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傅廿才见到药童出来,“我没见到徐太医,只见到了我师父,我求她帮忙通报,她说宫中普通侍卫除非有特殊原因,不得求见太医,说您如若有不舒服可以先到前院的侧室稍等,会有大夫去找您。”
“有特殊原因。”傅廿想了想,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只见侧院钻出来了一个提着药箱的女官,看了一眼药童,又看了看傅廿。
“师父,就是他说要见徐太医。”
傅廿连忙补充道,“前些日子安装了义肢……”
“是熙王府上来的吗,姓连?”
“正是在下。”傅廿回答道。
“跟我来吧。”女官眉目微蹙,大步朝着内院走去。
傅廿低着头一步步跟在对方后面,来到了后院。
被领进屋,示意可以坐下后,傅廿还没道谢,就听见面前的女官又一次发话,“您下次直接来这儿等徐太医便是,不必让药童传话。”
“好。”傅廿见对方语气不善,道了谢之后,便没再说话。
等女官带着药童出去了以后,傅廿才隐约听见外面传来训斥的声音。
“琴琴,这就是上次熙王府里,那个出了名伤风败俗的侍卫。以后这种侍卫来找你传话,你只当没听见,知道吗?”
训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傅廿还是听的一清二楚。
出名的伤风败俗……傅廿抽了抽嘴角。不过也是,侍卫和王妃私奔这种事,自古以来只出现在那些低俗的风月画本里。
难怪方才对方的语气那么不善。
傅廿环顾了一圈,屋内所有药柜和抽屉都是上锁的,桌子上也干净,只有一些常用的瓶瓶罐罐。
原本这次来,傅廿还抱着能不能找出一些……是谁替他种蛊的线索。
傅廿叹了口气。
不一会儿,傅廿便见徐太医来了。
“徐太医。”傅廿连忙行礼。
“坐。”徐太医连忙道,“听闻您开始在宫里当差,应当是已经大好,这段时间义肢适应的如何?”
傅廿在凳子上坐下,解开了系带,露出义肢的部分,“大致都好。只是腿肢关节有时不是那么灵活遂意,手肢握东西容易不稳。”
傅廿记得,他之前那副义肢,和身体几乎是完美契合,除了石料好的原因,做工和现在这幅也不太一样。
说完,傅廿耐心等着徐太医细细打量了一番他身上的义肢,稍微摆弄了两下,有些为难的开口。
“连侍卫,这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无法再进行调试。”
傅廿试了试,发现和以前并无区别,“这段日子连某无意阅读过一本书籍…上面说,宫中曾有一位也是缺了右臂右腿。他使用的义肢,是可以做到和人体完美契合的。可现在……”
沉默了许久,末了,才见徐太医有些为难的开口,“和您说实话罢。最开始这种义肢…的确是陛下身边曾经一位大人带入宫的,之前整个京城的工匠,都没见过这种工艺。后来宫里的工匠才开始研究那位大人的义肢,仿制出了一幅幅复制品,即便有那么几副可以用于人体,但始终造不出那么精妙的义肢。只是那位大人死后,宫里研究的有关义肢制造的图纸文献全部付之一炬,连着那位大人的遗体一度都不翼而飞。前些日子,那位大人遗留下的义肢才被从外面找回来。”
傅廿听着没有说话。
他大概猜到是谁做的了。
当初替他用稀世石料打造义肢的石匠是唯一彻底参透了义肢的具体结构的外人,只是替他造完义肢后,就再无音讯。
从那个时候起,傅廿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义肢的制作很有可能是师门里不外传的东西。不过即便知道,已经背叛师门的傅廿也只是提醒楚朝颐藏好这些工匠,切勿让他们暴露于世。如今这些工匠还能活的原因,大抵也是没能参透义肢的具体结构,只能复制出一些三脚猫的功夫,构不成威胁。
“那副找回来的遗物……陛下一直私藏,别说用于研究,找回来后我们连见都没见过。现在您身上的这幅,只是当初没能烧毁的一副复制品,稍微修理后给您的,并非赶制,所以工艺上肯定有所缺陷,只能请您多适应了。”徐太医说完,顿了一下,“老夫也不知道您是从哪儿看到那些书籍的,只能说如若是在宫里见到的,劝您早些把书交到内侍局,只当自己没看过,别的老夫也不能多说。”
