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很快,他们在江安县令陈谦家中也搜出了上万两来历不明的银两。一问,果真是屈家送的,而且时间与谢云收受贿赂的时间差不多。
屈家的作案动机太明显了。均田制受损失最大的便是这样的地方豪强,他们怎么舍得将祖辈积累的下来的财富拱手交出来。
陈谦被揪出收受贿赂的证据,裴凛之直接给他下到了牢狱之中。
直到这个时候,陈谦才开始交待他所知道的事实。曹勉抵达江安后,曾经与屈家有过多次接触,并且都不太愉快。他离开的时候,屈家的问题其实都没有解决,便跟陈谦打招呼,说是待他处理完松滋的均田问题,再回江安来处理。
裴凛之猜到,曹勉应该是意识到自己带的五十名将士完全无法与屈家三千私兵对抗。所以采取了退让的方式。
裴凛之问:“曹大人出发前,是否给朝廷递过奏折?”
陈谦说:“是有一封信从驿站发出。”
裴凛之问:“信呢?”
“小人不知道,下一站应当是江陵。”
裴凛之叹了口气,他猜想曹勉意识到这个问题不是他能解决的,便向朝廷写了奏折递上去,但奏折还没出荆州地界就被截住了。
“那曹大人是被谁杀的?”裴凛之问。
陈谦摇头:“这小人真不知。”
“谁人送他们离开的?”
“是小人。”
“给我说说当时的情况。”
“那日下着小雨,小人亲自送曹大人上船。我还劝他们等雨停了再走,但他们执意要走,看起来比较迫切。”
“他们尸体上可曾有伤?”
“仵作说身上没有外伤,但指甲颜色发黑,似是中了毒。”
裴凛之闭上眼睛,这就没有错了,必定是中了毒,才会在沉船的时候完全没有反应。有人在他们中毒之后,将船凿沉了,那么下毒之人是谁?裴凛之握紧了拳头。
裴凛之让人将屈家家主带了过来,开始盘问,他没有直接问曹勉之事,而是问起了均田一事。
屈庆说:“之前有位大人来找小人商议此事,小人家田亩过多,没能统计完,一时间算不清,那位大人说等他回来再算。”
裴凛之淡淡地说:“哦,那位大人已经去世了,你不知道?”
屈庆装作一副十分吃惊的模样:“当真?那太可惜了。均田一事,是否要等朝廷再派人来推行?”
裴凛之面无表情地说:“不必了,我说了算。交出你家所有土地的契书,明日就开始丈量土地。”
屈庆面色一僵,讷讷地说:“大人是新来的推官?”
“我不是,但这事我能管。”裴凛之说,“还有一件事要跟屈老爷确认一下,最近你送了荆州刺史五万两银子,江安县令一万两,为什么要贿赂朝廷命官?你们给曹大人和他的随从下了什么毒?”
第159章 惩处
屈庆吓得一个哆嗦, 连忙跪下:“大人,小人冤枉,下毒之事与我无干。”
裴凛之冷笑一声:“与你无干?曹大人出事之后, 你便巴巴地给谢云与陈谦送银子,让谢云命令陈谦火速结案, 将曹大人的遗体烧掉。官府办案, 何时需要你来指挥?你算哪根葱?或者说, 屈老爷是这江安县的土皇帝, 江安地界的事都由你说了算?”
屈庆被裴凛之凌厉的目光吓得瑟缩了一下, 赶紧低下头,舔了舔干燥的唇:“小人岂敢!当时那些尸体都停放在我家的田地里, 实在太多了, 庄户们都害怕, 纷纷来央求我想办法早点处理那些尸体。不得已,我才去求谢大人的。”
裴凛之像听到天大笑话似的仰头哈哈大笑了数声:“这么看来, 屈老爷还真是个宅心仁厚的东家, 如此替庄户考虑。可据我所知,屈老爷朝佃户收的租子是五成, 佃户们还得交三成赋税, 自己只能得到两成。裴某走南闯北, 从未见过如此黑心的地主!你逼得多少人走投无路,卖身为奴给你当私兵当家奴, 你连佃户的死活都不管, 还会管佃户受到遗体的影响?”
屈庆背上直冒冷汗。
裴凛之将茶杯往地上一砸,大声喝骂:“姓屈的!休要再跟老子狡辩, 再不从实交来, 大刑伺候!来人, 上板子!”
