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他性子冷,身边没一个朋友。太子温润如玉,脾气温和,有时候就会去和他聊聊天,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也不见得多亲密,但是和其他人相比关系却要近多了。
因此此刻被太子以表字相称,傅陵也没觉得怎么样。
他脸上也恢复了见外人时的冷淡,同太子颔首致意:“太子今日来兰因寺,是与子嗣相关?”
太子惊咦了一声,笑开:“从云果然观察仔细。”
他满目柔情地看了眼身边的太子妃,温和道:“太子妃怀孕了,我们今日是来求子嗣能安稳诞生的。”
说到这,他问谢昭和傅陵:“不知二位有什么打算,要不要与我们同行?”
太子殿下的邀约,一般人肯定不会拒绝。能够与未来的皇帝相处的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又怎会不同意?
可是谢昭不是普通人。
在太子和太子妃的注视中,谢昭摇了摇头。
他理由充分:“太子殿下繁忙,今日陪伴太子妃出来,我二人怎可打扰?”
太子沉默,太子妃却露出了羞涩的表情,眼中流露出几分赞同。
虽然很想挽留谢昭,可谢昭不愿意,太子也不想强人所难,于是只能和谢昭道别,带着太子妃先行一步。
看着夫妻两人领着一群侍从离开,傅陵问谢昭:“谢大人是真是不想打扰他们?”
“当然不是。”谢昭老老实实地说出心里话:“如果要与太子他们同行,我就没法完全照顾到你了,这可不是我今天出来的目的。”
傅陵都没注意到自己唇边已然带了笑:“所以你是为了我,放弃了与太子交心的机会?”
谢昭瞥了他一眼,“不要明知故问。”
傅陵还偏就要明知故问:“是不是?”
谢昭无奈,叹了口气:“是是是,这样行了吧。”
第19章 签文
满山的桃花盛开,兰因寺中桃花香味弥漫。
在御史台任职的日子枯燥又无聊,哪有出来玩让人愉悦。谢昭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关久了的鸟儿,这下子终于闻到了自由的气息。
他心情雀跃,步伐也轻快,快步走上台阶,把傅陵和秉文齐阑都甩在了身后。等走到台阶之上,他才回身看身后三人,催促道:“你们三个老爷爷,怎么走得这么慢!”
这声老爷爷不仅把傅陵三人逗笑了,就连旁边两名恰巧经过的官家太太都捂嘴轻笑,弯着双眸望了过来。
傅陵不紧不慢地走上来。
谢昭抱怨:“你们就像是乌龟在爬,不能更慢。”
傅陵瞥他一眼,“毕竟我们是三个老人家,比不得你年轻活泼。”
“年轻活泼”的谢大人笑嘻嘻地应下夸奖,并且终于有了等待“老爷爷们”的同情心,没有再着急往上赶。
台阶有些长,秉文爬得气喘吁吁,汗水沁出额角,两颊都泛起红。
齐阑在一旁瞧不起他:“你怎么身子这么弱?”
秉文擦了擦额角的汗,喘了口气回答:“好久没锻炼身子了,哪里晓得现在连一座山都爬不动。”
谢昭与傅陵走在前头,察觉到后面两人仿佛不见了,转身一看,才发现齐阑正扶着秉文坐在了一旁的台阶上。
谢昭问:“秉文,你还好吗?”
秉文见自己耽搁了大家的行程,不由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就是腿有些软……公子,要不你们先走吧,我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后再上去找你们。”
谢昭还没来得开口,旁边的齐阑就蹙眉开口,语气嘲讽:“你一个人?等会儿在寺里迷路了都不知道。”
他对傅陵说:“殿下,你和谢大人先上去吧,我陪秉文在这里坐一刻钟,等会儿再与你们会合。”
谢昭刚想说大家可以一起等等秉文,傅陵就开口:“那齐阑就在这里照顾秉文吧。”
他问齐阑和秉文:“如果等会儿找不到我和谢大人,你们就去素食斋等我们。”
齐阑说好。
于是刚才的四人队伍眨眼间只有傅陵和谢昭两人了。
谢昭看了眼走得虽然比他慢一些、但仍然看不出疲惫狼狈姿态的傅陵,好奇道:“殿下,您不累?”
不是说三皇子身体虚弱这事人人尽知吗?
“有些累,但还好。”
傅陵坦诚道,“我幼时身体虚弱,常年卧病于床,后来母后替我寻来了一位大夫替我调理身子,还教导我一门独特的养身拳法。这拳法有些功效,我练了这么多年也不算没有收获。”
谢昭沉吟:“听起来那大夫不是寻常人。”
见傅陵不置可否,谢昭又笑:“您不怕我觊觎这养身拳法?”
