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的事,薛钊会上报朝廷吗?”
裴凛之说:“应该瞒不住。我会同他说,别在奏折上提我的名字。”
萧彧扭头看着他一眼,知道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萧彧看看脚下的船,说:“能跟薛钊要到这艘船吗?”
“郎君喜欢这船?”裴凛之问。
萧彧说:“喜欢。”
“郎君要船做什么?你想回建业?”裴凛之问。
萧彧连忙说:“不不,我不回建业。我想让这支船队走海路去安南、天竺、波斯,打通海上丝绸之路。”
裴凛之闻言轻笑起来:“郎君想贸易赚钱?”
萧彧说:“对,你不知道沿着海往波斯那边去,一路上会有多少奇妙的地方,还有多少富饶的物产,多少奇珍异宝,我做梦都想出海去环游世界。”不光是东南亚、南亚和西亚,他还想去新大陆,那才是一个被造物主眷顾的地方,赐予了那么丰饶的物产。
裴凛之听他这么说,第一个联想到的,便是富可敌国的财富,如若殿下有朝一日要重返建业,这便是最基本的保障,他毅然道:“我去向薛钊讨要这艘船。”
萧彧笑起来,用手肘撞撞裴凛之:“就知道凛之最好了。”
裴凛之喜欢他这些小动作,显得亲昵,他双手撑在身后身体微微倾斜,挨住了萧彧。萧彧感觉肩上有重量,但也没有退开,而是说:“凛之,辛苦你了,回去好好休息。”
裴凛之没动,只是“嗯”了一声,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船终于靠了岸,人们欢呼起来,放软梯下船,登上小船再上岸,大船是没法靠岸的,除非有深水码头,日后若是真要进行海上贸易,修深水码头也是必不可少的。
萧彧注意到沙滩上脚印凌乱,还有遗落的武器,很显然是经过了一场混战。还好,没有看见尸体和血迹,海水颜色也是正常的,负隅顽抗的人应该不多。
大家陆续下船,再次扶老携幼,重返家中。经过这一夜,对村民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又会感觉到有什么已经变了。
萧彧和裴凛之最后才下船,吉海兄妹因为惦记兄长,早就一溜烟跑回去了。
萧彧抬脚准备跟上大部队,却被裴凛之叫住了:“郎君,走这边。”
萧彧这才注意到,岸边的椰树林里,一匹黑色的骏马正悠闲地吃着草,他顿时惊讶无比:“哪儿来的马?”
裴凛之含笑说:“从海贼那儿收缴的战利品,薛钊将它给我了。想是怕我下次救援不及时。”
萧彧难得听见他也调侃人,说:“甚好,甚好,有了马,以后你打猎进城就方便多了。”他本来也一直想给裴凛之找个代步工具,然而这岛上找一匹马太难了,而且就算是有,也太贵了,没想到这就送上门来了,真是意外之喜。
“以后郎君想去哪里,我便带你去。”裴凛之纵身一跃,轻巧地便上了马,朝萧彧伸出手,“郎君坐我身后。”
萧彧抓住他的手,只觉得身体瞬间凌空,下一秒便上到了马背上,他这可是第一次骑马,赶紧伸手搂住了裴凛之的腰。
裴凛之说:“郎君坐稳了,我们要出发了。驾!”他一夹马肚子,拨转马头,朝村中小跑而去。
虽然是最后才离开,但却跟吉海鱼儿差不多时间到家。吉海和鱼儿见到师父骑的马,新奇无比,兄妹俩围着看了许久。
直到萧彧提醒:“鱼儿,该做饭了,你们还没饿吗?”
“对,对,我饿死了,要赶紧去做饭。”鱼儿赶紧跑去淘米做饭。
此时已经近午,他们都还没吃早饭,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不过饿一顿也没什么,大患已除,接下来日子就要太平多了,只安心发展生产就好。龙虎山的山贼听说这事之后,怕是要消停好长一段时间,他们可以过一段安定生活了。
吉山左臂上被流失擦过,伤口不深,只是皮外伤,家中还有外伤药,裴凛之已经替他简单包扎过了,应该不会有大碍。这两天医馆的大夫肯定没时间,城内受伤的百姓和官兵太多,大夫完全忙不过来,这点小伤还是自己养养吧。
吉海和鱼儿兴奋得像两只小麻雀,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跑来问萧彧:“郎君,我大兄也可以住在家里吗?”
