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属也跟着一起咒骂道:“言而无信,谎话连篇,说来又不来,实在太可恶了!”
这一晚邱靖继续来消息说会带兵上山时,彭勇都气笑了。
他看着身后昏昏欲睡没有力气的下属们,冷笑一声:“我已经上了三次当了,这邱靖莫不是以为我们是蠢蛋,还会再次上当不成!”
他忍住打哈欠的欲望,努力睁开要阖上的眼:“大家都休息去吧。”想了想还是补充道:“就留一千人在这里看守,每过两个时辰换一批人继续守着。”
虽然这么吩咐了,但彭勇内心还是觉得这一晚邱靖不会带人来。
他三日没闭眼,一回到营地里就一头扎到床上睡得不省人事。迷迷糊糊中,他听到了山下有震耳欲聋的喊声响起,彭勇翻了个身刚想睡过去,下一刻却似乎想起了什么,猛然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滚站了起来。
彭勇都要疯了:“他妈的,邱靖这龟孙,今晚居然真的来了!”
还是不是大丈夫了!要打就打,怎么还整这么多花头,他邱靖就不是个男人!
这么骂的时候,彭勇显然没考虑到自己往年勒索的行为是不是大丈夫所为。
彭勇刚从睡中惊醒,此时身体仍旧疲惫,握着刀的双手也有些无力。
可他还是喊道:“兄弟们,和他们这帮龟孙拼了!”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彭勇带着下属们一起往那条路冲下去,准备和上山的邱靖等人决一死战。
一刻钟后,看到被阻断的路的时候,彭勇再度意识到自己是被耍了。
这一败再败,终于让不少山贼们崩溃了。
等看到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七千瞿州驻军,大多数人都选择了缴械投降:人家精力充沛士气高昂,而自己这边却垂头丧气精神萎靡,这还怎么打啊?
现在服软至少还能暂时保全一条小命。
邱靖看着被制服后老老实实套上绳索的山贼们,只觉得神清气爽。
他看着身旁的谢昭,满心佩服道:“小谢大人真不愧是谢家人,当真足智多谋、冰雪聪明、神机妙算、狡诈多——”
察觉到自己说出了心里话,他连忙改口,干巴巴笑道:“呃,我是说您颖悟绝伦。”
邱靖看了眼此时还怒瞪着自己的彭勇,多年怨愤此时爆发,恶狠狠瞪了回去,气哼哼道:“好好的年轻小伙子不老老实实干活,去当什么山贼?你还有脸瞪我,你拿了我们瞿州的赋税,害我吃了两年青菜白粥,瘦成了如今的嶙峋模样,你居然还敢瞪我?”
他越想越气,在彭勇愤怒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打了下彭勇的脑门。
碍于彭勇的目光实在凶狠,这一下力气小得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可邱靖还是觉得自己大仇得报,没忍住露出笑脸:“终于把你们这群兔崽子逮住了。”
谢昭被邱靖逗乐了。
今晚的一切都出乎意料的顺利,谢昭心情也很好。想到山贼这事终于解决,自己不日就能回到京城,谢昭的心情愈发好。
眼下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亟待解决。
谢昭来到彭勇面前,笑眯眯地弯下腰,与彭勇双目而视,轻声问道:“听说你叫彭勇?你同我说说,你们挖矿挖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去当山——”
这问题到底还是没能问出口。
谢昭察觉到脖子上的冰冷的刀锋的触感,笑容凝固。
万籁俱寂,在邱靖和驻军们震惊的目光中,都尉拿匕首抵着谢昭白皙修长的脖子,神情冷酷得像是换了个人。
他微微一用力,谢昭的脖子上便有一道血痕出现。
都尉冷冷盯着邱靖,一字一顿道:“如果不想谢大人出事,就把彭勇交给我。”
这下子换谢昭愁眉苦脸了。
感受着脖子上细微的疼痛,他叫苦不迭:怎么还有内鬼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大人给山贼们讲一讲狼来了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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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兵贼
邱靖自然是不能让谢昭出事的。听到都尉的话,他还来不及缓和一下被多年同僚背叛的愤怒之情,就眼睁睁地看着都尉手上使劲,谢昭脖子上的血痕很快渗出血来。
这可是小谢大人,圣上宠爱的文状元,谢家唯一的后代啊!
邱靖又气又急,只能一边让人把彭勇推过去,一边目光紧紧地盯着都尉手中的刀子,焦急地喊道:“有话好好说,你先把手上的刀放下,别伤了小谢大人!”
