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珠子一转,讪笑着,试图将脖子上的刀先挪开,“大家都是过路人,何苦相互为难。”
季无鸣挑眉,倏然一笑顾盼生辉,“前辈此话差矣,若非我两身怀武功,只怕此刻跪在这里求饶的,便是我们了吧?”
李阳眼神一飘,“怎、怎么会呵呵呵……”
然而莫古通直接掀了他老底,抱怨道,“早便说半路打劫不靠谱,倒不如赶路去你说的杨家村,那村长常年找你驱鬼,如今又出怪事,定然愿意,你非要吃饱了再上路。”
“你瞧,现在得当个饿死鬼了!”他手一摊,看着莽撞,其实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李阳身上。
可给李阳气着了,他白眼一翻,也道,“还不是你非要吃烈酒,还激我!半路找一厉害的打了一架,还没打赢,落下一重伤,都不知怎么跑这乱葬岗睡到如今!若不是饿的厉害,我至于出这主意?”
两人说着,怒目相视。
“……”季无鸣听着这疯子一般的理由,沉默了片刻,干脆收刀,示意道,“你们打吧。”
两人果真打了起来。
季无鸣和燕惊雨牵了马要走。
“那小狼崽子你等等!”莫古通甩开李阳凑上来,不解也不甘的问燕惊雨,“方才我二人,你为何偏挑我?莫非是我瞧着比那牛鼻子老道弱?”
燕惊雨默默的垂眸,视线落在他没有结疤光滑瓦亮能映出人脸的脑袋上。
“……不。”是你太亮了。
第19章 探杨家村
19.
在青衣少年沉默的视线中,莫古通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脑袋,隐晦的意识到了什么。
他却半点不生气,反而咧嘴一笑,勾着胸前每颗都有婴儿拳头大的佛珠珠串,立掌而拜,对着燕惊雨笑眯眯的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老衲舍去三千烦恼丝皈依我佛,其心至诚至虔。”
竟是对自己的和尚身份有着超高的认同感。
季无鸣颇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呸!酒肉和尚!”李阳不客气的啐他,将他的老底直接给掀了。
莫古通斜眼撇他一眼,倒是端的一副不咸不淡的高僧模样,一开口就露出原本的味儿来,“老衲功成名就不跟你个假道士一般见识。”
李阳对此冷笑了两声,两人瞪视一眼,纷纷撇开头,倒是默契的不再谈论此话题。
季无鸣神情不耐,当然不会以为对方特意将他们喊住,是要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
燕惊雨直接弹刀露出一脸杀气。
李阳连连摆手,一脸苦相道,“别别别,姑娘还请息怒,我二人方才那番话真没诓骗你,本就是重伤之下饥肠辘辘,才起了歹心。如今已经受到教训,不会再犯下此等大错了。”
季无鸣皱眉,不耐烦同他兜圈子,“你到底要说什么?”
“姑娘可是要去杨家村?如今天色已晚,两方城门大闭,我二人正巧也打算去杨家村投靠乡亲们救济一番,不知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他眼珠子滴溜溜的往那两匹一看就上好的马上转,挤出一脸谄媚的笑,不等人反应又急急道,“姑娘且放心,我二人只要一匹马就好,不会不知好歹得寸进尺的。”
他说着就上前将夺青衣少年旁边那匹马的缰绳——其实季无鸣离他更近一些,但方才他已经领教过那姑娘的狠绝,若不是他怂的快,便是他有能力保证脑袋不会分家,脖子上也得多出道豁口。
这少年就不一样了。这少年同莫古通交手时,虽然出手狠辣步步紧逼,却显然交手经验不丰,且这少年步伐身形都像是刺客,轻功卓绝,天赋上乘,唯有内力不显。
他这猝不及防出手,实则是虚晃一招,没见过人心险恶的呆愣小少年哪有不上当的,必定能手到擒来。
然而想法很美好,现实往往是惨淡的。
燕惊雨看到人扑来,第一反应便是出刀护着季无鸣,他这一动作就露出了身后的空挡,等意识到李阳只是虚招时,对方只差一拳便能抓住马的缰绳。
