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从两年前起,京城那边就大量收购这种参药,附近山里早就挖光了。有说是哪家少爷需要这药救命的,也有说是陛下身边那群道士炼丹用的,还有更离谱的,谁知道呢……话说小兄弟,你找这味药是做什么?”
“哦。友人生病,有些发热,他让我照着这幅方子抓药。”傅廿平淡的说道,“浸寒参没有的话便换一味药吧,劳烦您配药了。”
“行。”郎中说完,缓缓从凳子上站起来,慢慢的挪到药柜边。
傅廿倚着柜台,低着头琢磨老郎中方才说的话。
这种收购某一味药为私用的事情,还是在京城发生,楚朝颐不可能不知道。而且以楚朝颐的性格,万万不可能任由这种人放肆,除非事情关己,或者是关系到身边很重要的人。
可是大量服用这味药,傅廿只想到他体内的那种怪毒需要。
又正好是在京城,傅廿很难不多想。
可他临死前可是硬生生把蛊虫从心头剜出来,交给禁军才敢合眼的。禁军看见他的腰牌,肯定会去找楚朝颐。如果蛊虫死了,肯定替他承命的人也不在了。
傅廿记得,他问过楚朝颐,到底是谁替他种的承命蛊。楚朝颐没有给正面回答,只说是个绝对没有异心的忠诚者,是个绝对不会走在傅廿前面的命硬之人,让傅廿放一百个心。
虽然傅廿不知道具体是谁,因为楚朝颐表面上对谁都是疏离冷淡。但傅廿知道,这个人肯定备受楚朝颐信任。
看来替他中下承命连心蛊的恩人,范围基本已经确定了。
“小兄弟,药配好了。”郎中见着傅廿发呆,小声提醒了一句。
“谢了。”傅廿赶紧回神,付了钱之后,便朝着客栈的方向往回赶。
那现在的问题……就是入京以后如何潜入宫了。
傅廿一路上思考着,不知不觉已经赶回了客栈。
把药交给厨房以后,傅廿上楼,敲开了房门。
裴昼很明显没睡,正在塌上小声的咳嗽着。
傅廿站直,字正腔圆的禀报道:“刚才出去替你抓过药了,浸寒参郎中说没有,便换成别的药了。其他的都是按照方子上来的,药已经交给厨房,待会儿会和粥一起送过来。”
“没有也正常咳咳咳,好久都没买到过这味药了……明明小时候还挺常见的,就是稍微贵了些。”
隔着窗帘,傅廿看不见裴昼的表情,只能听得出声音虚弱。
“话说,裴公子是自幼就常吃这味药吗?”傅廿顺口问道。
“不算常吃,发热的时候会用一点。比寻常草药见效都快些,不过用别的药替代也不是不行,只是好的慢。”
“原来如此。”傅廿没再追着问。
这么说来,估计真的只是用于治疗发热,但傅廿还是留了个心眼。
小二把药送上来后,傅廿端着托盘走到塌边,问道,“自己可以吃药吗?”
问完,傅廿没听见回答,只看见裴昼支着身子起来,双手颤颤巍巍端起碗。
结果突然一咳嗽,碗险些翻打在地上,汤药也洒了些。
“我来吧。”傅廿说完,毫不费力的夺过裴昼手上的碗,用手背试过温度,没等裴昼拒绝或者同意,便一勺一勺的往裴昼口边递。
“这样不太好……”裴昼刚想推脱,结果一张嘴,药勺直接塞了进来。
意外的,喂药手法很轻柔,和那副冷冰冰的面孔完全不符。
“没什么不好的。”傅廿回答的很平静。
的确没什么,用勺子喂药这个动作,傅廿还是很有信心不会伤到人的。
而且他试过温度,也不会烫到对方。
看着裴昼有点别扭的一口口喝完,傅廿才放下药碗,端起了粥碗。
刚没准备喂,只听见裴昼开口。
“我,我自己来吧。真的不太好……”
“哪儿不好?”傅廿不明所以,依旧端着粥碗,迷茫的问道。
“苍耳兄既是有过家室的人…应该知道喂药喂粥这种动作,除非关系很亲密,让外人来,总有些不好意思。”裴昼说完,又赶忙补充道,“我不是说你不好,很感谢你一路的照顾,再让你喂药,过意不去……”
“外人只是用勺子喂药,有什么不好意思。”傅廿不解,稍微回忆了一下以往的事情。用勺子喂药,只用郎中或者太医会这么对他,他也会这么喂同僚。毕竟如果换成楚朝颐,他们之间一般用不上勺子。
想到这儿,傅廿又面无表情的解释了一句,“我和最亲密的人喂药,都是嘴对嘴,从来不用勺子,当然,这种行为也不可能对外人做。”
“咳咳咳咳咳咳咳——”
傅廿刚说完,就看见面前的少年一阵剧烈的咳嗽,刚咽下去的汤药都从鼻子里呛了出来。
第4章
“你怎么了?”傅廿微微蹙眉,看着面前反应过度剧烈的人,稍微往后仰了仰,避免对方咳出来的飞沫溅到身上。
“没,没什么……”
“嗯。”傅廿也觉得没什么,继续把粥一勺一勺的递过去。
一碗粥碗见底,傅廿才放下了手里餐具,“裴公子先休息罢,我不打扰了。”
“你不休息吗?”