见彭勇已经到了都尉的身边,邱靖连忙道:“彭勇已经交给你了,快把小谢大人放了!”
这怎么可能。
都尉不是傻子,他自认没有本事在七千驻军的眼皮底下带着彭勇逃之夭夭。对于他来说,谢昭是全天下最好的人质。有了谢昭,他和彭勇才能逃出去。
都尉冷笑一声,拿起一旁的绳子紧紧将谢昭的双手捆在身后。
他扯着绳子,强硬地把谢昭往前一拉。
谢昭被这突如其的一阵力气往前一扯,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在地上。
他稳住身形,抬头就见都尉嘴角一勾,朝邱靖露出个嘲讽的笑来:“邱大人不许带人追上来,若是你贸贸然带人跟踪我们,待我发现之日,便是谢大人身亡之日。”
这个疯子!
邱靖恨得牙痒痒,却拿都尉半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和彭勇带着谢昭消失在夜色中。
同知怯怯懦懦地上前,小声问邱靖:“邱大人,我们要派人跟上吗?”
“跟什么跟?你没听他刚才说的话吗!”
邱靖涨红了脸,气急败坏:“所有人赶快给我想办法!小谢大人要是出事了,我看大家怎么和圣上交待!”
这一头的谢昭被都尉拉着匆匆走过几座山头。料想身后的人再也追不上来了,都尉才喘了口气,把谢昭捆在了树上。
他蹲下身,与谢昭双目相视,没了刚才在邱靖面前的嚣张,反而对着谢昭低声道歉,语气温和:“要委屈谢大人跟我们两三天了。”
谢昭敏感地察觉到他并不是很想真正伤害自己。
脖子上的伤还隐隐作痛,他往后一靠,居然还有兴致和都尉开玩笑:“既然知道是委屈我了,那现在就放了我吧。”
都尉起身,哑然一笑:“您别开玩笑了。若是我们要安全逃离瞿州,少不得还要再依靠您几天。”
看样子还要再做几天人质。
谢昭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不由无奈叹息一声,不再作声了。
自从被救出后就沉默不语的彭勇站在都尉身旁,不满地问:“为什么我们逃命来要带这么个累赘?与其劫持这个小白脸,还不如劫持邱靖那个老家伙来得有用。”
“小白脸?”
都尉望进彭勇的眼眸里,嘲弄道:“你知不知道,你那山贼窝之所以会被端了,全是这个小白脸的功劳?”
彭勇满脸不可思议。
他问谢昭:“耗了我三天三夜的阴损法子也是你想出来的?”
谢昭谦虚:“嗐,什么阴损不阴损的,难听。”
彭勇气极,忍住怒气继续问出自己最后的疑惑:“上山的路只有一条,可是那条路已经被封死了,你们到底是从哪里上山的?”
“上山的路可不止那一条。”
谢昭坦诚:“其实在山中还有一条暗道。”
“不可能,我们待了那么久都不知道还有暗道!”
彭勇眯起双眼看谢昭:“你怎么知道的?”
谢昭闭上嘴不说话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那当然是全靠了裴邵南送他的那个地势图了。
彭勇倒也不是一定要寻根究底,总归知道眼前这个人是罪魁祸首就好。知道自己沦落至此都是由于眼前这人,他骂骂咧咧地伸出手,就要一巴掌打到谢昭的脸上。
“老子打死你这个多管闲事的龟儿子!”
“啪——”
响亮的耳光声响起。
只不过被打的不是谢昭,而是彭勇自己。
他一时没料到自己会被打,等到右脸火辣辣地发疼,嘴巴里也有了血腥味,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彭勇吐了口嘴巴里的血沫,只觉得这一巴掌用力甚大,打得他现在右耳都嗡嗡作响。他朝面无表情的都尉笑了笑,这笑有些冷:“你居然打我?”
“落草为寇,不知廉耻。”
都尉把手置于身后,无人察觉他的指尖正在颤抖。
他面上冷若冰霜,盯着神色疯狂的彭勇,缓声道:“阿勇,这一巴掌是你该受的。”
“我该受的?”
彭勇听了这话,重复几遍,沙哑地笑出声。他双眼通红,讥讽一笑:“你嫌弃我落草为寇,又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反而要铤而走险做山贼?要不是他们朝廷的人步步紧逼,我和那五千矿徒何至于沦落至此!”
