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秩微微垂眸,?走进房间。
房中窗户大开,清晨温暖的日光照进房间来,混杂着竹香的空气沁人心神,?一切都是全新的模样。
姜蕴看着黎秩靠近,凌厉的眸光随之变得柔和,“醒了。”
黎秩脚步一顿,转向桌前,拎起桌上的水壶倒了半杯水,温热的水雾气一涌而上,朦胧了他的黑眸。
黎秩一愣,迟疑地摸了摸杯沿的温度,便转身将水送到床边。姜蕴有些意外,眉眼弯了弯,笑着接过。
就在这时,黎秩问:“萧涵呢?”
姜蕴一早起来见到儿子的好心情立刻没了,淡淡道:“下楼了。”
黎秩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就算昨夜萧涵的确照顾了他一夜,姜蕴心中自觉有亏欠,也不想在黎秩面前提他,他正想趁这个机会跟儿子说上几句话,却见黎秩转身就走。
姜蕴急道:“你去哪里?”
黎秩顿了下,回头答道:“找他。”
诚然,黎秩对姜蕴的的态度比起前些天要好很多,会乖乖给他端茶送水,会老老实实回答他的问题,可这次姜蕴还是险些被气吐血。
“……爹爹有话要跟你说。”
一听到姜蕴这个温柔的语气,黎秩就头皮发麻,他站在原地不动,睁着一双黑眸远远地看着姜蕴。
姜蕴心下很是挫败,他深吸口气,朝黎秩招手,“过来。”
黎秩将双手背在身后,带着几分抗拒的意味,“你说。”
姜蕴面露无奈,“你是爹的儿子,爹是不会伤害你的。”
黎秩只静静地看着他。
姜蕴头疼不已,只能在心下懊悔自已作孽,让儿子跟他不亲近了。他也不再强求,边叹气边说:“今日就是世子给你留在这里的最后期限,我很赞同他的做法,但今日我们离开这里后,你跟我走吧,我会带你去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或者去你的皓月山庄。”
黎秩脸色微变,似是为难,“皓月山庄没有准备你的房间。”
姜蕴静默了须臾,笑容僵硬道:“我可以跟温敬亭同住。”
“他不喜欢与人同住。”
姜蕴:“……我可以住客房。”
“那让九叔送你去。”
黎秩精致的眉头紧紧皱起,姜蕴听出些眉头,“你不想走?”
“我答应了萧涵在先。”黎秩道:“我会跟他去平阳王府。”
姜蕴惊诧之余又觉得本该如此,萧涵那小子果然捷足先登了!
姜蕴平复一下心情,语气沉重道:“你不该轻易答应他的。”
黎秩断然道:“但我已经答应他了。所以没办法再答应你。”
姜蕴如鲠在喉,黎秩这样理直气壮,说明他是铁了心要跟萧涵去平阳王府,这让姜蕴更加头疼。
就在姜蕴绞尽脑汁想办法劝说黎秩改变主意时,房门被人敲响,二人齐齐回头看去,便见一身玄衣俊美矜贵的世子爷站在门前——萧涵回来了,手里端着姜蕴的药,一见到黎秩,那双惹眼的桃花眼就涌上星点笑意。
“枝枝醒了。”
难得的父子会谈被打断,姜蕴瞪了萧涵一眼,神情不悦。
萧涵完全无视了姜蕴的眼神,目不斜视地走向黎秩,忽地笑容一顿,紧盯着黎秩苍白无暇的脸颊。
黎秩看向他手中端着的托盘上热气腾腾的汤药,心下了然。
“你给他煎药去了。”
姜蕴敏感地察觉到黎秩话中的这个他就是自己,抬眼看来。
他有种直觉,这是黎秩故意说的,黎秩想要他承萧涵的恩情。
却不想对上萧涵徒然变得冰冷的审视,姜蕴无意识瞪了回去。
萧涵斜睨他一眼,便温声问黎秩,“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黎秩缓慢摇头,“没什么。”
“真的吗?我不信。”萧涵眼神狐疑,在姜蕴和黎秩身上来回,只见姜蕴一脸坦然,黎秩一双漆黑眸子也是格外清澈。萧涵的目光落到黎秩比昨日略显苍白了些的脸上,不放心地俯身靠近,贴上黎秩光洁白净的额头。
姜蕴瞪大眼睛,脑海里浮现起前日早上在竹林见到的那一幕,心中警钟长鸣,一股怒气涌上心头。
黎秩与萧涵额头贴着额头,双眸如此近距离地看着萧涵的眼睛,耳尖微微泛红,手脚皆有些无措。
在姜蕴要骂人之前,萧涵很快退开,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额头好烫……”萧涵低声道,想着又搁下手上的药,抬起手摸了摸黎秩额头,只觉掌心下仿佛一个小火炉,与黎秩往日偏低的体温区别很大。
萧涵面色凝重,“你是不是快病发了?还有何处不舒服?”
