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出海的商船多达十艘,比以往哪次的规模都要大。萧彧很期待,也有些担忧,毕竟吉山初担大任,不知道能不能胜任。
不过闵翀又无法脱身,除了相信吉山,也别无他法。
最后他安慰自己,雏鸟总不能永远都庇护在大鸟的羽翼下,它需要独自去冒险,经历风雨。
十月底,风向彻底转变,船队终于扬帆起航,再次踏上了海上丝绸之路。
萧彧从码头送完船队离开,回到城中,看着城内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街道,觉得十分欣慰,他推行的商业政策终于收到一定的成效了,最近从广州各地甚至北边来的客商都多了不少。
萧祎虽然禁了商船,但商人总有渠道突破封锁。这不,就有很多人绕道从东戎南下来做生意,隔两日就有大船靠岸。
听着南腔北调,萧彧觉得极其满意,这样的场面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有了商人,就能让资金流动起来,也就能产生利益,带活经济。
以后他就不需总往农民身上薅羊毛了,商人的羊毛比农民的要丰厚得多。
萧彧回到府中,看见阿平正在院子里打秋千,小春在推他。见到萧彧回来,他秋千也不荡了,赶紧跑来:“郎君,郎君!陪我玩。”
萧彧听见他清脆的喊声,心说,现在让他改口喊爹还来得及吗?他是认真在考虑收阿平为养子的事。
越王萧胤将儿子送到他这里来的意思非常明显,萧胤对自己的命运已经不抱希望,随时都可能成为两国博弈的牺牲品,便将儿子完全托付给了他。
但萧彧一直都是帮兄弟照顾儿子的心态,阿平是他的侄儿,他没想过据为己有。
直到最近被催婚,他才意识到,自己若没有个继承人,是没法跟群臣交代的,更无法跟天下百姓交代的。
可他和裴凛之谁也没有怀孕生子的功能,这儿子从何而来?
左顾右看,可不是有个现成的么,古代皇帝为了生儿子,弄了满满一后宫女人,拼命造人,结果也还是有没能如愿的,不是生不出来,就是生出来夭折了,最后这皇位还是需要人继承的,往往都是从族中挑选一个侄子当继承人。
所以萧彧收阿平为养子也算符合惯例,将来继他的位也未尝不可。
但事关重大,阿平亲爹还在世,总得要征求一下他的意见。所以萧彧打算派人悄悄北上送信,希望能够找到正在长安为质子的萧胤,告知他自己的决定,当然也只是通知他一声。
萧彧陪阿平玩了一会,便说:“不玩了,今日风大,当心着凉,回屋去吧。”
结果他一语成谶,阿平夜里果然有些发起热来。
萧彧说:“思归呢,叫思归过来给阿平看看。”
吉海说:“师弟今日尚未回来。”
萧彧有些意外:“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
“不太清楚,他今日去济和堂看诊去了。想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吉海答。
裴凛之说:“去找他回来吧。”
萧彧说:“算了,太晚了,不找了,只是一点发热,我们自己给他降降温吧。”
萧彧烧了点葱姜水给阿平服下,又用酒精为他散热,到了早上,烧便已经退了。小孩子的病来得快,也去得快。
下了朝,萧彧回到后院,听见了孟思归的声音:“我就在这里,你们将我的东西扔出来。”
鱼儿焦急地问:“思归哥,你真的不要紧吗?”
孟思归说:“我暂时不要紧,这事一定要跟陛下说,最近千万别出门了。我确信那是天花。”
萧彧听见“天花”两个字,顿时愣住了:“思归你在哪儿,怎么回事?”
鱼儿说:“思归哥在院墙那边,他不进来,说是他们医馆里出现了天花病人。陛下,什么是天花啊?”崖州闭塞偏远,倒也算得上一方净土,很少有这种烈性传染病。
孟思归在那边说:“陛下,我没法回家了,暂时住医馆了。等情况稳定了我再回来。”
“等会儿,思归你说清楚,哪儿来的天花?”这可是大问题,天花病毒可比大号流感还恐怖,烈性呼吸道传染病啊。
孟思归说:“好像是一位从北边来的商人带来的。”
“商人什么时候到的?有什么症状?”萧彧问。
“前天到的。症状是发热、头痛、寒战、咳嗽、皮肤出现脓包。”孟思归说。
萧彧一听顿时有种晕眩感,果然是天花:“你亲自给病人问过诊了?”