傅廿看了看通体黝黑的义肢。
原来是被熏黑的,并非石头原本的颜色如此。
“多谢徐太医指教。”看来他死后,师门的人还一直密切关注着他,或者说是他离开师门后,一直有人关注着他。
这么说来,如若想找到师父和师兄的线索,倒是可以想办法从这儿入手。
傅廿刚想着是不是可以离开的时候,只听见门突然响了。
“徐太医,奴婢来取泽王的……”紧接着,一个清脆的女声随着开门的声音一同传来,只是没说完,就戛然而止。
傅廿转头。
看着面前的少女年纪不大,梳的也是侍女的发髻,可身上的首饰头饰琳琅满目,加上这幅容貌,乍一看还真以为是哪家的小姐。
打量了半天,傅廿总觉得对方眼熟,还没想起来是谁,就迎上对面凶狠锐利的目光。傅廿才想起来自己现在衣冠不整的样子,赶忙转移视线,迅速低头穿鞋系着束腕。
衣冠不整出现在别人面前,的确不太礼貌。
“绿倚姑娘,您来的正好,老夫这就给您取药。”徐太医完全没注意到年轻人这边的尴尬场面,起身从袖子里摸出钥匙,打开药柜一片翻找。
绿倚……
傅廿听到名字,瞬间想起来了,好像是楚朝颐小皇叔身边的。明面上说是侍女,但实际上似乎是类似好友托孤留下的孩子,当年楚朝颐去泽王府上的时候,傅廿还记得楚朝颐抱过她。
虽然那时绿倚年幼,楚朝颐抱她的也只是处于对孩童的亲切,但是傅廿能记起这号人,也全凭她被楚朝颐抱过。
“找到了,这一包。拿去罢,替老夫问泽王殿下安。”
傅廿嘴里还叼着束腕的系带没系牢,突然,眼下掉了一个布包。
“老夫手抖,对不住,对不住……”
傅廿没等徐太医弯腰,先一步用义肢抄起了布包站了起来。
他原本对别人的隐私没什么兴趣,然而捡起来的时候,却意外看见了露出来的药材。
这是……九州已经绝迹的,浸寒参?
傅廿记得他当初身上的怪毒,如若没有别人替他种下承命蛊,那浸寒参可能就是他续命用的药物。虽然知道此药药效奇特,还有别的用途,但傅廿很难不联想到当初自己身上的怪毒和承命蛊。
尤其九州绝迹,这种药材出现在宫里,而且,还是泽王的侍女来取
“拿过来!”
傅廿还没仔细看,就听见面前姑娘暴跳如雷的声音,上手就要夺。
虽然手上的包裹的确不是他的,但他还是下意识躲闪。
这么一躲倒好,刚没系好的束腕,直接被扯了下来。
傅廿看着面前的姑娘面色从沾染红晕,到逐渐满脸通红。
他没说话,趁着对方生气的时候,一面蹲下来装作捡护腕,一面悄悄拆开包裹的一角,迅速看了一眼里面药材。
还真是一小包全是浸寒参!
傅廿看的有些呆滞。
泽王就是替他种蛊的那个人的说服力,又增加了许多。
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惊人的发现,傅廿就看见眼前的包裹被捡走了。
抬头,只见绿倚拿着药包,恼羞成怒的瞪着他。
傅廿觉得对方大抵是误会了什么,生硬的解释了一句,“方才替您捡起来包裹…见您不高兴。所以,连某特意不让您抢到手,又赶忙放回地上了。”
解释完,傅廿感觉到面前的姑娘好像更生气了。
傅廿:……
他不明所以,只见绿倚疾步跑开了。
回去的路上,傅廿一直在想浸寒参的事情。
虽然暂且未知泽王要浸寒参的用途,但傅廿心里,已经差不多认定泽王是替他种蛊的人。
再找出一些确凿的证据论证此事,傅廿就决定找泽王坦白……坦白他离奇的身份和经历,以及报恩的意愿。
一路上还没有继续寻找的头绪,傅廿就听见有人急匆匆跑了过来,“连念!连念!”
傅廿抬头,发现是忍冬,“你怎么又来了?”
自从姜氏被拖下去之前一直喊着是忍冬诬陷他后,大家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是再也没人敢欺负这个瘦瘦小小的忍冬,尤其以前欺负过他的,甚至见了还要敬三分。
忍冬还是一如既往的傻乐呵,和谁都能打闹说笑,不过训练的时候尤其喜欢粘着傅廿。
“你怎么又摊上事儿了?”