他偏过头去看傅陵,没有注意到前方有调皮的孩童冲撞过来。
傅陵一把拉住谢昭,使了点劲把人往自己这边一拉,才免得谢昭被那男孩冲撞到,一边淡淡道:“你要学,今天回去我就可以教你。”
在谢昭没有注意到的角度,他抬眸冷冷看了眼那男孩。
男孩冷不丁被他用那般不含感情的冷厉目光一瞧,当朝吓得鼻子一耸,泪珠挂在眼角,转身扑进了自己母亲的怀里。
那母亲是个衣着华丽、神色傲慢的女人。她见儿子大哭不止,刚想抬头训斥,抬眸对上傅陵冷淡的神色,又一瞬间哑了声音。
女人不敢说什么,只是眉眼厌弃地做了个“北蛮子”的口型,紧接着带着孩子快速离开。
谢昭背对母子,没注意到这一切。
他站直身子,同傅陵一起注视着母子离开,才对傅陵笑叹道:“多亏你扶我一把,否则我估计要被那孩子撞下台阶,摔个手断脚断了。”
你要是手断脚断,那孩子也逃不了。
傅陵心里这么想。
他垂眸看着谢昭清澈见底的双眸,微蹙的眉头也渐渐松开:“你没事就好。”
两人拾级而上,终于来到了位于山顶的兰因寺。
钟声伴着佛音响起在耳边,鼻尖的桃花香淡去,香火味却渐渐浓起来。一旁的小沙弥分别递给两人三支香,笑语:“心诚则灵,两位施主务必谨记于心。”
信佛上香是大峪的传统,北燕人却不怎么笃信。
傅陵半点没把小沙弥的话放在心上,拜也不拜,直接将香插进了大香炉里。
他转身见谢昭,却见谢昭难得肃着一张脸,垂首向右,字字清晰:“誓断一切恶。”继而向左,道:“誓修一切善。”最后面向后中,道:“誓度一切众生。”
如此后才将三支香插进香炉中,面上又恢复了笑。
小沙弥看得连连点头,神色颇为感动:“施主乃我佛有缘之人,必有大造化。”
两人向下一处楼阁去的路上,谢昭笑嘻嘻地轻撞了撞傅陵的胳膊,开玩笑:“你要是学我做那一套,你也是那小沙弥口中‘有大造化’的人了。”
傅陵说:“比不得谢大人会来事。”
谢昭扬眉:“我是佛家有缘人,殿下怎么可以说我这是会来事?”
傅陵瞥他一眼,还是忍住不唇角扬起:“那就希望佛家有缘人度我,保我安康顺遂。”
谢昭一听这话,当即笑出来:“饶是不度苍生,也要度殿下。”
饶是不度苍生,也要度殿下。
他说得轻描淡写,傅陵却神色一愣,心中莫名一动。
还没来得及多想,谢昭已进了前面的楼阁里,转过身子问他:“殿下在发什么呆,怎么还不跟上?”
傅陵只能放下瞬间有些纷乱复杂的思绪,抬步走到谢昭的身边。
这楼里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和尚正坐在凳子上,胡子花白,面容敦厚,眯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他面前的桌子上干干净净,只放着一个竹罐子,里面放满了密密麻麻的签文。
谢昭问傅陵:“殿下想求签吗?”
傅陵可有可无地点头:“谢大人想求的话,我也不是不行。”
谢昭道:“那我们试试。”
其实谢昭倒也不是信这种东西,他不求功名又不求因缘,此番纯粹是觉得求签有趣,好奇自己会扔出个什么签文来。
此时楼阁里只有稀疏几名香客在上香,窗外的阳光被屋子阻隔在外,阁楼里寂静又阴凉。
那老和尚察觉到有脚步声越来越近,睁开双眼看了过来。
兰因寺里的和尚修习佛法多年,大多目光和善清正,气质温和。
这和尚却同其他和尚有些不同,闭上眼时还好,一睁开眼,那眸光便透露出几分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锐利来。
老和尚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谢昭与傅陵一眼,把竹罐子往前面一推,声音低沉:“两位施主摇签吧。”
傅陵道:“我先来吧。”
他先谢昭拿起竹罐,随意晃出一根签来,递给老和尚。
老和尚一看这签文就笑了。
“奔波阻隔重重险,否去泰来咫尺间。”
他把这句签文来来回回念了好几遍,“真是有意思,大凶大吉皆在一念之间,这位施主有的苦头好吃了,但能不能熬出来还是看您自己。”
傅陵神色波澜不惊,他眉眼不动,问老和尚:“所以这是下下签?”