尽管萧彧并不太赞同严刑逼供,但裴凛之觉得,有些人畏威而不怀德,就是欠收拾。
屈庆何曾受过这等苦,但如今他的靠山全倒了,再也不敢嘴硬,吓得跟筛糠一样:“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都招,小人全都招!毒真不是小人下的,是犬子所为。他张扬跋扈,不知深浅,买通船家,给曹大人等人吃了河豚,酿成了大祸。小人知道的时候,已经晚啦!”他说到这里涕泪俱下。
裴凛之说:“来人,去将屈庆的儿子都抓过来。”
屈庆连忙说:“是小人的二儿子,与其他人无干。”
裴凛之冷哼一声:“本帅自有分寸,不冤枉一个好人,也决不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裴凛之命人将屈氏父子全都抓了起来,然后在城内张贴告示,并且命官差四处敲锣宣传,让跟屈家有冤仇的人都来申冤。
裴凛之打算将屈家一次性搞垮,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并且要杀鸡儆猴给全天下的世家豪强看,敢跟朝廷作对,就是这个下场!
刚开始还没有人敢来申冤,裴凛之也不着急,他一边主持均田,一边整顿荆州吏治与治安,抓了一批贪官污吏,杀了一群匪盗山贼。
江安的百姓终于相信有青天大老爷来给他们撑腰了,纷纷都来衙门击鼓鸣冤。
接下来半个月内,裴凛之命人记录下屈家人的所有罪状。待到审讯完毕,不等秋后问斩,就直接斩杀了屈家父子,尤其是屈庆的次子,更是被处以凌迟,以告慰喊冤而死的曹大人与那些将士。
这件事在荆州引起了极大的轰动,那些地方豪强与小地主无不战战兢兢,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再也不敢在均田一事上弄花样。
当然这事还没完,屈家父子伏诛之后,屈家其他人有罪的通通被判刑服役,没收了所有田产分发给百姓,还抄没了屈家的家产。
至于无罪的屈家人,裴凛之倒没有问责,这是萧彧坚持的,有罪者皆要伏法,但是不搞株连。
除了整治屈家,荆州的大小官员全都被裴凛之给捋了一遍,问题不太严重的贬职敲打一番,问题严重的就全都抓起来,押送至建业,交由朝廷处罚。
这么一闹,荆州从刺史到县令,大半被抓了起来。裴凛之挑选了几个像样点的任命为新的郡守与县令,因为缺人,在荆州做推官的另外几名进士也被裴凛之任命为临时县令,还缺的岗位就得朝廷任命人过来了。
整顿完荆州,裴凛之带着他的兵和收编来的私兵继续回豫州操练,还拉走了屈家粮库里的粮食,倒是可以给萧彧省点粮草了。
建业城太初宫内,萧彧阴着脸,坐在殿内,看完裴凛之书写的十二页书信,一反常态,这次除了问候,并没有说任何私事,里面全都是关于荆州的情况,足见问题之严重。
萧彧放下最后一张信纸,问:“曹大人与将士们的骨灰呢?”
负责押解任务的校尉答:“正在宫外。”
萧彧说:“请进来罢。”
校尉愣了一下,但是没敢反对,恭敬答:“遵命!”
殿上所有官员都看着萧彧,为什么要将将士们的骨灰都拿到大殿上来,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不一会儿,校尉领着几名将士抬着三口大缸进来了。
萧彧看着那几口大缸,咬紧了牙关:“为何是三口缸?都没有分开吗?”
校尉单膝跪地:“陛下,我们到的时候,曹大人和弟兄们都被烧了,骨灰全都收在一块儿,根本没分。裴将军说不如将他们葬在一起。”
萧彧眼眶有点发红,他闭上眼,再睁开,用冷峻的声音说:“王涓王大人。”
王涓连忙答:“臣在!”
萧彧缓缓地说:“在紫金山中择一块风水宝地,修建一座英雄陵园,安葬曹大人以及将士们的骨灰,立一座英雄碑,往后所有为国捐躯的英雄都有资格安葬于紫金山陵园。”
王涓说:“臣遵旨!”
萧彧又说:“闵大人,抚恤好曹大人以及将士们的家属。并代我向他们表示慰问和歉意,朕亏欠他们,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能为他们保留。”
闵翀答:“臣领旨!”
萧彧安排好英雄骨灰,方才谈起荆州贪官一事:“此次裴将军在荆州彻查曹大人殉职一案,一如掀开了地方吏治的遮羞布,什么魑魅魍魉都现出了原形。仅荆州一地,就查出三十一名官员渎职,贪污受贿、滥用职权、草菅人命,桩桩件件,令人发指!这些人配为人父母官?配为孔孟传人?简直就是披着人皮的牛鬼蛇神!这仅是一州的官员,其他各州呢?!”