“不必。既然承诺过要护送你平安到京城,你休息的途中,我有义务观察四周环境,以确保你的安全。”傅廿平淡的叙述道。
裴昼听到这儿笑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你之前是做什么的,但我就是一个小小书生,不需要那么周密的保护,没人会打我的主意。若是这儿待着不舒坦,你大可出门转转,或是再找一间上房休息,银子给你的多……”
话还没说完,裴昼就感觉到一阵凉风。拉开床帘一看,发现窗户微敞着,傅廿已不见人影,“这人什么来头……”裴昼嘀咕了一句。
跳上屋顶,傅廿才敢放松。
他躺在瓦片上,使劲儿伸了个懒腰,稍微松了口气。
离京城不远了。
傅廿记得,他当时毒发的地方,就是京郊。
虽然傅廿知道玩忽职守不好,但都到这儿了,就是心里痒痒想去看看。
想看看自己离开人世的位置,想知道后来又是经历的什么才辗转到北疆。
想到这儿,傅廿大概计算了一下路程和所需时间,四个时辰往返肯定是够得。
而且一路上也没人寻裴昼的麻烦……
纠结了不到一刻钟,傅廿还是决定起身出发。但出发前,傅廿还是决定去请示一下,得到应允再启程。
裴昼是好说话的,傅廿还没来得及解释缘由,就被应允了。
暮春的天并不暖和,尤其是阴雨天,风依旧冷的刺骨。不过还好,去的路上是顺风,出了城,傅廿便借着风力疾跑赶路,速度比平时还快些。
他记得他当初倒下的位置是京郊的上泽镇。
到了上泽镇附近,傅廿便放慢了脚步。
傅廿记得自己是爬到一个荒芜的角落里才肯合眼的,当时周围还有几只野狗,就等着他咽气来分食遗体。
从路上的小商小贩口中打听,如今是德泽五年,傅廿一算,自己已经走了快一年了。
明明死亡到清醒,几乎是瞬间事情,居然已经过了这么久。
傅廿按着记忆,摸索到了他生前走过的地方,却发现相邻的几条街,都被禁军团团围住,商贩也驱赶走了。
禁军的服饰傅廿不会认错的,他觉得奇怪,便挑了处矮屋跃上房顶,悄无声息的绕开禁军,开始他最擅长的事情。
躲在错落的屋顶夹缝里的时候,傅廿终于看见了他倒下的那个角落,丛生的杂草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地上说是一尘不染都不足为过。
唯一留下的痕迹……就是墙角石砖上几道浅浅的抓痕,还有渗进墙缝里的旧年血迹。
傅廿面无表情的看着角落里的痕迹。
话说……禁军围着这儿干什么?傅廿好奇,就这么缩在夹缝里,一动不动的观察着。
不过一会儿,就听见马车的声音渐近。
“慢点,路滑。”
这个声音……
傅廿一下子绷紧了身躯,像是…一直跟着楚朝颐的李公公的声音。
听到这儿,傅廿又把脑袋抻长了几分,想要看的更清楚。
果不其然,只见中间的那辆稍微精致一些的马车轿厢里,钻出来了一个身形颀长高大的男人。
身上只穿了深灰色的素衣,头发束的也随意,如若不是身边那群禁军护着,这身行头当真分不出贵贱。
虽然离得远,看不清脸,但傅廿凭直觉,就是觉得这个人就是楚朝颐。
和相别的时候,稍微高了一点,身躯也壮实了一点。
小陛下长大了啊……
这是傅廿的第一个念头。
紧接着,新仇旧恨,欢愉和痛苦,以及其他很多很多回忆,一起涌入脑海,傅廿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应对这些回忆,能表现出来的,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事物,连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傅廿有过冲动,想直接跳下去冒着被禁军射杀的危险,抓着楚朝颐的领子质问大婚的事情是真是假。也想过直接上前去,问楚朝颐这段时间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不过很快,傅廿就压住了这种冲动。
真的是矛盾又好笑。
“您该回去了。自从您送走傅大人之后……”
“是我要送走的吗?如若不是皇叔父从中作梗,阿廿肯定现在还好好的在我身边,日日陪着我,与我同吃同睡共枕而眠……还和那个姓傅的老头子串通好了,说什么弟子必须魂归师门,现在到好,阿廿的腿手还是从别人手上赎回来的。那个姓傅的老头子,和我说的居然是□□成仙,义肢才留下的……”
紧接着,傅廿听到一声嗤笑。
的确是楚朝颐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听起来比相别的时候沙哑了好多,鼻音也重。
百感交集之间,傅廿突然想起来,姓傅的老头子……应该指的是他的师父吧?
