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静谧中,一声细弱的轻叹在黎秩头顶响起!
不等黎秩动作,一个黑影便慢慢地飘落下来,先是一头长而浓密的青丝,而后是一张像是涂满粉的惨白的脸,这个倒吊的脑袋朝下缓慢地落到黎秩面前,红唇与面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是一张女人的脸,眼珠子是血红的,相当诡异。
寻常人在这样的夜,这样的破屋里见到这样一张鬼脸,就算没被吓得晕过去,也至少尖叫出声,或者也有人会被吓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然而,在这诡异的沉默中,黎秩面色依旧平静,他一动不动,与这张脸对视,许是光线太弱了,他稍微抬起手,将火折子举得高了一些。
女人极其惨白的面上原来还有着一道道细小狰狞的青纹,她见黎秩不怕,猩红的唇角无声扬起,露出渗人的笑,而后一点点靠近黎秩的脸。
它飘来的动作非常缓慢,仿佛给了黎秩后退的机会。
然而黎秩只是若有所思看着它。
一直到两张脸几乎贴在一起,只余下一寸之距。
“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幽幽的声音在黎秩背后响起,同时,一张俊俏的脸在黎秩肩上探出来,几缕火光被几人身影打散,落到他的脸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那双血红的眼睛骤然一紧,似乎被按了暂停键,不再动作。
“你吓到鬼了。”黎秩不悦道。
闻言,那张鬼脸僵住。
不知何时出现的萧涵走到黎秩身侧,盯着鬼脸半晌,脸上明显不高兴,“假的,她有呼吸。”他幽怨地看向黎秩,“她刚才是要轻薄你吗?你为什么不避开?”他很快又谅解了黎秩,担忧道:“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黎秩面色平看着他自言自语自我释然,毫无发言欲。
萧涵觉得自己察觉到了真相,他蹬向那张鬼脸,“嘴画得好红,像吃了死小孩。半夜跑出来勾引别人男人的鬼,肯定也不是什么好鬼!”
他俨然很生气,一掌扇在鬼脸上。
那只鬼本能地伸手,却没拦住被这道强力打飞出去——
“啊!”
显然听得出来是女人的尖叫声惊扰了屋中老鼠,本就形同虚设的窗户被狠狠撞坏,窗外草地上随之滚落一个裹着宽松白衣披头散发的人。
黎秩原本平静的面上眉头一皱,快步走到窗边,只见一个白衣背影已经一蹦一蹦地跳出墙头,没入苍茫夜色,他默默看向萧涵,半晌无言。
追了那么久才等到她自己跑出来,居然让萧涵打跑了。
“怎么跑这么快?”
萧涵也是心虚,见黎秩看他,他当即挺直脊背试图让自己的形象变得高大,“谁敢欺负枝枝,是人是鬼我都打!”
“别吹了。”黎秩倒没怪他,只看向屋里道:“里面还有个人。”
萧涵愣了一下,跟在黎秩过去,随后找到角落里的一个大麻袋,萧涵主动解开袋子,里面竟然是一个被绑了四肢闭眼蜷缩着的男人。
“华山大师兄?”
萧涵有些吃惊。今晚让三清楼那么多人出动去找的人,竟然被带到这个破屋子里,还是黎秩找到的?
萧涵看向黎秩的眼神特别崇拜。
黎秩蹲下探了下华栖迟的呼吸,又按了按人中,华栖迟睡得很死,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便站了起来,说:“被下药了,先带回去再说吧。”
萧涵见黎秩真的没有怪罪自己,心虚地嘿嘿一笑,只是想了想,又问:“这是要我背回去吗?”
黎秩捧着火折子站在一边,显然没有动手的意思,“你说呢?”
萧涵抿了抿嘴,故作娇弱道:“可是人家不会武功,也没有力气,那么远的路要怎么把他带回去嘛。”
“不会武功?”黎秩垂眸。
萧涵用力点头,举起自己的手说:“你看人家的纤纤玉手,人家从小到大锦衣玉食,都没做过什么重活,手无缚鸡之力,这么高壮的男人我是背不动的,只有枝枝可以让我破例。”
黎秩无动于衷,“你自己看着办。”
萧涵无助又为难,绕着华栖迟转了一圈,忽然一拍脑袋笑了起来,“附近肯定还有六大门派的弟子,我去叫他们过来把人背回去就好了!”
黎秩没意见,他都没搭理萧涵,站在厅堂中间抬头往上看。
萧涵好奇地凑过来,眯起眼睛看了很久,一直到黎秩伸手,在蛛网间挑出一根头发丝大小的线。
萧涵问:“枝枝,你掉发啦?”
