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找来了我替你们主婚。”萧彧笑着说。
除夕通宵守岁本来是为父母长辈祈福的,但他们这一大群人中也没几个有父母长辈在的,所以干脆就都没守,等到子夜相交,萧彧便让大家都回房去睡。
刚出了门,便有人叫起来:“下雪了!”
孩子们都开心极了,居岩更是叉腰哈哈大笑:“这是特意为了迎接我的吗?我刚到就下雪了,面子可真大呀!”
阿平在萧彧怀里本来昏昏欲睡,听见大家喊下雪了,也努力睁开已经糊上的眼皮:“下雪了吗?我要玩雪。”
萧彧摸摸他的脑袋:“很小,地上还没有呢,明早就能玩雪了,先睡吧。”
阿平闻言,又闭上眼睡着了。
萧彧站在走廊里,看着灯笼的光线映出乱舞的雪花,建业下雪了,不知道汉中有没有下,凛之此刻又在做什么呢?是否已经睡下。
向阳站在上风向,为他和阿平挡着风,过了许久才提醒:“陛下,风大,太冷了,进屋去吧。”
萧彧回过神来:“好。”
这次吉海跟着裴凛之一起出征了,萧彧房里的守夜人便变成了向阳。
萧彧怕冷,夜里总不能叫向阳来给自己暖被窝,便叫了阿平过来,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是阿平陪着他睡,向阳睡在外间的矮榻上。
萧彧躺在床上细想,总算有些明白为何凛之要让向阳去军中了,看来他早就察觉到了,也能解释向阳为何不愿意去军中,因为他就想守在自己身边,哪怕他明知自己和凛之的关系。
他心里生出歉疚之情,觉得对不住向阳,真希望他别把感情浪费在自己身上,值得他爱的人还有好多好多呢。
萧彧最怕欠人情债,尤其是感情债,所以尽管已到了后半夜,阿平睡得小猪一样呼呼的,他也没什么睡意,想外面榻上的向阳,又想远在汉中的裴凛之,猛然想起下午给裴凛之的信还没写完,便又起来,裹上狐裘出来写信。
向阳在外面听见动静,赶紧进来:“陛下可是有事?”
萧彧打着哈欠摆手:“没事,我想写封信,你睡吧。”
向阳看着萧彧:“陛下穿够衣裳了吗?别着凉了。”
“我穿够了,棉袄狐裘都穿上了。倒是你还穿着单衣,赶紧上床去睡。”萧彧朝他摆摆手。
向阳转身出去,片刻后又进来了,身上穿了棉衣,一边卷袖子一边说:“卑职给陛下磨墨。”
“不用,我这里有白日磨好的墨,兑点水就可以。”萧彧说。
向阳没有理他,在桌边跪坐下来,开始磨墨。
萧彧给裴凛之写的自然是家书,准确来说是情书,有向阳这个大灯泡在,他怎么写,便停下来,看着向阳:“向阳可有什么新年愿望?”
向阳抬起眼看着他,片刻后才说:“卑职希望国泰民安,陛下万事顺遂。”
萧彧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你也帮我加持了,看样子这个愿望真的能实现呢。”
“一定可以的。”向阳笑起来,他的脸上虽然有一道疤,但并不能掩盖他的魅力,相反看起来更有男人味了。
萧彧又说:“还有没有小一点的个人愿望呢?看我能不能帮你实现。”
向阳舔舔唇,然后轻轻摇头。
萧彧轻轻叹气,这家伙,这不是叫他难做吗?萧彧说:“年后我让你大哥给我再安排个护卫,让你有空多出去转转,我希望你能多交朋友,有自己的生活。”
向阳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起来,捏着墨锭的指关节也开始发白,他轻轻地说:“谢谢陛下,不过不必了,别人跟着陛下我不放心。能一直守着陛下,便是我此生最大的荣幸和愿望。”
萧彧听见这话,心里别提多难受了,自己这是作了什么孽啊,怎么就祸害这么大好青年了呢。
他甚至有点后悔去提这事,拿起笔,给裴凛之写了一封公文,私信没写,回头等心情平静了再写吧。
这一晚萧彧几乎没怎么睡着,天快亮时才稍稍眯了一会儿。元旦虽然不早朝,但需要祭祀天地和先祖,仪式还非常隆重。
雪下了一夜,不算太大,但也积了两寸后的雪。萧彧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去南郊祭天,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宫。
尽管下了雪,街道两旁的百姓和车马还是非常多,人们纷纷停下来给皇家的仪仗队让路,行人绵延不绝,一直到出了城门,百姓队伍都没断,怕是有数万人。
萧彧注意到不少妇人手里都提着篮子,便问身边的人:“他们这是去祭祖吗?”
