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起帘时,霍夫人正低头看着王爷。那眼神儿,孟潜山可从没见过。
听着王爷方才那话,想必是霍夫人让王爷靠着睡了一路了。
孟潜山又憋不住笑了。
他自是替王爷高兴,高兴王爷并非一厢情愿,而是两情相悦呢。
——
山上的别苑地方不大,两侧的厢房也没几间屋子。因着带来的下人多,便要挤着住,即便是孟潜山,也要与旁人同住一间屋子。
第二日或许便要随从皇上进山,事情多得很,孟潜山便差了旁人在江随舟房外守夜,自己先回房中歇下了。
他住的屋子要清静些,房中只两张床榻,他进房时,另一张床上已经有人了。
见他进来,那人规规矩矩地站起来,躬身道:“孟公公。”
这人恰是扮作小厮跟着一同来的、李长宁大夫的徒弟。
孟潜山连连摆手,道:“别拘礼,你只管歇着。”
这小子是他特意安排在这儿的。他随侍在霍夫人身边,又要给两位主子煎药,旁的屋子人多眼杂的,不如孟潜山这儿清净。
见这小子瞧上去又木讷又乖巧,听了自己的话,便在床榻上坐了回去。孟潜山坐在床上,一边脱靴子,一边开口与他闲聊了起来。
“你师父也在王爷身边伺候了一阵子了,这霍夫人的腿,究竟有没有起色啊?”
坐在旁边装傻充愣的魏楷听到这话,立马绷紧了神经。
来试探了。他在心下说道。
他斟酌着词句,小心开口道:“回公公,如今也不过能减少夫人几分痛苦,使得夫人雨天不必再那么疼了。但是师父也说,夫人腿上的经脉断得彻底,恐怕……也只能到这个程度了。”
听到这话,孟潜山不由得叹了口气。
“减少两分疼痛,也是好的。”他说。
魏楷打量着他的神色,连连应是。
孟潜山见着这小子老实,不由得开口提点了他两句:“你和你师父,只管好好地伺候着。霍夫人的腿但凡恢复上一两分,都少不了你们两个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听到这话,魏楷装出的呆愣里,也多了几分真。
他难道看出了自己的身份?不然,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便见孟潜山将靴子往地上一搁,抬眼瞥了他一眼,笑道:“这位霍夫人,可要紧着呢。”
魏楷顿了顿,迟疑问道:“这……是为什么?”
孟潜山闻言笑了两声。
还真是个未经世事的憨小子。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夫人,王爷宠着夫人,还能是为了什么?
他笑了几声,收回目光。
“你不懂。”他慢悠悠地说。“过上几年,自然知道了。”
——
第二日一早,便有人来传旨,让江随舟准备一番,一会儿要同皇上下山打猎。
江随舟昨日里舟车劳顿了一整天,此时一动都不想动。他原想着差孟潜山去回了,只说自己累病了,可那传旨的下人却硬等在那儿,说皇上有旨,今日靖王必须要去。
江随舟当然知道后主没安好心。
别无他法,江随舟只得认命地从床上翻身坐起来,让孟潜山给他换骑装。
却在这时,霍无咎坐着轮椅行了过来。
“何事?”江随舟忙抬头问道。
霍无咎往外看了一眼。
院中虽说都是江随舟府中的人,但四下里却尽是宫中的守卫。将院子的每个出口都把守住了。
“你走之前,和我起一场冲突。”霍无咎道。“动静要闹得大一些,只说对我不放心,将我锁在主屋里。”
顿了顿,他接着道。“只由魏楷一人在房中便好。”
江随舟听愣了:“这是为什么?”
霍无咎张口正要解释,抬眼却见窗外似有人想从远处往这里看。他低下头,言简意赅道:“权作自保。”
江随舟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他带着人走了,独留霍无咎在这里,若有后主派人过来,当如何是好?
江随舟飞快且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于是,后主派来的近侍院中等了小半个时辰,便见靖王殿下面色不虞,一身骑装自房中走出来。周遭的下人们也像被斥责了一般,低着头自房中鱼贯而出。
近侍见状,连忙走上前去。
便见靖王正冷着脸吩咐周遭的下人们锁门。
“钥匙交给本王,本王若没回来,他即便死在里面,也不许开门。”端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冷声说道。
“哎哟,王爷您这是……”那内侍连忙上前问道。
“怎么?”江随舟侧过头来,冷脸道。“本王的家事,你也要管?”