黎秩本来凝重的神色一僵,斜了萧涵一眼,咬牙道:“天蛛丝。”
萧涵表情迷茫。
黎秩没有解释的意思,深吸口气提醒他,“不是要叫人?”
萧涵忙不迭点头,“那我去了,枝枝你小心点,等我回来啊。”
黎秩不想再理他,萧涵这次才依依不舍地跑走了。黎秩没留在屋里守着华栖迟,他走出庭院,站在窗口前,静静看着杂草丛上的一抹鲜红。
六大门派的弟子果然在附近,萧涵出了街口喊一嗓子,就有几个人跑了过来,萧涵带着他们过来,路上顺道吹嘘了黎秩的功劳。
所幸路途不太远,在几个六大门派弟子刚听烦了的时候,一行人就到了,他们二话不说进屋检查华栖迟的状况,确定没事后才松了口气。
萧涵乐颠颠跑到庭院中的黎秩身边去邀功,黎秩照常没理他。没待一会儿,六大门派几名弟子背华栖迟回去时他们二人也跟着一块回去了。
不过走前萧涵总觉得哪里不对,又回头看了一眼。
窗下那片草丛上本该有一滩血,现在被一堆枯草遮盖起来。
萧涵眨巴眼睛,回头看向身旁依旧安静的黎秩,无声笑了笑。
隔了两条巷子的幽静街道。
高瘦的黑衣女子正将倒在地上两个男人脖子上的银针拔下来,忽地警觉抬眼,随后拧紧眉头。
街道前方一个白衣女子十分小心地边走边回头,捂着高高肿起的脸走到黑衣女子身边,猩红的口脂被抹花,混着未干的血迹在嘴角晕开。
“人呢?怎么回事?”
白衣女子一听满脸晦气地骂道:“丢了,碰上两个不怕鬼的小变态,一掌就把老娘拍成重伤,牙都险些被磕掉,我不是对手,就先跑了。”
闻言黑衣女子一手按在腰间长剑上,似乎很有兴趣。
“在哪?六大门派的人?”
白衣女子摇头,“以前没见过。”她看了眼地上人事不省的两个男人,忙道:“你又抓了两个?算了,六大门派的人现在警觉得很,出动不少人在附近搜寻,此地不宜久留,华山那个别管了,先带着这两个走吧。”
黑衣女子只好放弃去找人的打算,一把将地上躺着的那个高大的黑衣男人扛在肩上,另一个稍显年少些的夹在腋下,便招呼白衣女子走人。
白衣女子看得嘴角一抽,随后倒抽凉气,一边捂着脸在心下怒骂刚才破屋里那两个人一边跟上。
找到华栖迟后,几人一路回去顺道通知了附近的同道,不过两个时辰,三清楼去城西的人已经回来了九成。彼时已至三更,仙霞派的女弟子给华栖迟诊脉过后发觉他只是中了迷药,并无大碍,众人这才放心,看着找到人的萧涵和黎秩二人眼神也不同了。
不过很快,他们又收到了一个坏消息,找回了华栖迟后,又丢了两个人。还是武林盟主的徒弟跟最近名声鹊起颇得前辈赏识的武林新秀。
三清楼里一群武林盟新人头都大了。
坐在大堂等了半宿,正准备回房休息的萧涵一听立马精神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黎秩,“他们刚才说谁丢了来着?裴炔?百里寻?”
黎秩显然兴致缺缺,他扫了眼大堂里满面愁容的武林盟新人们,提醒道:“你这么高兴是会被打的。”
第15章
萧涵兴奋不是因为丢的人是裴炔和百里寻,不过也差不离。他跟黎秩重提自己的猜测,证实裴炔果然失踪了,结果被黎秩一句话否决了。
所谓负心渣男极可能会出事的猜测,六大门派之前也有过。
不过这次遭难的华山大师兄华栖迟本人向来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先前失踪的几人里也有例外,譬如少林的小和尚,武当已有妻子且品行不错的道长,眼下还有多了个百里寻。
失踪的十一人里,有将近半数并无负心他人这等行径。
这个猜测早已被否决。
萧涵得知真相后颓然叹气,武林盟几个大门派的主力弟子这一阵子一一失踪,眼下三清楼里的人没了主心骨,华栖迟吸入太多迷药短时间内醒不来,已经忙活一宿的众人只得先回去休息,待华栖迟醒来再继续追查。
这正合黎秩心意,他掩嘴打了个哈欠,随大流带上萧涵回房。
彼时已过四更,萧涵也是困得眼皮打架,滚进地铺里也不再嫌弃地面又凉又硬了,抱着软枕很快睡去,再醒来时一看,黎秩果然又不在了。
天已大亮,凉风自窗口席卷而来,木质地板上越发冷了。
萧涵拥着被子坐起来,听见吱呀一声,带着睡意抬头,便见一袭青衣立在门前,带回一身清晨的雾气。
黎秩进了房间,又是跟昨天一样的话,“起来吃早饭。”
萧涵揉揉脸,听话爬起来洗漱,擦完脸才想起来自己原来戴了人皮|面具。他摸了摸脸,感觉好像隔了一层薄膜,又在袖里掏出个小铜镜照了照。两天过去了,面具还好好的,只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耳后的不妥。
萧涵又看向黎秩,上回在杨柳山庄山下见面,即使黎秩蒙了面,露出来的肌肤也很是惨白,这次再见他的脸色确实好了很多,虽说眉宇间总透着一股病态苍白,但他的脸色一直都很自然,难道这就是枝枝的真容?
