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却没想到……
这靖王,居然这般命大。
他带着人从黄昏一直搜到了深夜,居然在林中的一条溪边找到了靖王。
靖王扭伤了脚,坐在那儿动弹不得,见着他们来便黑着脸,问他们怎么来得这般晚。
纪泓承却只顾得上惊讶了。
这靖王竟是……只受了些轻伤?
他将靖王上下打量了一番,一声骑马傻站在那儿,直勾勾地盯着他。
江随舟都有些无话可说了。
他方才还有些紧张,直到看见纪泓承,才放下心来。
这人不是庞党的人,即便恨透了自己,也绝做不出就地将自己杀死、抛尸荒野的事。
也可见后主和庞绍已经认定了,自己今日定会命丧于此。
不过,这纪泓承人虽然不错,却实在憨了些。他愣愣地盯着江随舟看,让他演出的一副奸佞模样都要绷不住了。
这人目瞪口呆的,“您怎么会没死”几乎写在了他那张又黑又丑、钟馗画像一般的脸上。
江随舟暗地里叹了口气。
“纪大人。”他冷眼看着纪泓承,提醒道。“本王没死,你很失望?”
纪泓承这才回过神来。
他没承认,却也没否定。毕竟他虽然的确不想让江随舟死,却也着实没多喜欢他。
“靖王殿下说笑。”他在马上略一拱手,神情傲得厉害。“臣奉旨请王爷回营。来人,还不将王爷扶上马?”
江随舟这才由周遭的大内侍卫扶着,坐到了马上,被一路缓缓地驼了回去。
而此时山中的行宫宫苑里,却是一片喜气洋洋的热闹。
没眼色的纪泓承被弄去给靖王收尸了,那么夺得头筹的还是皇上。谁也没提纪泓承只字片语,权当没他这个人,此时席上满是珍馐,觥筹交错的,都在庆祝皇上今日丰收。
而后主和庞绍,以及那些个知情的人,却也知这欢乐之后,还存着另一番意思。
皇上的眼中钉,终于被拔除了。
于是,后主高兴,连带着庞绍也高兴,不免多喝了几杯。酒酣饭饱,后主靠在美人怀里,醉眼朦胧地看向殿外的夜色,面上浮起了几分笑容。
皇考那么喜欢那妖妃,他便让那妖妃去下头陪他;他们一家人总不能不团圆,所以自己今日,再把他们最宠爱的孩子,也送下去陪他。
后主笑着,醉眼惺忪地又饮了一杯。
却在这时,他看见了逐渐出现在夜色中的人群。
渐渐的,热闹的大殿安静了下来。
众人皆往门外看去。
便见靖王跛着足,由旁侧的下人扶着,缓缓走上了长阶,跟在他身后的纪泓承,那张极黑的脸上满是等着领赏的喜气。
众人眼看着靖王走了进来,身上衣袍破损且沾了尘土,看上去狼狈极了,但人却是精神的。
他停在殿中,朝着后主躬身行了一礼。
“臣弟来迟,还请皇兄恕罪。”他说道。
庞绍面色大变,后主手中的金杯,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
庞绍顾不得其他,道了句更衣,便起身出了大殿。
殿外,他随侍的下人战战兢兢地站在阴影之中,等着他来问话。
“怎会如此!”庞绍压低了声音,怒目圆睁,厉声问道。
那人忙道:“主子,奴才也不晓得啊!靖王确实朝着那方向去了,奴才为防万一,还多派了几人,连带着唐癸也派去了!可是……”
“可是什么?”庞绍咬牙切齿。“可是,靖王却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那人哆哆嗦嗦地小声开口道:“而且……咱们派去的人,连带着唐癸……都没有回来。”
一阵骇人的静默。
“唐癸也没有回来?”庞绍的声音渐趋平静,却愈发让人毛骨悚然起来。
那人不敢说话了。
这些年,主子需得排除异己,多少有些事不能明面上做。主子花了那么多年的精力,砸了流水一般的银子进去,才养出了这么些个杀手。
其中,唐癸是最为出色、主子最得力的那个。
但如今,就连唐癸也……
“好。”他听见了庞绍咬牙切齿的声音。
这人忙抬眼看去,便见自己主子站在殿外的阴影之中,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是他江随舟有本事。”庞绍道。
“速速派人,立马去。一批派去林中,务必找出痕迹和尸体来,另一批……”
庞绍抬眼,往殿内看去。
便见那灯光明亮温暖,金碧辉煌恍如神仙宫苑。靖王正端正地站在那里,背影修长,虽衣着狼狈,通身气度却宛若神人。
庞绍冷笑了一声。
“趁他人在这里,立马派人随我到他的院中,我今日,定然要从他那里,搜出缘由来。”
作者有话要说:纪泓承纪大人的灵感来源:【钟馗-地府判官】:D
第67章
江随舟笔直地站在后主的阶前,面上虽没什么表情,心里却颇带着几分好整以暇。
想杀我?不好意思,想必您还不知道,您脖颈上悬了怎样一把屠刀。
那人不仅能救我,还能杀你呢。
这么想着,江随舟竟难得恶劣地径直打量着后主的神色。
这死胖子虽然毒,但是蠢,什么心情全都是写在脸上的,这会儿面色已经难看得不得了了。
他咬牙切齿,半天说不出话来,紧紧盯着江随舟。
江随舟却恍然未觉一般,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些许的疑惑,道:“皇兄?”