那公公一时犹豫,眼睛却机灵,滴溜溜地顺着关门的缝隙,看见了里头冷脸端坐着的霍无咎,身后只剩下一个推轮椅的小厮。
内侍哎呦了一声。
“王爷,旁的大臣们,今日都带着家眷的!”他说。“您何苦把夫人所在房里呢……”
“他骑马都不能,去了丢本王的人吗?”他道。
“这……”
那内侍正欲再说话,便见孟潜山苦着脸走上前来,将他拉到一边去了。
“公公,您就别劝了!”孟潜山道。“里头那位的事,千万别管!”
说到这儿,他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里头那个是个俘虏,您也不是不知道……王爷锁了他,是既不想带他,又不让他出门乱走,才借口怕他跑了,将他关起来的。”
这内侍了然地应了一声,对孟潜山道了一声多谢。
江随舟早跟孟潜山说过,这内侍听去的话,必然会告诉皇上。因此,他将该说的话说完,便抄着手站远了些,眼看着厚重的锁头将房门锁了个严实,连窗子都一扇一扇地关死了。
靖王这才领着人,浩浩荡荡地离了别苑。
院中渐渐静了下来。
“将军?”一直听到外头没了动静,旁边的魏楷才匆匆上前。他也是被今日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到了,一时间有些没回过神来。
却见轮椅上的将军站起了身,利索地宽起衣带来。
“换衣服。”他命令魏楷道。
魏楷直发愣,却也不敢违抗将军的命令,跟着脱起了衣袍。
“接下来的话,听清楚了。”霍无咎说。
魏楷连忙应是。
“今日早上的事,是我刻意为之。”他说。“一会我要出去一趟,你只管坐在轮椅上等我回来。只要切记不发出声音,门窗锁着,没人会进来。”
“是。”魏楷道。“可是将军,您这是要去做什么?”
霍无咎已然脱下了外袍,将魏楷放在桌上的短打往身上一披,利索地便穿好了。
他将长发在脑后一扎,看向魏楷。
“那天,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要带走一个人?”他问道。
魏楷点头。
便见霍无咎扎好了头发,垂下手时,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
“那人就是靖王。”他说。“野外不安全,我去护他。”
作者有话要说:魏楷对自己默念:将军肯定只是因为想自己动手而已!
第62章
果如江随舟所料,待他骑着马赶到山下,他刚才院中做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了。
他来时,后主还阴阳怪气地笑道:“五弟,可谓朕之股肱,忧朕之忧,思朕之思,真是太让人欣慰了!”
周遭众人皆跟着陪笑。
他今天心情不错,江随舟多少也有听说。
毕竟,庞绍最懂得如何投其所好,既让他新欢在侧左右侍奉,又给他千方百计寻来宝马良驹。旁侧小太监手里牵着的猎犬也高大又威武,据说猎场里还圈着不少珍禽异兽,各个都极合后主的心意。
见着江随舟跨马而来,后主懒洋洋地一甩手里的鞭子,催着马走到了江随舟的面前。
“来啦,五弟?”他笑着问道。
“臣弟身体不济,来迟了,还请皇兄责罚。”江随舟低头道。
后主笑了几声,上下打量了一番。
江随舟今日穿了一身黑色的骑装,干净利落,却难掩苍白的脸色。
“不妨事。”后主轻飘飘地说道,便催马往前走去。
众人便一路跟着他,往猎场去了。
山脚下围起了大片的山川丛林,一眼望不到边际。
江南不似北方,难见大片平整的草场。但既要纵马打猎,丛林便有些不方便。山脚下,庞绍特意着人将一片地势平整处的树林全除了个干净,硬是种出了一片草场。
众人到时,草场上已经四下散落了不少骑马的侍卫,正将圈在山中的动物们从林中赶出来,赶到了草场之上,供后主猎杀。
后主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既来了,众位爱卿便自便吧,今日猎得头筹者,朕有重赏!”