萧彧说:“可以,跟吉海睡吧,让二郎跟大郎睡一床。”先前为了照顾大郎的伤腿,一直都是单独睡的,现在他的腿也好得差不多了,兄弟俩挤一张床应该不是什么问题了。
吉海和鱼儿得知这个肯定的答复,立马就去告诉了兄长,没多久,吉山就亲自过来道谢了:“谢谢萧郎君收留我们兄妹。待我修好房子,我们就搬回去。”
萧彧无所谓地摆摆手:“无妨,就先住着吧。”
吉山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萧彧说:“有话你就直说吧。”
吉山说:“我之前失手杀了官差的事真的不会追究了吗?”
萧彧说:“这次剿灭海贼,你立了大功,稍晚让凛之去替你去跟刺史要一个豁免令。”
“谢谢郎君!”吉山恭敬道谢。
萧彧正在做菜,中午吃的是炖腊羊排骨,汤已经烧开了,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吉山的肚子发出了“咕——”一声长响,他尴尬地揉了揉肚子,吞咽了一下口水。
正在烧火的鱼儿注意到了:“大兄你是不是饿了?”
萧彧说:“肯定饿了,这都什么时辰了,朝食还没吃。再等一下,很快就好了。”
吉山本来要走的,听他这么说,便不走了,走到灶间,蹲在妹妹旁边:“鱼儿,大兄来烧吧。”
鱼儿不答应:“我来就好,大兄你受伤了,要好好休息。”
吉山便蹲在她旁边看她烧火,一边去观察做菜的萧彧,没想到这谪仙一样的人,居然还会下厨做菜。
萧彧见他没走,便闲聊似的问:“吉山,你会开船吗?”
吉山问:“你说那艘王船?”
“对。”
“学过怎么开,但是没上手操作过。”
萧彧又问:“那你平时都做些什么?”
吉山知道他指的是海贼的日常:“我跟着资历老一点的人学武功、学怎么开船,有时候会跟着大王去卖东西。”
“从商船上抢来的东西?都到哪里去卖?”
“是的。主要是去番禺,偶尔也会去朱卢。”
萧彧挑挑眉,走的地方还挺远的:“你们海贼都驻扎在哪儿?不可能一直住在船上吧。”
“不是,我们有几个落脚的地方。不一定去哪里,看大王安排。”吉山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萧郎君,我们大王会不会被砍头?”
萧彧扭头看他:“他受了重伤,就算能活下来,官府应该也会将他砍头示众。”率领数百人围攻州城的刺史府,这不是简单的抢劫,算得上造反了,薛钊岂能让他活下来。
吉山露出哀伤的神色:“其实我们大王人挺好的,他从不滥杀无辜,甚至还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的老人和孩子,每次抢了钱和东西,都会分发给他们。大王说他是劫富济贫。”
萧彧听到这里,手顿了一下,这闵翀居然还是一个侠盗?“你说他不滥杀无辜,但昨夜的确有人在城里杀人放火,那都是无辜的百姓。”
吉山舔了舔唇:“那应该是我们大王的结义兄弟二当家的人,跟大王有些不合,他的人不服我们大王管教。”
萧彧将菜盛出来:“先吃饭,吃完饭我让凛之去一趟州城。”他对能救下闵翀是半点把握也没有,这样一个人,虽然劣迹斑斑,但也有可取之处,问题是他们算是彻底的仇敌,救下闵翀,那就是给自己树敌。
时已正午,他们开始吃新年的第一顿饭。
吉山坐在桌前,看着热腾腾的羊肉汤,以及鲜活可爱的弟弟妹妹,室外明晃晃的阳光照射着,如此光明正大,与昨天相比,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这才是他一直以来渴望的生活,而不是躲在阴暗角落里像老鼠一样活着。
吃过饭,萧彧叫过裴凛之,咨询他救下闵翀的可能性。
裴凛之眉头紧锁:“郎君为何要救那贼子?”
萧彧说:“我听吉山说,那闵翀也算个劫富济贫的侠义之士,并不滥杀无辜,滥杀的是他的结义兄弟,想来这闵翀也是个英雄人物,就这么死了未免有些可惜。”
“我理解郎君惜英雄之心。但这人极度危险,郎君莫要忘了,是我射中的闵翀,是我们设计断了海贼的后路,我们就是他最大的敌人,救他,其实就是在为我们树立一个强敌。”裴凛之一字一句地说。
萧彧点头:“对,这些我也都想过。”
裴凛之看着萧彧的眼:“然而郎君依旧想救他?”