向阳答:“不大像,倒像是去庙里烧香礼佛的,今日是初一。”
萧彧皱起眉头,想起前两日王启问自己,元旦要不要去鸡鸣寺烧香,被他当场就否决了,原来本朝的佛教竟是如此兴盛。
祭祀完天地,萧彧又回到太庙去祭祀,这是他第二次来太庙,上次是他外祖周起的案件平反之后,重新安葬完外祖一家,祭拜完之后,才来的太庙祭祀。
这一做法其实引起了朝中不少老臣的异议,认为这于礼不合。但也有人认为这是合乎礼法的,周家人死后都没正式办过葬礼,这次算是办葬礼,葬礼当然要比祭祀更为重要,肯定要优先。
祭祀结束回到宫中,已经是午后。实在是城内城外跑,祭祀流程又繁琐,太费时间。
用完午饭,萧彧打算午睡休息一下,因为昨晚就没睡,这会儿实在是太困了。不过似乎有年初一不午睡的习俗,说是这一日睡了午觉,这一年便都会非常懒惰,萧彧才不管那么多,他就算想偷懒,也得有空偷才行。
他刚脱衣准备睡下,便听见了门外传来了关山的声音:“陛下呢?”
向阳压低了声音:“陛下累了,正在休息。”
关山说:“哦,那算了,我晚点再来。”
萧彧便在屋里说:“我还没睡,进来吧。”
片刻后,关山进屋来,在地板上单膝跪下:“陛下,昨日夜间将士巡逻的时候,在江边拦截了十几艘运粮的大船。”
萧彧拥着被窝坐起来,身上披着狐裘:“哦,谁的运粮船?运到哪里去?”
关山说:“抓了船主一审问,说是鸡鸣寺的粮食,卖到西戎去的。”
萧彧一听,用力在床上拍了一下:“简直岂有此理!都抓起来没有?”他们正在和西戎打仗,本朝居然有人将粮食卖给敌人,这跟通敌叛国有什么分别?!
关山说:“暂时没有抓,今日初一,上山烧香礼佛的香客特别多,不敢贸然抓人,怕引起骚乱。不过臣已经让将士守住了鸡鸣寺的山门,不让和尚出来。”
“好!”萧彧冷笑,这帮没立场的大和尚,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是不行了,“晚上便将鸡鸣寺的主持抓起来,和尚们也都控制好,别让他们给跑了。”
安国的前几个皇帝都信佛,所以佛寺在安国境内盛行,尤其是京城这一带,光建业周围就有好几座大型寺庙,比如这鸡鸣寺、栖霞寺、报恩寺、法华寺等。
这些寺院不仅招收大量的弟子,也接受朝廷以及百姓的捐赠,用香火钱购置了大量的土地。
像鸡鸣寺这样的大寺院,其财力几乎可以媲美一个世家。而且寺院的土地是特批了不纳税的,他们除了用少量的粮食来布施之外,余下的就全都收至囊中。
这些和尚一个个富得流油,甚至还有不少和尚悄悄在山下购置了宅子,娶妻纳妾,嘴里一边念着菩萨一边吃着酒肉,把信佛完全当成了生意来做。
所以民间百姓也千方百计把自己的儿子送到寺院去出家做沙弥,可以省口粮不说,甚至还有可能因此发财。
这在萧彧看来,简直就是一大毒瘤!如今又在这个节骨眼上做这种撞枪口的事,可不是正好来送人头了。
第146章 元宵
但萧彧也知道, 佛教在本朝扎根已深,教众甚广,一旦处理不好,就可能引起动乱。
他让关山不要为难这些和尚, 鸡鸣寺的和尚不准私自外出, 住持和几位管事和尚都被请下山, 送到大理寺, 明日他要亲自去会会这些大和尚。
翌日,萧彧在偏殿中召见了鸡鸣寺的住持方丈弘光法师和几位管事和尚。今日融雪,天气异常寒冷, 偏殿没有地暖, 侍从便在他周围烧了几个炭盆,又给他弄了个镂空的铜手炉, 让他暖暖和和的,别冻着了。
几位大和尚则没那个好待遇, 每人赏了一个蒲团,殿中并无其他取暖设备。
萧彧身着布衣布袄,唯有那件白狐裘比较华丽, 白色的毛领衬得他唇红齿白, 眉目如画, 一如画中走出的谪仙。他盘腿坐在上首,见到大和尚行礼, 萧彧慵懒地挥挥手:“大师们请坐吧。”
几位老和尚惴惴不安地席地而坐,中间的弘光法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谢陛下赐座。不知陛下深夜请贫僧等人入大理寺, 所为何事?”
萧彧跟他的先祖不一样, 他的先祖都是刚登基, 就会来鸡鸣寺中烧香礼佛,他的父亲景平帝更是亲口御赐鸡鸣寺为皇家寺院。他回到建业将近半年,别说去寺院中烧香,就连召见僧侣都不曾有过。
萧彧喝了一口热茶,闲聊似的说:“弘光大师主持鸡鸣寺已有多少年?”
