八宝瞪了小满一眼,非常有眼色的拿过一把椅子,放在床边。萧淮安看了看椅子和床的距离又轻飘飘地瞅了一眼八宝,把萧淮安从小伺候大的胖太监哪里不懂主子的意思,赶忙又将椅子向床边挪了挪,挪出一个自家殿下满意的显得亲近又不会失礼的距离。
萧淮安这才坐了下来,腰背笔直,白色广袖垂在身体两侧,一双骨骼美好的手放在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