李阳忍不住“哈”的一声笑,燕惊雨眼中浮现懊恼之色。
然后就听一声马鸣长嘶,精壮的白马猛地一跃,后蹄一蹬,正正好踩在李阳脸上。
“噗!”李阳被蹬飞出去数丈,喷出一口血来。
“咈哧!”白马打了个响鼻,马脸灵性的露出鄙薄的神情,低头继续啃草皮。
一边岁月静好的饮水嚼草,一边是半天都没爬起来。
夜色中沉寂了片刻,爆发出莫古通粗犷毫不遮掩的幸灾乐祸的大笑。
李阳本来就深受重伤,被这么一踹,伤上加伤,还闪了腰,心里那个悔恨啊,听着莫古通猖狂的笑,他憋着愣是自己扶着腰爬了起来,就是脸都疼白了。
季无鸣勾着唇角,一双素来潋滟春光的桃花眼都没了温度,像是含着冰刀子,冷飕飕的直往人身上扎。
“真是好一出东郭先生与狼的大戏啊。”
这不冷不淡的语调反而比先前架在脖子上的刀更让人心底发寒,李阳当即躲到莫古通身后,心里叫苦不迭,怎么明知道是尊煞神还非要招惹呢。
莫古通夹在中间,被季无鸣那阴冷的视线盯了个对穿,也莫名觉得毛的很。他想把李阳扒拉出来,后者不仅不出来,还掐着他的肉威胁他。
他痛的抽了抽嘴角,只能讪笑着表示自己无辜,暗地里捏佛珠的手紧了紧,浑身上下的汗毛都透露出戒备。
四人都是高手,就这么相视间,脑子里交战的预想已经过了数遍。
虽然都只是露了些许端倪,但高手总是能以小见大。
莫古通和燕惊雨交战时,双方都没有尽全力,但季无鸣看得出来,燕惊雨不是莫古通的对手,不止是经验上的差距。
季无鸣虽然对中原武林的各路大侠不甚清楚,但托围攻无尽崖的那一战,他与各门各派的高手都有交锋,自然对其武功路数了解颇丰。
莫古通未用武器,起手招式中,却仍有少林伏魔棍的影子,与燕惊雨对招时,一些不致命的攻击几乎是不闪不避,可见金钟罩铁布衫的外功也是有的。莫古通绝对曾是少林内门弟子,且是地位不低的那种。
而李阳,倒是看不出什么路数,行走间颇有章法,脚步无声,是个习武之人。不过穿着打扮行事作风都与五岳剑派弟子出入颇大,一时也让人判断不出他的来历。
季无鸣自信便是自己伤未愈,对上二人也绝不会输。
但是没必要,即耽误时间,也浪费精力。
燕惊雨也是如此想,他保命手段繁多,身上也有些老头的机关,想要赢并不算困难。
但是交战很费时间。
燕惊雨抬头看向季无鸣,定好的念头又是一转,暗暗握紧手中短刀:不过若是阿蛮想打,他也定会全力以赴。
季无鸣做好决定收回视线,就对上燕惊雨专注的目光,微微一愣,心头莫名一软。
他伸手拍了拍燕惊雨的头,“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利落的翻身上马,离开前,季无鸣回头望了一眼,没什么情绪的翘了翘唇角,“今日之事,季蛮记住了。”
马蹄声远去,冷风带走最后的话音,莫古通和李阳这才后知后觉的打了个哆嗦。
“好凶的一对人儿!”李阳小声咕哝。
莫古通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他掀在地上,在李阳夸张的呼痛声中,抬脚就要往他腿弯踩。
李阳大惊失色,一个驴打滚避过,怒道,“好你个孽障!我这腿可是为救你命而伤的,你怎可如此忘恩负义!”
“放你娘的喷香屁!你这腿分明是被你掌门师父打断的,你莫当我在南疆我就不知道!”
当年天玄门掌门收了一徒悉心教导,还想将其培养成亲传弟子,哪知这徒弟突然翻脸无情,气的掌门打断他一双腿。
莫古通本以为对方的腿一年修养下已经好了,直到这次意外对上强敌,他旧伤处挨了一下,他两与其说是醉酒在坟山呼呼大睡一番,倒不如说是伤重直接昏死了。
他自有少林易筋经内功调养,龟息数日再醒来,虽然还不太能动弹,但致命的内伤修复大半,只需要等便是;李阳却是因为伤腿,连做梦都疼的抽气,他根本走不了路。
两人在坟山躺了数天,终于能离开了,却见来了人,恶念一起又躺了回去。
这才有了这桩事。
李阳撇嘴,咕噜噜的从地上爬起来,他稳稳当当的走了两步,不见腿伤,只见他脸色惨白,冷汗津津,不会儿就湿透了衣衫。
“什么掌门师父,别乱喊,我师父只有一个。”李阳疼的不行,说话的声音都在抖。
莫古通嘲弄的看着他,“救你的那神医?他知道有你这徒弟?”