萧彧的声音不大,说得也很慢,但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字字句句凿进了殿下百官的耳中、心底,他们知道,萧彧发怒了。
萧彧说:“李大人!”
刑部尚书李仁忙答:“臣在!”
“谢云等人的罪状裴将军已经查明,案宗也一并送了过来,接下来该你们刑部量刑了。一律按照律法处置,不得网开一面!定夺不了,交由我处罚。”萧彧说。
“臣遵旨!”
虽然荆州刺史被押解回京,萧彧却一个眼神都不愿意赏给对方,根本都没见他,全权交给刑部去处置。
他知道,地方吏治都好比粪坑,没有一处是干净的,一掀开就臭不可闻,必须要大力整顿才行。
但现在的状况是内忧外患,经不起折腾,只能先杀鸡儆猴,用荆州一个例子来震慑其他各州的官吏。
萧彧让《星火》报大幅报道了曹勉推行均田制殉职一事,着重详细描写了凶手屈家的判罚结果。目的是为了敲山震虎,让那些反对均田的地方豪强知道,违抗朝廷命令的结果会怎样。
在萧彧的督促下,荆州那一干罪官的判罚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其中陈谦被问斩,因为他对屈庆助纣为虐,还帮助屈家滥杀了数名无辜百姓;谢云贪污受贿、御下不严,被判终身流放至交州,并被罚没所有家产。
其余人等,根据罪状轻重,纷纷被判以流放、服役等刑罚,最轻的也是被免职并处以高额罚金,且子孙后代永远不得入仕。
终身不得入仕这个刑罚对世家庶族来说,是相当严重的刑罚,这就意味着,就永远切断了他们重新攀上去的可能。
处理完这些罪官,新一期的《星火》报浓墨重彩地报道了荆州三十多名官员集体渎职受贿一事,每一个官员的罪责和刑罚都报道得清清楚楚。
这两期报纸都加印了数万份,免费发放到各州郡,让世人都知道,贪赃枉法、玩忽职守终究会有什么下场。
处理完这两桩案子,萧彧再没接到推官出事的报告,算是取得了短暂的胜利。改革总是要出现牺牲的,可惜了曹大人和那五十名将士。
夏日黄昏,萧彧正席地而坐于书房中,手中看着各地推官呈上来的奏折。
刚下完雨,空气中的燥热被一扫而空,让人倍感舒适,只是蚊虫开始多了起来,有点恼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爹爹,爹爹!”
萧彧抬起头,脸上露出笑容,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阿平身上穿着猎装,手里拿着一把小弓,背上背着一个小箭筒,十分威武神气,便问:“练完箭了?”
“嗯,爹爹,我今日射箭,中了十次靶心,我厉不厉害?你什么时候带我出去打猎啊?”阿平脸蛋红扑扑的,鼻尖上冒出了密密的汗珠。
“真的啊?我们阿平这么厉害了,真棒!”萧彧抬手抹了一把他鼻子上的汗珠,说,“等你师父回来,我们就带你去打猎。”
向阳此时正好过来,手里端着两个正冒着烟的熏炉,接过话头:“陛下,明日就旬休了,你若是愿意,我们陪殿下出去打猎吧。”
阿平兴奋地跳起来:“真的吗?真的带我去打猎吗?”
这时一个声音从院门外远远传来:“要打猎怎么不叫上我。”
萧彧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心脏怦怦直跳,霍地起身:“凛之?!”
第160章 宠溺
裴凛之从院门外大跨步进来, 满身风尘,却掩不去他卓绝的风采,挺拔的身姿如鞘中之剑, 锋利而隐忍。他满面春风,如夏日雨后凉风, 令人通体舒泰。
萧彧飞奔而去,笑靥如花:“你怎么回来了?都没听你说起过。”
裴凛之唇角高高扬起,看着萧彧像只小雀一样朝自己飞奔而来,几乎就想张开双臂将人抱起来举高高,但还算克制住没这么做, 因为还有向阳和阿平在呢。
“关山写信给我, 说是要替换我, 我就回来了。”
萧彧开心得合不拢嘴:“他居然都没跟我说。”
“这只是训练,不是打仗,跟我请示就好了,还不到劳动你的时候。”裴凛之很满意关山这么上道,知道主动要求跟自己换岗位,便回来给萧彧一个惊喜。
萧彧伸手拉着他的手, 笑弯了眼:“太好了,明日阿平想去打猎,我们一起去吧。”
“好!”裴凛之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师父!”阿平飞奔而来,跳起来搂住了裴凛之的腰, 挂在他身上, “师父你回来啦!”
裴凛之将小家伙拎起来,往空中高高一抛, 然后接住:“哎呀, 不错, 长高了,也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