彭勇是十八岁那一年应征去当矿徒的。
他原本是打算趁年轻时挖个几年铁矿,赚些小钱就回家娶妻生子过自己的小日子的。当矿徒算是为朝廷工作,更何况挖的又是制造兵器的铁矿,工钱自然要比种田赚得多。
事实上彭勇当矿徒的前几年,他对自己的生活也还算满意。
虽然每天要挖六七个时辰的铁矿,但是至少睡眠时间还算够,饭也管饱。监工的小吏也是个温和之人,经常和他们说说笑笑,有时候若是哪个矿徒太累了偷一会儿懒,小吏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三年前,兵部的人带来了新命令,说是要加大工作量,早日赶出一批数量巨大的兵器来。
原来的小吏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兵部派来的另一位凶神恶煞的监工。
彼时二十一的彭勇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做人间炼狱。
工钱没怎么涨,但是要干的活却比以前多太多。彭勇每日寅时开工,子时结束,一日最多只能睡两个时辰。
若有人没耐住困意在白天打了盹,监工就冷笑一声,拿沾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挥下,直把人打得皮开肉绽,再也不敢偷懒。
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
这样黑暗的日子,彭勇和其他矿徒干了整整一年。
这一年里,所有人都瘦得两颊凹陷。皮肤起初被烈日灼得生疼,到后来晒得多了,竟也渐渐习惯了这温度。
彭勇每日麻木地起床、麻木地挖矿,然后在一日麻木地看着监工又一次拿鞭子狠狠打在一名矿徒身上。
耳畔是那被当成出气筒的矿徒绝望狰狞的嘶哑声。
堂堂一个七尺男儿,被监工打得毫无反手之力,最后绝望地抱头跪在地上大声嚎哭。
他似是疯魔,到最后监工已经不拿鞭子打他了,他却握紧拳头狠狠地捶打自己的脑袋,一下又一下,像是要把自己的脑袋砸碎,哭喊道:“生不如死!生不如死!你们这些渣滓,让我生不如死!”
他痛苦欲绝,涕泪俱下,哭得毫无尊严。
第二日彭勇醒来,就有人告诉他昨日挨打的那个矿徒死了。
听说是过于劳累,再加上昨日情绪起伏太大,所以就猝死了。
监工漠然地让人把他随意找个地埋了,接着拿起鞭子,继续鞭笞下一个人。一旁的彭勇死死地握着手中的铁锹,听着耳畔的哭喊声,原本死寂麻木的心忽然加快了跳动。
他想,下一个被埋到土里的人,会是他吗?
当铁锹铲上监工的脖子的时候,彭勇的心情出乎意料的轻松。
冷冷地看着监工青红着脸断了气,彭勇转过身来面对其他矿徒,只说了一句话:“不想当畜生的人和我走。”
短暂的沉默之后,矿山里五千名矿徒都做出了选择——跟他走。
彭勇带着这五千人来到了瞿州城附近的山上,当起了山贼,接着开始勒索邱靖。看着邱靖被逼得无可奈何节衣缩食的样子,彭勇丝毫不觉得同情。
他甚至觉得有些畅快:这些官员都是沆瀣一气,哪有什么好东西。
哪怕如今被人端了老窝,眼见即将过上逃亡的流浪日子,彭勇也没后悔过这两年的所作所为。
“如果不是我们反了,你现在哪还能再见到我。”
彭勇嗤笑一声:“所以别做出那副不得已救了我、为了我做了违背原之事的表情。我没觉得我做错了。”
都尉嘴唇嗫嚅一下,到底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就在两人无声对峙的时候,旁边忽然响起了谢昭的声音。
“……抱歉,打断一下。”
谢昭见自己暂时逃离不开,干脆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靠着树坐在地上。
他右脚屈膝,青色的长衫染上了不少的灰尘。随着他的动作,衣摆起伏,露出一点长袍下黑靴的影子,又很快把一切全部掩盖。
谢昭看着都尉,似是不好意思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歪了歪头好奇地问:“两位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兄弟,同胞的兄弟。”
没了父母本该相扶相持的兄弟。
都尉压下复杂的心绪,看向谢昭:“允许我向谢大人再次介绍自己——我叫彭申,是彭勇的哥哥。”
一个当贼一个当兵的兄弟?
谢昭挑眉。
彭申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我劝过阿勇改邪归正,可他偏偏要一条路走到黑,还觉得我与邱大人同流合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