傅廿姓从师门,名字也是,因为刚好是这一代第二十个进师门的,数字顺到这儿了。
他的师父,带走了他的尸体吗?
傅廿心里沉了几分。
蛊毒是师父馈赠给他的这件事儿,傅廿没同任何人说过,包括楚朝颐,并非包庇,只是觉得这件事与别人不相干。
傅廿想了一圈儿,都想不通师父带走他的尸体是为了什么。
而且,他在思索,楚朝颐说,如若不是皇叔父从中作梗,他还会和楚朝颐共枕而眠,在楚朝颐身边……这又是什么意思?
傅廿想了半天,好像,他从决定离开楚朝颐到曝尸荒野,都和这位皇叔父没有半点关系,甚至他和皇叔父压根就没什么交集。莫不是……楚朝颐疯了?
“您,唉……该回去了。”
“……”
傅廿见楚朝颐伫立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楚朝颐这是……在悼念他吗?
说实话傅廿挺意外的,毕竟坊间传的楚朝颐娶了一位和他恩爱非常,甚至从未出过寝宫的皇后这事儿,应当是真的,如若是谣言,楚朝颐不可能放任不管。再者,上一世,傅廿自始至终都觉得楚朝颐处处提防着他,甚至有几次,几乎濒死的时候,傅廿都没见楚朝颐动容过一点。
这种石头也会悼念人,傅廿心里嘀咕了一句。
“时辰不早了。您…身体刚好一点,又往这儿跑,触景生情真的对身体不好。”
“……”
触景生情…楚朝颐也会生情?傅廿又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咳咳咳咳咳咳——”
结果下一秒,傅廿只见刚才还好端端站着的楚朝颐,突然开始剧烈的咳嗽,身体不自觉的蜷缩,紧接着,下一秒就跪在了地上。
楚朝颐这么一委顿,明显感觉到身边的李公公慌了一下,一边朝着身边的小太监吩咐着什么,一边跪在地上楚朝颐顺着背。
“!”傅廿原本在夹缝里趴的挺稳,突然见楚朝颐这么一咳,条件反射的想要凑近。
结果一慌,加上刚换的义肢不是那么舒适,傅廿脚一滑,义肢的关节处发出“吱呀”一声响。
傅廿赶紧把义肢撤了回来。
“什么人?”几乎是撤回腿的瞬间,傅廿就听见底下有人呵斥道。
紧接着,傅廿听见有人踏上屋顶、屋脊开始四处搜寻的轻微脚步声。
傅廿赶忙往缝里又缩了缩。
自从他出了师门,还没犯过这种低级错误。以前用木头义肢的时候,为了避免这些情况,都是在义肢的关节处打上些油脂润滑。
不过傅廿自从换了那副石质的灵活义肢,再也没有考虑过润滑关节的事情,时间一长,竟是在这种低级错误上栽跟头。
躲在缝里的时候,傅廿还能听见底下剧烈的咳嗽声。
他记得楚朝颐的身体并没有旧疾,即便偶尔不注意染了风寒,也最多咳嗽两声,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站都站不起来。
傅廿感觉到那些影卫和禁军已经搜寻到他头顶的屋檐,只要没有人会扒着房顶往下探头,就不会发现他。想到这儿,傅廿只能尽可能屏住呼吸,也不管乱动,生怕义肢再不合时宜的发出声音。
完了。
傅廿甚至都想好了,如若被发现……
要不要干脆直接演一出借尸还魂?反正他是在这儿死的,而且演自己,傅廿还是有信心的。
正想着要怎么应付过去的时候,傅廿突然听见底下传来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