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怎么会让他这么感兴趣?
……要不要知会王爷一声啊。
就在这时,桌上的烛火微微一跳,窗外隐隐响起了些脚步声。
当是江随舟回来了。
孙远隐约也听见了声音,连忙上前,替霍无咎将灯罩取了下来,示意他快些将信烧了。
却见霍无咎将信拿到了灯边,在火苗即将舔舐到纸张的边缘时,动作停了下来。
孙远诧异地看着他。
就见霍无咎手下顿了顿,竟是将那封信收了回去。
信纸被重新折好,放进了他的怀中。
孙远被他这一番行为惊呆了。
就见霍无咎抬眼看向他,目光沉静而淡漠,唇角的弧度也消失不见了。
“愣着干什么?”他问道。
那眼睛漆黑深邃,像是能将人的心都挖出来看透了。孙远怔了怔,连忙在渐近的脚步声中,手忙脚乱地将灯罩重新盖了回去。
——
江随舟回到府上时,夜已经很深了。
今日早朝本就将他累得够呛,又去礼部忙了一天,到了天色渐暗时,他脚下已经有点打飘了。
幸而季攸知道他身体不好,便没多为难他,将原本应该由江随舟去办的事,挪了一大半给了他的门生。
也正因如此,江随舟才能此时回府。
他一路坐着步辇回了院子,头重脚轻地进门,只觉口干舌燥,便在桌边坐下,让孟潜山给他倒茶。
孟潜山看他脸色发白,连忙将茶捧到了江随舟的手边,躬身问道:“王爷可还好?奴才遣人去请府医来,给您看看脉吧?”
江随舟摆了摆手,再开口时,嗓音沙哑,气息也有些飘:“不必。”
他感觉得到,这会儿晕头转向,全是累的,与其请大夫来折腾到半夜,还不如早些休息。
孟潜山不放心地应了是,退到一旁。
江随舟喝了几口茶,润了润嗓子,方觉得好些。
他将杯子放回桌上,正要起身去洗漱,就见桌面上摆着个信封。
瞧上去娟秀又精致,像姑娘家给人送的情书似的。
江随舟不由得有些好奇:“这是谁送来的信?”
这信今日还是孟潜山拿来交给霍无咎的,自是知道这信是做什么的。此时见江随舟问,立马像是找到了告状的地儿一般,匆匆上前抢道:“回王爷,是陈悌陈大人的夫人送来的!”
陈悌?
江随舟皱了皱眉。
虽只是个五品的京官,却是庞绍的一个一表三千里的远方亲戚。其人没什么别的本事,尤擅钻营,最会拍庞绍的马屁,因此在京中混得风生水起。
他夫人,送信送到自己这里干什么?
见江随舟皱着眉不言语,孟潜山忙道:“这信是送给霍夫人的。”
江随舟看向霍无咎,便见霍无咎淡淡掀了掀眼皮。
“赏花宴。”霍无咎嗓音低沉而平静。
赏花?
江随舟打开信封,将信纸抽出来,就见里头是一封邀请函,请霍无咎一个月后去他家后宅赏花。
江随舟眉头越皱越深,不等看完信,便一把将那信连带着信封一起,塞到了孟潜山的手上。
一个二个的,都不是好东西。
景朝弱到如今这个地步,那昏君和朝中一众马屁精都脱不了干系。成日里闲得发慌,不晓得如何提升国力对抗北梁,反倒是醉心于找寻各种办法羞辱敌国的俘虏,像是这样就能找回他们丧家之犬的场子似的。
江随舟一早被后主逼迫让霍无咎进宫赴宴,这会儿又见一个小官也大摇大摆地拿霍无咎找乐子。他本就疲惫,攒了一天的烦躁顿时有些压制不住。
极少喜怒形于色的他,语气中竟含了几分薄怒:“哪里送来的,就送回哪里去。”
孟潜山一惊:“王爷……”
就见江随舟侧目扫向他:“怎么,不想去看他园里的破花,有问题吗?”
孟潜山连连摇头,纵使有些为难,也不敢说出口。
却在这时,霍无咎开口了。
“其人当是得庞绍授意,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江随舟本要去拿桌上的茶,忽而听到一道低沉的声音,动作一顿,看向霍无咎。
就见霍无咎坐在轮椅上,见江随舟看他,静静接着道。
“他们冲我而来,与你无关。”他说。
他知道,自己既身在南景,这样的事,断然不会少。他之前侥幸逃过了一两次,全然是江随舟在背后替他扛着。
江随舟每替他挡掉一次,那群人就要借机从他身上扯下一块肉。他靖王身上有多少值钱东西,够一直挡在他面前?