弘光法师微愣,然后说:“回陛下话,贫僧自幼便在寺中出家,主持寺院已十又七年。”
“那弘光大师可知你寺中僧侣人数?”
“回禀陛下,本寺登记在册僧侣为七千四百二十九人。”
萧彧挑起眉:“哦。昨夜我们去贵寺清点人数,却有一万三千九百四十六人,那多出来的六千多人是哪来的?”
弘光法师双手合十,低眉敛目:“回禀陛下,这多出的弟子一部分为他方云游僧人,一部分为尚未受戒的弟子。”
目前朝廷尚未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取缔人头税,也就是说,这六千多人不仅偷税漏税,还逃避了徭役和兵役。
萧彧似笑非笑:“佛法在中原大地上如此兴盛,佛祖理应十分欣慰吧。”
弘光法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全赖佛祖保佑。”
萧彧嘴角露出讥诮的笑容:“弘光大师可知朕为何要请尔等入大理寺?”
弘光法师低头:“贫僧不知。”
萧彧说:“除夕夜,禁军巡逻队在长江边上截获十八艘货船,每艘船载重十万斤,船上所载何物,大师可知?”
弘光法师摇头:“贫僧不知。”
萧彧将桌上的镇纸用力一拍,伸手指着弘光:“好你个一问三不知!看样子弘光大师超凡脱俗,早已不问世事。那便由朕来告知大师吧,那船中所载皆为本朝禁止私卖的粮食。而粮食的来源,则是贵寺的粮仓。粮食的去处,则为正在与本国交战的敌国西戎。这已是通敌卖国之罪,你们好大的胆子!”
弘光法师忙跪地磕头:“陛下恕罪!贫僧的确不知有此事,贫僧已有数年未曾过问寺中事务,一切皆由贫僧之徒慧明打理。”
他话音刚落,他身旁的一个肥头大耳和尚匍匐在地:“陛下息怒,小僧是听寺中一位云游僧人说,说西戎此刻遭遇严重饥荒、饿殍遍地。小僧想着佛爱众生,便想用这些粮食去救济饥民。”
萧彧挑眉:“哦,如此说来,倒是朕不近人情了。可既是赈济饥民布施粮食,为何又要收人银钱呢?本朝百姓同样遭遇饥荒,豫州雍州百姓一日一餐,仅能勉强维持生计,为何不见贵寺开仓赈灾,救济饥民?莫不是觉得我朝百姓的性命不如西戎百姓的金贵?”
慧明和尚猛在地上磕头:“陛下饶命!小僧知罪。”
萧彧冷哼一声:“西戎人狼子野心,蚕食我国疆土,虐杀我安国子民,奴役我汉人同胞。如今我大安热血男儿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冲锋陷阵,驱逐胡人,守卫我安国疆土与百姓。没有他们,你们这帮大和尚能够安静地烧香念佛?怕是做梦!而今你看看你们干了些什么!你们竟然将粮食偷卖给敌军,让他们吃饱了来屠杀我安国的将士,侵略我安国的土地!你们该当何罪?!”
殿中几个和尚都瑟瑟发抖起来,匍匐在地:“陛下饶命!”
萧彧咬牙看着这帮和尚:“慧明身为出家人,却不守清规戒律,触犯国法,其罪当诛!”
慧明吓得裤子都快尿了,连连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萧彧闭一闭眼:“念在大错尚未铸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有大理寺审判你!”
“谢陛下不杀之恩!”慧明涕泗横流。
其他几人都匍匐在地,一动不动。
萧彧接着说:“弘光法师作为一寺住持,纵容门下子弟通敌卖国,此事你难辞其咎。念你年事已高,精通佛理,对佛法研究贡献突出,便不追究你的责任。既然佛家怜悯众生,北地百姓正在受苦,需要佛法普渡,弘光法师便率弟子亲自前往北地弘法吧。”
萧彧昨天思索了一晚,想着怎么处置这帮和尚,弘光法师威望比较高,不能随意处置,也不想继续留着他在这里碍事,思来想去,似乎让这些和尚去北边给胡人宣扬佛法比较靠谱,既打发了这些恼人的和尚,也不会引起民愤,还能用宗教来制衡胡人。
弘光法师跪在地上:“贫僧遵旨!”
处理鸡鸣寺的事萧彧并未声张,除了慧明被羁押在大牢中,其余人等皆被放了回去,择日动身去北边。
萧彧没有急着处理鸡鸣寺的普通僧众与寺产,而是先出了一期《星火》报,尤其着重写了鸡鸣寺私通敌国,贩卖粮食给正在与本国交战的西戎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