孟思归说:“对,我没见过天花病。”这孩子对各种疑难杂症都异常热衷。
“那你有没有防护啊?掩住口鼻了没有?”萧彧问。
“掩是掩了。但我也可能传染上了,所以不敢回来,怕把病带回家。”孟思归说到这里,声音有点变了,此刻他终于有点后怕了。
萧彧说:“你别担心,从现在开始,你需要蒙上布巾,不要直接跟人接触,要求你们医馆的大夫和伙计都如此,每个来医馆的病人也必须要戴布巾蒙住口鼻。鱼儿,你赶紧拿棉花和棉布过来,还要油纸,我教你怎么制作口罩。思归你听我说,我教你如何保护自己和他人。”
萧彧虽然不是大夫,但对于呼吸道传染病的防护还是体会深刻,因为他亲身经历过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呼吸道传染病疫情之一,就在他穿过来之前,疫情都尚未结束。
谁知道没了新冠肺炎,竟然又在这里碰上了天花。
天花可要比新冠更为恐怖啊,尤其又是这样的医疗条件。
萧彧跟孟思归详尽而细致地说明了防治办法,教他如何保护好自己。这样的病,在没有有效药物的情况下,防比治显然更为重要。
萧彧跟孟思归交代清楚后,又赶紧通知刚下朝的官员重新回来商议天花防治一事。
即日起,全城戒严,要求城内百姓居家隔离,非事关民生情况,不得外出,出门者,必定要戴面巾防护。
萧彧亲自制定了一系列防护措施,要求官府将要求颁发下去,并且传达给所有城内百姓。街道也要撒石灰等消毒。
孟思归说那位从北边来的病人搭乘的船上有几十人,他在客栈住了一夜,又在医馆待了两日,密切接触与次密切接触过的人至少已经有上百人了,船上那些同行的人恐怕早已有了感染者,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第122章 牛痘
官府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病人住过的客栈和医馆都密切监控起来, 就地隔离,不再允许人随意进出。
与病人搭乘一条船的乘客以及与这些人的密切接触者也全都找出来,统一隔离观察。
城外的人也尽量杜绝进城, 蔬菜水果鱼肉由官府统一采购, 再按等份分好, 挨家挨户送货上门,不能挑选,一份不够买两份, 两份不够多买几份。
危机时刻,要求大家都能理解, 官差态度也尽量要好一点,食民俸禄,该为民办事了。
防疫一事由萧彧亲自调控安排,孙非配合他的指令组织防疫活动。
官府集会活动都停止,包括上早朝、练兵,当前唯一要务便是控制疫情。
官兵二十四小时于街巷中巡逻, 百姓一旦出现有发热、畏寒、乏力、皮肤斑疹丘疹等症状者, 都要第一时间跟官兵报备,进行隔离治疗。
外来商船根据发船地点统一安排, 来自北边的, 要进行隔离观察, 其他地区的, 则要暂住船上等待疫情结束。
短短两天时间内, 番禺城就完全进入了防疫状态,店铺关门, 街上再无人随意走动。
番禺城外的村庄也发布了通告, 这几日有进城的, 都要进行居家隔离,一旦有发病症状,要汇报里正。由里正通知官府,官府安排治疗观察。
由于疫情发现得及时,萧彧又足够重视,防疫措施非常严格,天花疫情并没有蔓延开来,只有客栈、医馆以及与零号病人同船的客商中出现了感染病例。
但这也足够令人头疼,因为天花无有效药物,死亡率非常高,重症天花几乎是每三个人就会死一个。
自从发现天花疫情,萧彧的心就揪着,因为思归就在隔离的医馆,还跟零号病人有密切接触,他是最容易被感染的人群。
这是呼吸道传染病,就目前这种简陋的防护办法,他被感染上只会是时间问题。
思归是他从小看到大的,至今还不到十六岁,孟洪就这么一个儿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跟他交代。
就在无比焦虑之际,萧彧猛然一拍脑袋,牛痘是天花的克星,人要是患了牛痘,就能对天花实现永久性的免疫,要是能找到牛痘,给思归以及医馆的人种上,那就可以免疫天花了。
萧彧急忙叫来裴凛之,跟他说明了情况:“你从军中派人去寻找患了牛痘的牛,然后将病牛带回来。”
裴凛之对牛痘治天花一事闻所未闻,说:“牛痘真的能治疗天花?”