他不想做这个缩头乌龟,也不想让旁人替他承担。
说完这话,他明显感到江随舟的目光怔了怔。这让霍无咎的心跳莫名慢了两拍,匆匆转开了目光,没再看他。
只希望靖王不要想多了。他不过是想与对方分得清楚点,不需要对方这种自我牺牲的好意罢了……
却听江随舟沙哑的嗓音沉了下去。
“与本王无关?”他冷笑。“嫁来了本王的府上,怎么会无关?难道你一个大男人混到女人堆里赏花,丢的不是本王的面子?”
说完这话,江随舟便自去内间洗漱了。
一边走,他还一边腹诽。
要是三年以后你不砍我脑袋,放我一条生路,那自然与我无关了!
他当然知道,这小官敢将这样的信送到他王府里,就是背后有庞绍撑腰。至于庞绍为什么给他撑腰——自然是因为,他做的这件事,很能讨好后主。
庞绍自然乐见其成。
江随舟这段时间,已经被那群人折磨得学会见招拆招了。反正能挡则挡,什么时候挡不住了,就再说咯。
这么想着,江随舟收拾干净,又泡了个澡,才从内间出来。
他累了一天,一洗干净,便浑身乏得轻飘飘的,只想一头栽到床上去,好好睡一觉。
可他一回卧房,正要往他的坐榻走去,就迎面看见霍无咎正坐在他的榻边,静静看书。
……他干嘛?
江随舟一时脑子有点懵,顿在原地。
就见听到声响的霍无咎抬起头来,面无表情,下巴往床的方向点了点。
“去那里睡。”他语气干脆利落,生硬得像是在给手下的兵下命令。
江随舟有些反应不过来,往床的方向看去。
就见床榻整整齐齐,旁边的矮桌上,还放了一粒药丸。
“还有桌上的药,吃了。”
他听霍无咎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霍无咎:大哥不会讲话,但是大哥爱你。
第22章
江随舟觉得,霍无咎应该不至于想要毒死他。
但是……他给自己吃药做什么?
他狐疑地看向霍无咎,一时没动。
恰在此时,一阵微风从敞开的窗外吹拂进来,分明是爽朗的暖风,却吹动了江随舟身上的水汽,使得他剧烈咳嗽了起来。
他咳得很凶,想来是因为免疫力本就低,今日又受了累,身体便更弱了。
待他片刻之后止了咳,已是嗓音沙哑,眼睛里也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恍然之间抬起眼,透过朦胧的雾气,就见窗户已经不知被谁掩上了。
霍无咎正坐在窗下看书,眼都没抬。
江随舟顺了顺气息,讪讪地去了床边,在床沿上坐下。
……他的床,好舒服!
床榻宽敞,被褥厚实,所用的锦缎也厚重柔软,光摸一摸,便觉得半边魂魄都要陷进去了。
江随舟一时间竟有些感动,毕竟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始,还不知道睡床是什么感觉呢。
他原本想要推辞、让那位残疾人回来睡床的心思也因此歇了下去。
——既然是霍无咎让给他的,那睡一晚也没什么了,算不得他欺负人。
这么想着,他便动手拉开了被子。随着他的动作,放在桌上的小物又映入了他的眼帘。
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颗药上。
这……到底是什么药啊?
江随舟心里没底,看了看药,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霍无咎。
他不大想吃,毕竟他连那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但是他又知道,霍无咎即便想要毒死他,也不会用这么直接的办法。
万一人家是一片好意,自己不吃,惹他不高兴怎么办?
权衡了片刻,江随舟还是相信霍无咎的为人,干脆吃了那药,在床榻上躺了下去。
太舒服了,怎么会有床这种东西呢?
江随舟本就累得头晕,拉上被子没一会儿,便遁入了梦乡。
他没看到,在他迷迷糊糊睡过去时,坐在坐榻便的霍无咎,静静看了他一眼。
……看着精明,敌人给的药,居然没弄清楚是什么就敢吃。
他放在桌上的那颗药,正是他从狱中带出来的。这味药最是提气补血,他在狱中疼得神智混沌时,会吃一颗,用以吊住性命。一个月下来,他手里的药也没剩下几颗,上次用以恐吓周府医,还用掉了两粒。
他看见,床榻上的江随舟已经沉沉睡去了。
……笨了点儿。
他抬起手,将桌前的烛火熄灭了。
一时间,卧房落入了一片静谧的黑暗,只剩下微风吹拂下的窗纸,静静地鼓动着。
霍无咎看了那窗子一眼。
……也不知道怎么会虚弱成这样,一阵他都没感觉到的风,就能吹得那人直咳嗽,咳得泪眼汪汪。
就这,还想着要保护谁呢?