这般说着,他便一把抽出了背上的弓箭,马鞭一扬,朝着眼前的一头山羊冲了过去。
他身后众人虽听他说了“自便”,却也知皇上骑术射术都颇为一般,他们若真顺着皇上的话“自便”了,反倒要扫了皇上的面子,败皇上的兴。
一时间,众人呼啦啦地散开,却大多远远跟在后主后头。
江随舟不想凑这个热闹,骑在马上小跑着跟在一边。幸而这日天气阴沉,日头并不算晒,江随舟权当出来散步,倒也颇为惬意。
他远远地看着后主打猎。
他的确箭法很差。那山羊是被从山中赶出来的,早有些筋疲力尽,又有一群侍卫追逐着断它的后路。即便如此,后主几箭过去,也只有一箭射中那只羊的屁股,反倒疼得它横冲直撞起来。
不过,后主无论什么样的箭法,都是有人夸的。
因此,后主反倒颇为自信,箭一支一支地射出去,却即便射中了,也射不到要害。
那山羊一直挨了后主四五箭,才终于哀鸣着摔倒在地,被扑上去的侍卫团团围住了。
“皇上箭法精湛,竟这么快便猎得了一只大物!”身后有官员大声赞道。
后主累得满头是汗,单手握着弓直喘气。他回过头去,便见散落在猎场上的大臣们,皆两手空空,有那么一两个打到猎物的,也不过是兔子野鸡。
后主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命人将那只山羊抬下去,今晚要将它做成菜肴,分给众人。
一时间,周遭众人纷纷谢恩。
后主四下打量了一番,问道:“嗯?怎么不见了五弟?”
见着皇上在找靖王,众人皆跟着四下寻找起来。片刻之后,江随舟骑着马,小跑着行到了他身侧。
“皇兄跑得太快,臣弟一时没有跟上。”江随舟淡笑着解释道。
后主瞥了一眼他不大康健的脸色,勾唇笑了笑。
“五弟也别光看着啊。”他说。“今日怎么说,也得猎些什么。”
江随舟在马上抱拳道:“是。”
便见后主回头,看了庞绍一眼,继而对江随舟说道:“跟好了啊,今日跟朕一起猎。”
江随舟心下直觉得烦,面上却不敢显露,应声道:“是。”
他心下合计着,反正后主一见着猎物,便什么都顾不得了。自己反正身体不好,也不会武功,到时候跟不上,也情有可原。
却在这时,远处响起了一阵惊呼。
众人看去,竟是一只高大漂亮的雄鹿被人从林中赶了出来。
这雄鹿不似方才那只山羊,健壮而高大,跑得快极了。虽有数个侍卫骑马驱赶它,它却半点不见疲态,甚至有人拦在他面前时,他还会低头以角攻击。“皇上!”旁边立时有臣子喊道。
后主眼睛紧盯着那只鹿,马鞭一扬,道:“且看朕去将它猎来!”
说着,便往那只鹿的方向冲了过去。
江随舟心下认命地叹了口气,扬鞭跟上。
便见后主又是一个劲地朝那只鹿射箭,接连几箭都是空的。渐渐的,后主也有些急了,直从身后摸箭。
终于,一箭射在了那只雄鹿的后腿上。
便见那只雄鹿哀鸣一声,竟是发起狂来。它一头将最近的侍卫顶下马,竟径直朝着不远处的森林中冲了过去。
周遭众人都慌了手脚,急忙要去追。但这又是皇上的猎物,皇上不发话,他们谁也不敢动手猎杀它。
便见后主四下一寻,竟一转马头,朝着江随舟去了。
“五弟,还不去帮朕把那头鹿追回来!”后主高声道。
江随舟一愣。
他去追?
可是,不等他拒绝,后主已然冲到了他身侧。他拽着缰绳要躲,却见后主竟扬起马鞭,狠狠的一鞭子,甩在了他的马上。
那马嘶鸣一声,朝着那匹鹿的方向便冲了过去。
江随舟大惊,连忙拽起缰绳想将马停住。可却在这时,身后隐有一道破空之声,极快地一下,便听见他的马又长嘶了一声。
这一回,这马像是疯了一般,直往前飞奔而去。
江随舟瞳孔骤缩。
分明是暗器!
可他却顾不得其他,只拼命在马上稳住身形,防止被从马背上甩下来。眼看着前头便是茂密的丛林,再往前去,便是隐没在层林中的群山了。
要想办法让它停下来!
可这马分明中了暗器,已然发了疯,此时只顾着往前冲。旁侧似有侍卫想要上前阻拦,却听到身后传来了后主的声音。
“都让开!”后主道。“靖王急着要去给朕追猎物,你们挡什么路!”
江随舟心下一寒。
剧烈的颠簸和狂风之中,他隐约想起了方才后主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