李阳嬉笑:“等我找到他,他就知道了。”
莫古通冷笑:“他怕是要当场将你逐出师门。”
李阳装听不见,他原地多走了几步,疼痛终于减轻许多,抹去脸上的汗,长长呼出一口气,露出笑脸,“师父做的东西果真厉害,便是受了两次重伤,也依旧完好。”
“我一定要找到师父!”他坚定道。
莫古通敷衍的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没有马也没有车,你还是想想怎么离开这里吧。”
李阳突然嘿嘿一笑,神神秘秘的从布兜袋里倒出一堆木零件,就见他闷头捣鼓一阵,竟是拼出一架似牛似马的东西来!
“嚯!”莫古通难掩震惊,“早听闻天玄门擅机巧之术,便是传说中诸葛孔明的木牛流马都能造出,想来便是此物吧?”
“此物可不是木牛流马,只是个低劣的仿造品罢了。”李阳冷哼,对着莫古通抬了抬手,让他低下头,将手中一东西套他脖子上,话语中自己的师门很不尊重,“如今的天玄门根本不配称什么诸葛后人,我师父才是正统!”
莫古通眉峰一抬,端的是凶神恶煞,“我倒确实是好奇你那神医师父了。”
“哼!”李阳对他这态度不甚满意,他松了手一把爬上那似牛似马的东西背上,扯了扯连接好的缰绳,“驾!”
莫古通感觉脖子和腰一勒,瞬间就明白,被李阳套上来的是什么了。
片刻,乱葬岗再起争斗……
季无鸣和燕惊雨一路快马加鞭,也没有再停下用膳,终于在太阳西落之前,赶到了杨家村。
然而这杨家村寂静无声,没有一丝人气,只有阴风过境,枯树簌簌。
燕惊雨已经掏出了短刀,沉下眉眼浑身戒备,“不对劲。”
季无鸣想到什么,神色极为难看。
他寻了最近的一间村屋,屋门大开,里头干净整洁,能瞧出是一家三口住着,桌上还放着准备晾晒的咸鱼。
季无鸣摸到桌上一层薄灰。
第20章 祠堂
20.
季无鸣和燕惊雨分头快速的将杨家村内外看了一遍,当真没寻到一个人影。
季无鸣皱眉,神色更加冷凝,声音往下沉了一沉,“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便是叱罗婵伤重到需要一整个杨家村人口的血,也不该是现在这般。”
只见房屋起落,屋内陈设分明是有人常住,却不闻一人,只有阴风阵阵,鬼气森森。
季无鸣从不信鬼神。
“掘地三尺,继续找!”他沉声道。
两人这回搜寻的仔细,不多时还真在杨家祠堂内,发现了一些东西,不过同叱罗婵无关。
季无鸣看着祠堂正中央挂着的那副画像,画像中是个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紫色官服,眉眼沧桑笑容平和慈悲。
此画像一丈二尺,绘在白鹿纸上——那是大周宫廷御用纸张,装裱的画轴更是渡了一层金,还盖了宣帝私章。
季无鸣不认得画中之人,却在看到宣帝印章下的小楷题字时,恍然抬眼将此画再次扫视了一遍,“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杨家村。”
燕惊雨不知他为何突然说出废话,神色茫然的看他。
季无鸣扯了扯嘴角,压下手心的痒意,却是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可还记得,先前南宫晟曾说过的一番对话本的见解?”
当时南宫晟说:“话本本就是编的,有趣便好,遑论真假与否?且说《无尽崖》这出已经算不错了,先前有编排天家的本子,那才是真的胡编乱造。”
因得这番话,林月知背地里骂了好几次,看到这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就翻白眼,对他不满到了极点。要不是还有查叱罗婵的正事要做,她极有可能要带人将南宫晟套麻袋狠狠揍一顿,出口恶气。
燕惊雨果断摇头:他连南宫晟的模样都没记住,又怎会记得他说过什么话。
季无鸣一眼就看出他面无表情之下的意思,短促的笑了一声,提醒他,“当时淮阳城水一方中,有客人因《围攻无尽崖》的本子被停而怨怼……”
提起这个,燕惊雨倒是记得了,点了点头,忽而干巴巴的插话:“我与林——左护法的想法是一样的。”
他顿了一下,没有想起林月知的名字。
对上青衣少年认真专注的眼神,季无鸣再次忍俊不禁,终于顺从内心的伸出手,燕惊雨甚至主动低头,将脑袋凑到他手心。
燕惊雨这人外貌瞧着十足不好相与,头发却又黑又亮,触手像是在摸动物的皮毛一样,让人摸了一次就想摸第二次。
季无鸣很快就克制的缩回来,燕惊雨抿了抿唇,眼中的失落一闪而逝,很快又恢复正常。
他不笨,只是对于跟自己无关的事不甚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