——
第二日醒来,江随舟只觉神清气爽,从没睡过这么好的觉。
也不知道是终于睡到床上的原因,还是霍无咎给他的那颗药的原因,总之,江随舟这天醒来,只觉气息都顺了不少。
不过,礼部的事务,该做还是要做。
江随舟研究过景朝礼制,知其繁琐,却没想到真做起来,竟这般麻烦。
全是因着后主铺张奢靡。
这几日因着要比对各项细节,江随舟拿到了前两年后主举办千秋宴的书册记录。
他登基第一年办宴时,先帝刚死未满一年,临安的皇宫也只建了一半,正是兵荒马乱、国库空虚的时候。却即便是在这时,后主的千秋宴,也极尽奢靡,比先帝的规制高出一倍。
这两年,南景渐渐在临安安顿了下来,宴会的规格,也一年高于一年。
礼部也因此而忙得人仰马翻。
在这种情况下,江随舟即便得了季攸许多照顾,也只是刚能按时回府、不必忙到三更半夜罢了。但他每日回府时,仍旧累得脚下打飘,头顶发昏,病怏怏的恨不得栽倒。
不过,他每日都休息得很好。
霍无咎像是忘记了床才是他的地盘一般,每天江随舟要休息时,都会把那方坐榻霸占了,让江随舟不得不去睡床。
江随舟每天都有心提醒霍无咎,让他和自己换回来,但奈何他每天都累极,床榻又过于舒服,所以他这想法便被他一拖再拖。
也正因如此,这段时间,江随舟虽说累,却能夜夜睡好,第二日早上起来,多少都能补足精神,不至于真的累垮。
这其中,多少有几分霍无咎的功劳,连带着他每天看霍无咎时,都觉得他顺眼不少。
他也与霍无咎渐渐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他们二人仍旧没什么交流,但因着同在一个院中,每天早晚两顿膳食都是会一起用的。待吃完了饭,天色若早,他们两人还会在卧房中各踞一方,各做各的事。
倒是颇为安稳。
一直到了这月的十五。
江随舟虽忙碌,却还一直记着自己从书房中查到的那本账册。
十五一早,他一用过早膳,便将孟潜山叫到了一边。
“这月的账册带回来了吗?”他语义不明、意有所指地问道。
孟潜山果真被他糊弄住了。听他这样问,连忙从怀中掏出了一张薄薄的纸。
“昨儿个夜里才送来,奴才本想着等今天王爷忙完回来再给您。”他笑眯眯地道。
江随舟接过了那本账,便见里头记得详细,竟是一家两口人在一月之中的全部饮食起居。因着这两人从不出门,所以花销很少,一个月下来,也没多少银子。
江随舟看了孟潜山一眼,试探道:“这个月的花销倒是少了一点。”
孟潜山忙道:“可不是?那位小小姐本就不大花钱,老太太的风寒也好了,便连药钱也不需要了。”
江随舟顿了顿,接着试探:“那便好。若有花钱的地方,不必节省,这二人重要,定然要照顾好。”
孟潜山果然上了钩。
他笑得很憨,连连点头道:“主子放心,奴才省得!顾夫人的家眷,奴才定然不会让她们有半点闪失!”
江随舟一愣。
……顾夫人?
他竟是半点也没想到,原主为了让顾长筠听命于他,居然将他的家眷扣在了府上。
难怪这两人的开支里,没有出行的支出,却有大笔银钱花在了雇佣看守上。难怪顾长筠虽试探他,却半点不反感他,像是跟原主压根没有半点主仆情谊一般……
江随舟顿了顿,将那张账单收了起来。
“你知道就好。”他淡淡点了点头,便转身往外走去。
他大概弄清了顾长筠的底细,现在,他极想知道,徐渡又是以何种方式,被纳入原主麾下的。
他还没忘记,每月十五日,他还与徐渡有一笔银钱往来。从这其中,他或许能对徐渡的底细窥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