萧彧说:“不能治,但是能防。在我们那里,天花是唯一被完全消灭掉的病毒,就是通过接种疫苗来防治的。等找到牛痘,就给医馆和客栈那些未患病的人都种上牛痘。我们也都种上,这样就不用再担心被天花传染上了。而且只要种上牛痘,终身都不用再担心患天花。”
裴凛之闻言赶紧说:“好,我马上出去找牛。”
“要患了牛痘的牛。”萧彧说。
“知道。”裴凛之当即便出了门,去军中挑选一队精兵,骑上马出城去寻找患牛痘的牛。
萧彧有点担心找不到合适的病牛,不过这是农耕社会,牛是主要劳力,应该非常多,找几头病牛应该不难,只希望不要拖得太久,久则生变。
因为疫情,府上所有人都被困在了家中,萧彧也不上朝了,只是每天都要听孙非汇报防疫情况。
大家都闲了下来,最开心的莫过于阿平,因为有人陪他玩了。
数月前,裴凛之让人从白沙村带了一批少年来番禺,大的十几岁,最小的牛牛才九岁。
平时这些孩子除了在府中干活,还要去学塾上半日课,平时也没多少时间陪阿平,现在疫情来了,课也停了,家里别提多热闹了。
只有吉海兄妹忧心忡忡,他们跟孟思归感情最亲厚,思归现在正在涉险,怎能不叫人担心。
上午,孙非又过来跟萧彧汇报最新的疫情进展、今日济安堂又有两人发病,一位是医馆负责照顾病人的学徒,一位是坐诊的大夫,他们跟病人接触最多,被传染上并不意外。
那位零号病人已经全身疱疹,病情相当严重,服药后效果也不明显。
萧彧得知思归现在还是安全的,便稍稍放了些心,只希望能赶紧找到牛痘,尽快给大家接种上,减少发病的人数。
他从前厅回后院,刚跨进门,便碰上了吉海和鱼儿兄妹:“陛下,师弟(思归哥)没事吧?”
萧彧点点头:“他现在没事。”
“那我能不能去看看他?”吉海问,“我远远地跟他说话,戴上面巾。”
萧彧说:“现在城里已经戒严了,你去了也帮不上任何忙,不要去给官差添乱了。”
鱼儿说:“陛下不是让裴将军去找药了吗?我二哥去告诉思归哥一声,好让他放心。”
萧彧闻言:“也行。吉海你去吧,记住,千万别走近了,远远地告诉他我们正在找解救大家的办法,让他别太担心。”他知道,此刻思归内心该是多么无助与绝望,他还是个孩子呢,需要一点安慰,让他知道他们没有放弃他。
“好,我知道了,陛下。那我现在就去。”吉海说。
鱼儿说:“等一下,二哥。”
鱼儿一溜烟跑了,不多时回来,手里拿了一个小包袱:“这是我和小春姐做的包子,你带一些给思归哥吃,叫他别担心,陛下和裴将军一定会想办法救大家的。他很快就能回来了。”
吉海接过包袱:“好,知道了。”
萧彧侧目打量鱼儿,这小丫头已经知道体贴人了。
鱼儿注意到萧彧的目光:“陛下你看什么?”
萧彧问:“鱼儿今年多大了?”
鱼儿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答了:“马上就十三了。”
萧彧呵呵笑起来:“是个大姑娘了,知道关心人了。”小丫头可能怀春了。
鱼儿红了脸,一跺脚:“陛下,人家还小呢。”转身跑了。
萧彧看着鱼儿的背影,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还是个衣不蔽体的假小子,又黑又瘦,这才多久,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不知不觉,他来这边竟然这么多年了呢。萧彧叹了口气,问身后的向阳:“向阳,你今年多大了?”
向阳说:“回陛下话,卑职今年二十五了。”
萧彧感慨地仰头看天:“时光真是流逝得特别快呢。”
向阳不知道他为什么突发此感慨。
这时阿平飞奔而来:“郎君!”一下子便扑在他身上,抱住了他的双腿。
萧彧弯腰,将阿平抱了起来:“又在玩什么呢?弄得满头大汗。”
阿平搂着他的脖子:“哥哥们教我射箭。”
“是吗?射中了吗?”
“差一点。”
萧彧哈哈笑:“那也很厉害了,下次一定能射中。”
裴凛之去了一整天,直到晚上都没有回来。萧彧有些担心,不知道事情办得顺不顺利。
晚上他独自一人睡,没叫阿平来陪他睡。向阳坚持要给他守夜,在他房里打地铺,被吉海赶走了,他说着是师父嘱咐的,他不敢违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