便听得后主咬着牙开了口。
“五弟总算是回来了。”他道。“可是让皇兄好生担心。”
江随舟露出了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来,落在后主的眼里,刺目极了。
“多谢皇兄挂怀。”他道。“也是臣弟没本事,竟制不住一匹马。”
后主眼神凶狠,看上去像是恨不得一剑将他杀死在殿中一般。
口上却道:“五弟今日在林中,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江随舟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那马不知怎的,跑到半路上,居然发了狂。”他说道。“臣弟拉不住它,便由得它一直跑,压根停不下来。”
后主死盯着他:“那后来又是怎么停下来的呢?”
江随舟像是看不出他眼中的恶意一般,笑了笑,淡声道:“半途中撞上了一棵横亘的枯树,撞断了那马的脖子,臣弟才得以停下。只是落马时一时不察,扭伤了脚,故而只能等在原地,也幸而皇兄及时派了人救我。”
说到这儿,他淡淡笑了笑,不经意地感慨一般,道:“化险为夷,实是上苍垂怜。”
上苍垂怜几个字,落在江舜恒的耳朵里,便是千百分的讽刺。
让他心生希望,到头来人却没死,真是丢了一个天大的面子,更是让他有种得而复失的窝火。
而各种原因,就是上天垂怜这个病秧子?!
后主气得气息都不匀了,坐在龙椅上直喘气,握着酒杯,恨不得将桌上的东西统统扫落在地。
……庞绍,是庞绍!
舅父之前口口声声答应过他,这一次,绝不会给靖王留半点活路的!他说他打点好了一切,天罗地网,定然会让靖王“意外”死在森林里。他什么都不用担心,只需要将靖王唤到身侧,再给他的马来一鞭子。
可是人根本没死!
后主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时眼前发花,总算找到了个由头,便四下里去寻庞绍。
他总得要庞绍给他个解释才行。
可是,他目光逡巡了一圈,庞绍的作为却是空空荡荡,连旁边伺候的下人,都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舅父呢?”后主再不搭理江随舟,面色阴沉如水,问道。“方才说去更衣,怎么许久不回来?”
四下里无人应答。
后主只当庞绍是畏罪躲开了。
他自幼信任他舅父,同样的,他舅父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也极值得他信任。
但是这段时日以来,不知是舅父年岁渐长,还是什么其他原因,他竟愈发令人失望了。
他竟会背地里贪自己修宗庙的银子、会借人暗害朝中老臣,甚至他的亲眷,竟会背着自己,往他的府上送龙袍。
银子、老臣,还有区区一件衣服,后主都不放在心上,但他接受不了的是,一直对他一腔赤诚的舅父,居然会骗他、利用他,在他面前身后存了两幅面孔。
这让他觉得羞辱,同时觉得不安。
而今日,自己这般相信他,他竟然……
一时间,四下里一片安静,谁也不敢出声,只都偷偷觑着座上那位面色难看的君王。
却在这时,有个小厮一路跑了进来,跪在了后主阶前。
“皇上!”那人跪伏在地道。“小的是大司徒身边的奴才,大司徒方才有急事出去了,让小的前来禀报皇上!”
后主冷着脸。
“急事?”他道。“他还有什么急事?”
便听那人跪地说道:“回陛下,大司徒说,靖王殿下院中有异,他要带人,亲自去探查一番!”