萧彧点头:“嗯。”
裴凛之深深叹了口气:“那我便去试试吧。”
第21章 闵翀
裴凛之离开之后, 萧彧越想越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是正确的,他因为一时的恻隐之心,不仅将自己, 更是将裴凛之、吉山甚至是全村的村民都置于了危险之中, 闵翀一旦逃脱,可能便是他们的末日。
萧彧心里又暗暗希望薛钊不会答应裴凛之的要求,按照律法, 该如何便如何处置好了, 又或者闵翀干脆就被裴凛之那一箭射中不治身亡, 这样也就一了百了了。
直到天黑, 裴凛之都没回来,萧彧在家等得心急如焚,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出了什么意外吗?不管什么结果, 这个时间也应该谈妥了,裴凛之又是骑马去的,这个点也该回来了。难道是薛钊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吃过晚饭, 裴凛之依旧不见踪影, 萧彧点了蜡烛, 在灯下翻阅裴凛之从薛钊那儿借来的书籍。
灯芯突然“啪”地响了一声, 萧彧抬起头,揉了揉眼睛, 听见外面传来了马蹄声,他一喜, 是裴凛之回来了, 赶紧起身走到窗边, 掀开竹帘:“凛之, 是你吗?”
裴凛之举着火把,牵着马站在院子里,说:“郎君,我回来了。”
萧彧赶紧打开门,裴凛之并没有进屋来,而是说:“郎君来替我拿火把。”
萧彧快步出去:“怎么这个时辰才回,可吃过饭了?饭菜还在锅——”他说到这里,便停住了,因为他看到了马上似乎还趴着一个人:“凛之,这是谁?”
裴凛之将手里的火把递给萧彧:“闵翀。”
萧彧几乎被骇得魂飞魄散:“他、他、你、你怎么把他带回来了?”怎么把个定时炸弹带回家来了!
裴凛之将马背上昏迷的人抱了下来:“薛钊答应放过他,但是在名册上,他已经是个死人,他的‘尸体’交给我们来处理。”
“那他死了吗?”萧彧问。
“没有,只是昏迷了。箭穿胸而过,没有伤及心脏,但也失血过多,能不能活就看他自己的命了。”裴凛之说。
萧彧头大,怎么会变成这样啊,真还不如干脆死了呢,这可是个天大的麻烦。
裴凛之将人抱进屋里,问:“郎君,将他放哪里?”
萧彧说:“先放我们床上吧。我去将杂物间清理一下,摆一张床进去。”他说的是杂物间是厨房后面隔出来储存杂物的半间屋子,家里人太多了,房间严重不够用,出了正月就准备修房子。
闵翀的伤口在后背,裴凛之将闵翀趴放在床上。
萧彧拿着火把凑近照了一下,说:“箭头好像还没取出来。”那支箭正好卡在脊椎和心肺之间,大概是没有伤及要害,所以没有当即毙命,不过流了这么久的血,想必也没多少活路了。
“正是。”裴凛之看看闵翀,又看看自家殿下,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去收拾杂物间,不然郎君今夜没法睡了。”
萧彧说:“对不起,凛之,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麻烦,我总是在给你添麻烦。”
“郎君无需跟我这么客气,凛之愿意为郎君做任何事,前提是,不能让郎君陷入危险之中。闵翀我是带回来了,但如果他有任何威胁到郎君的地方,我定然会一剑结果了他。”裴凛之面无表情地说。
吉海兄弟这时也听到动静起来了,他们敲门进来,看清床上的人,吉山激动万分:“大王?!裴郎君真的将大王救回来了?”
萧彧出声制止他:“小声点,以后这里没有你的大王,也没有闵翀,他现在是个死人。”
“大——他死了吗?”吉山吓了一大跳。
萧彧说:“还没死,但是官府宣布他已经死了,以后再也没有海贼头领闵翀了。他现在身负重伤,能不能活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吉海说:“郎君,让他睡到我床上去吧,不能让他占了你和师父的床。”
裴凛之说:“吉海,过来帮我搬东西。”
吉海闻言赶紧去帮他师父了,吉山也想去帮忙,被萧彧叫住了:“你还受着伤,让他们搬吧。”
裴凛之和吉海很快便将杂物间的坛坛罐罐挪到了厨房,腾出空间来,摆上木匠打的床,将闵翀抬到了杂物间。
抬人的时候,萧彧也搭了一把手,发现闵翀身上滚烫无比,再摸额头,简直能够煎鸡蛋:“他正在发热。”
裴凛之说:“他已是九死一生,薛钊也知道他活不了,便卖了我这个人情。”
萧彧看着闵翀,不由得叹了口气,吩咐吉海:“吉海,去烧开水。”
裴凛之看着他:“郎君是要替他取箭头?”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们家吧。尽人事,听天命。”萧彧找出所有的蜡烛,又将剩下的外伤药全都拿了过来,并拿来了那套植珠用的工具,放在锅中烧开进行消毒,准备给闵翀动手术取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