看见忍冬的焦急的表情,傅廿一头雾水。
怎么叫又摊上事儿了?
“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他们正满世界找你呢,你快藏藏。”
“啊?”傅廿还是没明白过来。
“他们都传你在绿倚姑娘面前故意不穿好衣服…还特意让她脱你衣服,之后还出言调/.戏她,把人都弄哭了。绿倚姑娘是泽王身边的大侍女,谁敢…调/.戏她可真的摊上事儿了!”
傅廿:?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第17章
“我想起来了。”
回想了一会儿,傅廿才想起来,方才在太医院,他还没穿好衣服,那个侍女就主动闯了进来。
傅廿到底只对那包浸寒参感兴趣,当时看着绿倚生气,傅廿思索着对方不会是因为他看见了里面浸寒参才生气的吧,原来是觉得被人非/.礼了。
说实话傅廿松了口气,还好对方不是因为他看见浸寒参才来算账的。
“你想起来什么了?”忍冬看着面前的人一副悠哉的样子,着急道。
“方才在屋子里衣冠不整是因为我找徐太医调整义肢,结果她自己闯进来,”傅廿说着伸了伸不太灵活的五指,叹了口气,“不实之言,别听他们瞎说。”
“不是听他们瞎说不瞎说,我自然是信你。可是现在人来准备打你了,你先躲躲再说!”
傅廿抬头,“谁来打我?”
傅廿想了想楚朝颐的小皇叔,政务都忙不过来,怎么可能有闲心处理下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忍冬连忙道:“泽王府上的几个侍卫,平日常跟着泽王一起入宫的。绿倚姑娘若是在宫里受委屈,都是他们几个来算账。你刚来不知道,这个绿倚虽说是泽王的侍女,但几乎和王府小姐一个待遇,在宫里谁见了都要敬三分……”
“原来如此。”傅廿就说,泽王大概率也不会这么闲,“那没事了。”
说完,傅廿继续大步往回走。
刚没走两步,只见忍冬挡在面前,“什么叫没事了!他们要来打你了!他们人多,真动起手会出人命的!你快躲起来……”
“那,那我保证还手的时候不把他们打死,这总没事吧?”傅廿心说原来忍冬是担心出人命,“放心,在宫里动手我有分寸。”说完,傅廿拍了拍面前石化的小朋友,继续往回走。
虽然还没确凿的证据,但所有线索都暗示泽王很有可能就是他的救命恩人。傅廿怎么说也会手下留情。
走回起居的区域,还没进院,傅廿就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他身上。
甚至有在路边赌钱的都不赌了,全来看他。
“我去提醒他一下……”
“别去管闲事儿,泽王府上那几个不是说了,谁敢给他通风报信一起打……”
“那个忍冬不是去了吗?让他一个人倒霉就行……”
傅廿听到旁边有人窃窃私语。
看来忍冬还挺重情重义,冒着被打的风险出来通风报信。
到了院门口,傅廿刚迈过门槛,就见到三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站在他面前。
服饰和宫里的侍卫略有不同,身上虽无佩刀,但各个身强体壮。
傅廿站在他们面前,甚至能生出几分娇弱的错觉。
“站着。说你呢,断手断脚的,站着!”
傅廿刚没往里走,就被喊住。
“连念是吧?”
“是我。”傅廿转身,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刚说完,只见面前的男人就是一拳,朝着他的腹部打来。
傅廿没躲,老老实实吃了这扎实的一拳。
有点疼,傅廿心想。
“打,愣着干什么?”
“原本就是个残废,谁给你胆子非/.礼——”
听到“残废”两个字,傅廿眯起眼睛,没等对方说完,直接跃起。
右臂义肢完全打直,像剑刃一样,直直的朝着对方肩膀的刺击。
刺穿了一个,傅廿干脆直接将义肢当锤柄,人当锤头,向着下一个人抡去。
看着两个人纷纷倒地,傅廿才抽/.出义肢,看着剩下一个还能站立的。
“抱歉,是我高估了他们经打的程度,没想到会这么快速战速决,”傅廿说完,瞥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两个泽王府侍卫,又抬头看向完好无损的那个,疑惑道,“话说,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
“……”
傅廿见他们不说话,也没急着继续追问,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在淌血的手肢。
新的义肢不是那么结实,刚才只是稍微打了两下,就崩掉了一小块儿石头,虽然实用性无伤大雅,但看着总归不是那么美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