——
大队提着灯的侍卫一路往山上去,将狭窄精巧的山道点亮了。
那片亮光,喧喧嚷嚷地涌进了靖王所居的别苑。
孟潜山本坐院子里打盹儿。
王爷下山没有带人,又不知怎的将霍夫人锁在了房里,只留了那个扮作小厮跟来的药童。他没事干,又没地方去,只得在廊下等王爷回来。
这一等,便等到了天色黑沉,等得他都起了困劲儿。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阵极大的阵仗。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见自山路上涌来了一大片亮光,像是王爷的仪仗。他连忙起身迎上去,却见那群人破门而入,为首的,居然是当朝大司徒庞绍。
孟潜山一惊,连忙上前行礼。
“竟是大司徒!小的孟潜山,是靖王殿下随侍的太监,不知您深夜前来,是为了……”
不等他话说完,便有个侍卫上前,一把将他搡到了一边。
这群侍卫训练有素,气势汹汹,不过眨眼之间,便将院子四下把守得密不透风,滴水不漏。
“搜。”庞绍沉声命令道。
他早在来的路上,便命令过手下的人了。
他心里清楚,能让他派去的杀手全都折在林中的,要么是大队精锐,要么就是绝顶高手。他们的仪仗一路到天平山,因着霍无咎在,他手下的侍卫和探子,可是一刻不差地盯着靖王一行人的。
全是王府家奴,底细都干净得很。
靖王的人,定然不在随侍的队伍中,那么定然是跟在队伍之外的。既如此,他们便定然会有命令往来。只要有往来,就会有痕迹,书信、信物,甚至能够传递消息的器具,都会存有蛛丝马迹。
立时,随着他的命令,众人涌进了房中,开始在周遭的各个房中翻箱倒柜起来。
而直往主屋中去的那群人,却被拦在了廊下。
“怎么?”庞绍皱眉问道。
便见廊下的侍卫折返回来,报告道:“回大人,主屋的门……锁住了。”
庞绍眉眼一凛,大步往主屋的方向走去。
旁边的孟潜山见状,连忙爬起来跟上前,陪着笑急道:“大人,实在不巧,这主屋的门是王爷锁的,他说了,他回来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开这门……”
庞绍理都没理他,抬手便要人将他架走。
孟潜山身形灵活,弓着腰往前一躲,几步便扑到了门上,将那门挡住了。
他知道,即便早上王爷和霍夫人吵了架,霍夫人也还是王爷心尖尖上的人。霍夫人谁啊?北梁的战俘,面前这人,可是南景的大司徒。
今日无论这位究竟是不是真来办正事的,只要见了霍夫人,都不会让霍夫人好过。王爷若在,还能护着些,可王爷不在……
便只得让自己这做奴才的,能拖多久是多久了。
而庞绍听见他这话,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江随舟锁的门?那便更可疑了。
他冷笑:“你们王爷锁这个门干什么?”
孟潜山忙道:“大人有所不知,王爷身侧带着霍夫人,对他可是忌惮有加!今早王爷怕这荒山野岭的,将霍夫人放跑了,便让人将霍夫人牢牢锁在房里,除了他之外,谁来都不许开门呢!”
倒是合情合理,但是庞绍知道,他不能放过半点机会。
“来人,把他拉开。”他冷声道。
孟潜山也没想到面前是位油盐不进的主儿,扒着门便闹了起来,哭丧着声音嚷道:“大人救命啊!王爷下了死命令,奴才若守不住这道门,王爷回来可是要拿奴才的脑袋的!”
不过,他自是双拳难敌四手,不过片刻,便被拉到了一边,牢牢地架在了原地。
几个侍卫使劲往门上撞去,连续几声巨响,便将门骤然撞开了。
众人涌进了房中,庞绍也跟着踏了进去。
便见房里一片安静,四下里烛火熠熠,一道高大的身影坐在轮椅上,抬着眼睛静静地看他。
霍无咎。
目光一落在霍无咎身上,庞绍心里便涌起了一种莫名的直觉。
靖王身边的小厮,的确各个都是身家清白,没什么功夫的,但是,他可是把这一位忘了。
靖王的后宅,虽也有几个他的眼线,但靖王谨慎,并没能让他将人塞进他住的院子里。
故而,自从霍无咎被他关在了身边,他便断了霍无咎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