“你问的太多了。”黎秩淡然道。
萧涵才发觉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索性直接问:“认识枝枝那么久,我居然都不知道你长什么样。”
“很久吗?”实际上自认识以来他们相处的时间统共也没有一个月。
黎秩斜他一眼,看时候不早也不等了,起身出门。这个时候刚好,不早不晚,去大堂吃早饭也不用挤。萧涵见状忙收起小铜镜追了上去。
这回萧涵十分自觉地去了角落处找座位,还格外贴心地在黎秩坐下前拉开了长凳,黎秩见他如此殷勤不由多看了一眼,便叫他去点菜。
大堂里人确实不多,零星七八人分散在几桌上,各个俱是神色疲惫,想来昨夜都没睡好。
萧涵不挑食,没一会儿就回来了,顺道端来了早饭。黎秩等他时,隔壁桌正在大声谈论昨夜之事,说是华栖迟还未醒来,武林盟的各门派弟子因没了主心骨都还在三清楼中等待。
萧涵坐下将豆浆送到黎秩面前,不解道:“陆盟主到底怎么想的,把六大门派的高手都带去七星堂,就不怕华栖迟他们出事镇不住三清楼吗?”
黎秩看他一眼,似有些欣慰,“难为你终于想到这点。”
“难道陆盟主早有预料,派人在暗中守护三清楼?”萧世子的思维发散极快,眼里满是掩不住的惊叹。
黎秩摇头不语。
比起阴云密布的武林盟众人,他们二人闲适极了。
吃完早饭两人出门溜达,萧涵提出想去昨夜城西那间破屋再查查,说着问黎秩:“昨夜那个天蛛丝是什么东西?江湖上用这东西的人多吗?”
“据闻天蛛丝刀斩难断,火烧不化,极为稀罕,或有贵人会用作织就护身甲,传闻可刀枪不入,仅一根丝便价值千金,在江湖上,只有少数人会用作武器。”黎秩知道萧涵想问的是什么,他在萧涵问出少数人都有谁前断然道:“我所知的几人都不是昨夜那个女鬼。她手上虽有天蛛丝,身法也不错,但功夫很一般,也很年轻。”
“这都能看出来?”萧涵问。
黎秩微眯起眼睛看着他,说:“弱到让你一掌拍吐血了。”
萧涵总觉得他的眼神有些讽刺,他偏开脸,惋惜地说:“这么看来,从这里着手调查是不可能了。”
“不一定。”黎秩语调幽幽地提醒道:“你可以让江月楼出卖我,定然也能让他动用无争山庄的消息网,让他们去调查此事,岂不更容易?”
萧涵心虚地笑了笑,“那不是,江月楼不在无争山庄吗。”
“那他在何处?”黎秩目光清冷,“倘若早有无争山庄相助,世子何须亲自出马?再不济,平阳王府也有不少人手,世子手下何时缺过人?”
萧涵摸了摸鼻子说:“我发现每次说起江月楼,你对我都有很大的怨气。不过我能理解,被好朋友出卖的确不好受,所以我不会出卖你的。”
听出萧世子转移了话题,黎秩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萧涵犹豫须臾,扬起一脸讨好的笑又凑上来,“那枝枝,能把那根天蛛丝给我看看吗?”昨晚他出去一趟回来,房梁上垂下的天蛛丝就没了。
黎秩没有拒绝,直接将一团银白色的丝线递了过去。
萧涵接过去打量。
这截天蛛丝比头发丝还细,触感微凉,约莫有九尺长,萧涵好奇地搓了搓,然后两只手拉着一扯。
啪地一下,九尺长的天蛛丝就在中间断成了两截。
萧涵愣了愣,心知自己闯祸了,朝着黎秩干笑解释道:“不小心就断了……感觉跟头发丝差不多啊。”
黎秩破天荒的呵呵笑了一声,“天蛛丝韧性极强,换作华栖迟、裴炔之流的江湖新秀不可能扯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