老和尚哈哈大笑:“不,是上上签!”
傅陵本就不信这些,听到这话也没多开心,只回头看谢昭,示意谢昭来摇签。
傅陵是上上签,谢昭心里也高兴。
他走到傅陵身边,拿起那竹罐,很快也晃出一只签来。
老和尚接过一看,惊咦了一声。
“来路明兮复不明,须知刚者也易折。”他叹了口气,看着谢昭半晌,忽而惋惜道:“这位施主才是下下签。”
谢昭怔住。
他还在出神,傅陵已然动怒,冷冷道:“装神弄鬼,一派胡言!”
傅陵不想再听那臭和尚再胡言乱语,干脆握住谢昭的小臂,直接把人拉了出来。
两人出了楼阁,谢昭看着他如冰雪般冷然的面孔,一时忍俊不禁。
明明他才是那个抽了下下签的人,现在却要来安慰抽了上上签的傅陵:“殿下不必当真,命理一事,一向信则有,不信则无。”
见傅陵还是板着脸,他没办法,只能换种方式安慰他:“更何况假若谢昭真有什么事,有殿下在旁相助,一定也会安然度过,您说是不是?”
傅陵顿住脚步,看向谢昭。
他绷紧了脸,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一字一句说:“谢昭,你不要信。”
这是他第一次喊谢昭的名字,认真又严肃,让谢昭不要信自己的签文。
谢昭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一刻竟然非常感动。
于是他也收了脸上的笑,清澈的双眸与傅陵相对,温柔道:“嗯,我不信。”
太阳高挂,日头已然不早,谢昭也有些饿了。
于是两人也不逛其他地方,干脆直奔素食斋。
秉文和齐阑早已在此处等待许久。看到谢昭到来,秉文喜滋滋地凑到谢昭身边:“公子,我已经问过大师傅,知道了这里最好吃的素食是哪些了,我现在就去点。”
谢昭一拍他肩膀:“果然是我的贴心好秉文!”
贴心好秉文被谢昭夸得飘飘然。
他笑嘻嘻地对谢昭说:“那我和齐阑一起去点餐,然后把吃食端来。”
齐阑在旁边看着,心想这秉文体力不行,但是的确心思细腻,倒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听到秉文叫自己,他撇撇嘴,还是很快跟上。
秉文的功课的确做得不错。
谢昭这一顿素食吃得可谓心满意足,他把碗里的面吃好后,甚至连清汤都没有放过,喝得一干二净。
吃完后,他把筷子一放,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喟叹:“咱们什么时候再来?”
秉文嘿嘿一笑:“那大和尚告诉我怎么做了,我回去告诉厨娘,叫公子在咱们宅子里也能天天吃到这般好吃的面食!”
这话说得,引得谢昭开心地又喊他“贴心好秉文”。
有这样优秀的秉文做对比,齐阑的心情难免不太好。
他攥紧筷子,皱紧眉头,不情不愿地想:看样子改天还是要和秉文讨教一下。
吃完素食,几人下山,恰巧又遇到了太子和太子妃。
太子再次温和相邀:“二位要归城,何不与我们夫妻同行?”
谢昭笑着拒绝:“只怕咱们这么多人挤不下。”
这话完全是推辞,太子的马车是谢昭他们马车的三四倍大,怎么可能塞不下他和傅陵?
太子听出他的婉言拒绝,只能叹了口气,遗憾道:“那只能改日相约,到时候再把酒言欢。”
谢昭语气干脆:“一定。”
这时候拒绝得果断,半个时辰后的谢昭却悔不当初:要是时间倒流,他一定带着傅陵和秉文齐阑爬上太子殿下的座驾,赶都赶不走。
可惜他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谢昭坐在剧烈颠簸的车厢内,揉了揉撞到车厢后甚至有些发肿的额头,听着外头秉文的惊叫声和马匹的嘶鸣声,与傅陵默契地对视一眼。
发生了什么,两人俱是了然。
看着谢昭额头迅速青肿的那处,傅陵眼眸沉沉:“……马被人下药了。”
谢昭苦笑一声:“这下下签,应得可真快。”
第20章 险境
车夫咬紧牙根攥着马绳,汗水从额角不断滴落,他拼尽全力想要勒住一边嘶鸣一边乱舞目的狂奔的枣红马,可是手掌心都被马绳勒红了,那马还是不肯停下来。
车夫又急又气,哪还能不知道这马是被人喂了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