在萧涵带着谴责的注视下,黎秩心底发虚,垂下双眸低声道:“没事,只是额头有一点烫而已……”
萧涵板着脸道:“这还没事?要是我没发现你就不说了是吧?”
黎秩惭愧低头。
姜蕴同感羞愧,他是误会了萧涵,但最关键的是,萧涵一眼就看出黎秩身体不适,而他这个当爹的,跟黎秩说了那么久话竟都没有看出来。
他突然感觉,自己对黎秩的关心与重视竟还不如萧涵。
萧涵此刻没心情关心姜蕴如何想,他扶着黎秩坐下,摸着他同样暖乎乎的双手,眉心紧皱起来,“不要骗我,你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黎秩快速摇头,“不要紧,这只是发病的前兆,最快也要明天才会发作,我们今夜再回去也无妨。”
萧涵闻言无奈地看着黎秩,“一定要找到圆通才肯走?”
黎秩补充道:“杀了他。”
萧涵很不赞同,黎秩却是一脸坚定,僵持片刻,萧涵握紧黎秩的手,叹气道:“再有哪里不适一定要告诉我,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黎秩暗松口气,冲萧涵笑了笑,忙不迭点下头,“我记得。”
萧涵拿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心下郁闷地捏捏他的脸颊,力道极轻,黎秩不自在地按住他的手背,一双漆黑的眸子却是笑盈盈地看着他。
气氛太过甜蜜,沦为背景板的姜蕴木着脸端起自己的药,温热的汤药入喉,果然苦得他眉头紧皱。
姜蕴一口干完整碗药,见二人还是不看他,便开始掩唇咳嗽。
“咳咳……”
听到声音,黎秩徒然惊醒,耳根跟着红透,却坚持握住萧涵的手不放,但也没好意思回头看姜蕴——他要在姜蕴面前做足了姿态,才能让姜蕴明白在他心中萧涵的地位并不低。
萧涵闻声没好气地看了姜蕴一眼,“药喝了吗咳什么咳?”
姜蕴抬起下巴指向空了的药碗,干干净净,一滴都没剩下。
萧涵暗暗磨起后槽牙。
忽地,隔壁传来一阵动静,紧接着响起一声压抑的呻|吟。
声音从楼后传来,几人都听到了,萧涵走到窗前一看,便见到一个黑衣人一瘸一拐钻进楼后竹林。
那身形眼熟,分明就是被关在隔壁的蛊师,再看隔壁房间洞开的窗户,一截长长的青纱垂挂下来。
黎秩跟了过来,只见到往竹林深处跑的一个小黑影,他很快明白过来,神色复杂道:“蛊师跑了。”
萧涵道:“不能让他给长源报信,我去把他抓回来。”
一旦让长源知道萧涵跟姜蕴是冒充身份上岛的,且还是黎秩那边的人,他们的处境会变得很被动。
黎秩也清楚这一点,“好,我也去,外面人多,你一个人追出去恐怕会有不便,我帮你打掩护。”
萧涵想也不想就否决了,“不行,你现在身体不适……”
黎秩打断道:“我的武功还在,在病发之前没有任何问题。”
萧涵拗不过黎秩,犹豫着点了头,仍是不安地握紧他的手。
姜蕴听着他们的对话,也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倒没有插嘴说也要去,虽然他现在已经恢复了精力。
“你们去吧,互相有个照应。”
这是几日相处下来,萧涵对姜蕴说过的话里最满意的一句。
“好,那你好好养伤。”
眼看蛊师都跑没影了,黎秩不再多话,先行一步出了门。
姜蕴被黎秩安排的心满意足,只因为黎秩话里对他的关心。
萧涵看了看一脸欣慰的老家伙,不屑地迈开长腿大步离开。
蛊师跳下楼时伤了腿,跑得却极快,黎秩和萧涵追出竹林时,竟没有找到他,二人面面相觑,皆有些凝重,担忧蛊师已然找到长源报信,便有了先回去叫上姜蕴避避风头的打算。
就在黎秩要回去之时,萧涵忽地按住黎秩手臂,“等等!”
黎秩不解地看向他。
萧涵如临大敌,谨慎地护住黎秩,目光指向竹林一角。
“那边有人。”
黎秩跟着看去,果真在竹林里见到几个黑色的身影,他的眼力不错,看清楚那几人皆是躺倒在地,一动不动的,想来八成是受了伤,他便推开萧涵护在身前的手臂,往前走去。
萧涵警惕地追上,黎秩却是没半点危机感,不仅大摇大摆地走到那些人身旁,还在边上蹲下查看。
萧涵很看不下去,尤其是那些人皆是面色发青嘴角挂血。
黎秩细白的手指在那些人身上查探,萧涵的脸色就越发精彩。
“中毒太深,死了。”
黎秩得出结论,一起身,一条干净素白的手帕就送到面前。再一抬头,就见到萧涵嫌弃的表情。
黎秩挑眉,就是不接。
萧涵发觉他好像不高兴了,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腕,亲自拿手帕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仔细擦拭起来,“枝枝,你下回讲究一点,你这双手那么漂亮,怎么能碰这些脏东西呢?”
他语重心长地说着,脸上分明是一副暴殄天物的表情,珍而重之又小心翼翼地握住黎秩白皙的手。
黎秩撇撇嘴,拿着手帕抽出手,指向一人身旁,“你看那个食盒,他们应该是给我们送饭的人。”
不过他们的早饭显然已经全被打翻了,还混进了死人堆里。
萧涵看着黎秩惋惜的神情,忽然很担心黎秩会捡起地上的馒头,这个念头一出,马上就拉住黎秩的手,在黎秩看来时随口接上,“会是谁给他们下了毒?等等,那边还有……”
萧涵余光瞥见竹林深处,又见到了几个瘫倒在地的黑衣人。
这么看来,竹林附近监视他们的黑衣人应该是都出事了,否则蛊师跑出来这么久,不可能没动静。
黎秩猛地看向下方不远处镇南王府死士们的驻扎处,也是长源跟百里寻他们的住处,面露惊疑。
“恐怕是长源那边出事了。”
萧涵也猜到了,“去看看?”
黎秩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的小楼没有出事,也许是动手的人意不在他们,那姜蕴应该没事。
思索着,黎秩点了头。
“好。”
此刻在竹林下方,依山而建的吊脚楼建筑群中,如黎秩所料,地上躺倒不少黑衣死士,而在最中心的位置,也就是长源的住处,因是岛上人员最密集之处,更是遍地横躺着人。
而长源在这时却是毫无知觉的,他的房间与百里寻临近,往日便派了不少人看守百里寻,看守极严,但都在一个屋檐下,他们平日里便是在一个饭厅里吃饭的,今日也不例外。
自打前几天被蛇蛊咬了,解毒疗伤后的这几日,长源的精神便不怎么好,同时脾气也越发暴躁。他今日起的晚,出门时百里寻已在厅中用饭,长源捂住肿脸一脸阴沉地在对面坐下,只见百里寻看了他一眼就匆忙低头,畏畏缩缩的模样看得长源满脸轻蔑。
就算百里寻是王爷的义子,也是最不得宠的那一个,长源身为镇南王心腹的徒弟,在王府立身比百里寻正,能压他一头,心中也是窃喜。
故而每次见到百里寻,长源都免不得讽刺几句,手下殷勤地送来了茶水,茶是上好的铁观音,长源抿了一口,微眯起眼啧啧叹道:“若无意外,明日师父就到了,待将黎秩带回王府,到时候七少爷可就立了大功了。”
长源意有所指地笑道:“也不知道王爷会如何赏赐七少爷,真是叫人羡慕。像我们这些人可就没那么好命了,拼死拼活干了一场,结果功劳全让人占了,谁让我们没个好娘呢。”
长源唉声叹气,又假意安抚道:“说来七少爷这回若立了功,鹂夫人在王爷面前就长了脸,王爷定会愈加恩宠夫人,而夫人得了宠,七少爷也有好处,到时王爷定会更宠信你。”
像这样的话,出西南这一路上长源说过不下十遍,百里寻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泛着寒光的眼睛看向半空的茶杯,跟着慢慢放下碗,抬头望向长源,少年面色阴沉到有些骇人。
长源啧了一声,惊奇道:“七少爷这是怎么了,想娘了?”
大抵在镇南王府,所有人都觉得百里寻如今的地位都是他母亲讨好镇南王得来的,事实也是这样。
百里寻看惯了别人嘲讽的目光,在长源的讥讽注视下,他抿直嘴角,身上透出一股隐忍的杀气。
长源察觉到他今日的反应跟往常那样逆来顺受又些不符,却也没放在眼里,这里的人可只听他的。
“七少爷,你想如何?”
长源这话刚问完,方才还瞪着他的少年身形一晃跌倒下去,双目紧闭地躺倒在地,嘴角溢出血丝。
长源惊得一下,正要叫上还在厅中伺候的手下,却听见接连几声沉闷的倒地声,回头一看,果然见到三四名手下通通倒在地上,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