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看见一身罗裙的太子妃推着殿下出来了。
若非脸上多了一道伤痕,以及他们真的是从大牢里出来的,周方简直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做的一场梦,诡异至级的梦。
闫毅江湖成名,太子妃是皇家长媳,还是谢家的大小姐,任是谁能把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
他身上都快起鸡皮疙瘩了。
再看太子殿下淡定的脸色,周方真觉得不愧是太子殿下,他没跟错主子。
大牢里待了好几天,猛一出来,就觉得阳光太刺眼,谢意颜下意识挡了一下,正眯着眼,就有人给他递了把伞来挡阳光。
谢意颜自己接了伞,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问周方:“我能走吗?”
周方:……你问我?
低着头假装自己并不存在,倒是李晟景开口:“现在问是不是晚了点?怎么你不想走?孤见太、见你屡次留恋此处,莫非是想再多住两天?”
“不想!”谢意颜马上往小太子跟前凑了凑:“一点儿也不想,我就是有些担心,算了,既然殿下亲自来接,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快走吧。”
如此理所当然,让李晟景啼笑谐非:“你就不怕孤将你从此处带出,再送至宗人府法办?”
宗人府是专门管皇家人的地方,皇室子弟犯了错都得送到那儿去治罪,他现在是太子妃的身份,如果要定罪也是宗人府给他定罪。
“怕。”谢意颜立刻又怂了起来:“殿下,咱是回府吗?先回府吧,好不好?”
到底还是没忍心继续吓唬他,李晟景叮嘱周方:“孤今日未曾来过京畿卫,你知道该怎么办。”
“卑职明白,殿下放心,定会处置妥当。”
回去的路上车厢安静得不行,谢意颜几次想张嘴说话,最后都因为还在外面不方便而不得不噤声,一副受了气的小媳妇样看着太子殿下,端茶倒水十分殷勤。
而李晟景拿着一本棋谱看得专心,好像车上压根就没有谢意颜这个人。
京畿卫离太子府到底有多远谢意颜不清楚,他只知道小景不理他,这一路上他喝光了车上备的茶水,依旧觉得嘴巴很干,仿佛在沙漠里走了千百年,马上就要被烈日灼阳给烤死了。
终于回了东苑,谢意颜跟在李晟景身后斯斯艾艾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小景我……”
“沐浴更衣。”
“又换?”他急着想跟李晟景说话,不管说什么都好,可李晟景又让他去洗澡换衣服,谢意颜现在哪儿顾得上这个,想拒绝,可看着太子沉静的眼眸,里面好像藏着一片汪洋大海,看似平静,里面却藏着汹涌的波涛,只好收回他要说的话。
“我洗,我换!”明明非常迫切了,但还是让自己稳下来:“我先换衣服,然后小景你听我说好不好?我想跟你说清楚,你再治我的罪。”
“孤在书房等你。”
“在这儿等!”谢意颜脱口而出,说完见小太子好像没有生气,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是询问的语气:“就在这儿等好不好?我很快,马上就好。”
李晟景无奈:“你知道你在大牢里待了几天吗?知道自己身上现在是什么味道吗?知道……罢了,你慢慢洗,孤就在这儿等。”
略有停顿后,又加了一句:“哪儿都不去,你把自己收拾干净,我们再谈不迟。”
一步三回头去洗澡,谢意颜想洗快点,进了水他就想出来,可小景说他身上现在是臭的,又只能按耐下焦急,一点点把自己洗干净,甚至还用了平时都懒得用的贡品香皂,直到确定把自己洗干净才从水里出来。
擦干拿衣服,脸上表情再度裂开。
给他准备的衣服并不是太子妃平时穿的罗群,谢意颜拿过来看了看,是一身蓝色的束腰锦袍,里外好几层的那种相当繁复的款式,是谢意颜没穿过的。
他长这么大,穿最多的是女装,其次就是混江湖时候时穿的劲装,方便打架比武,像这世家公子的装扮,谢意颜就没准备过。
而且这衣服,谢意颜再仔细看了看,这衣服应该是小景的衣服,不管是质地还是款式花纹都是上等精品,虽没见小景穿过,但谢意颜在衣柜里见过。
只穿了中衣,往外伸头找了找太子,果然就见太子看了过来:“怎么了?可是衣服不合身?”
“我没穿。”谢意颜很犹豫:“我要穿那个吗?”
“你随意。”李晟景收回了视线,状似无所谓地说道:“若是你想继续穿女装也无妨,只是你确定要穿着女装跟孤说话吗?”
“我穿这个就行。”
谢意颜怂得缩回了脑袋。
他现在见到小景就觉得十分心虚,根本就不敢跟小景的视线对到一块儿,尤其是小景两句话,他就抓招架不住,觉得自己说什么做什么,就统统不对了。
洗澡的时候想着快点出来,换衣服的时候却又磨磨蹭蹭起来,没底气,一想到穿好衣服就得出去见人坦白,就更没底气。
关键他摸不清楚小景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生气没生气?还是说要跟他秋后栽算账?
“可要人伺候更衣?”
等得太久,李晟景都等不耐烦了,想也知道里面的人这会儿是不敢出来见他了。
别看这一路上谢意颜都是着急忙慌想跟他解释的样子,其实李晟景心里清楚,他没做好准备,哪怕是在大牢里关了五天,他也还是没做好准备。
终于从屏风后面出来,谢意颜不是很自在地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又抻了抻衣摆,就差迈着小碎步才走到李晟景身边,问得小心翼翼:“还去书房吗?”
“就这儿吧,坐。”
谢意颜这才注意到,他沐浴的功夫,太子殿下摆了盘棋,将黑棋让给他:“说吧。”
两个字就让谢意颜哑口无言,他也不去动棋子,就看着李晟景放下一枚白棋,一招就将黑棋逼到了死境。
这是一局旧棋,之前他跟李晟景下过的,只是那时候跟现在不一样,谢意颜还记得这时一局他洋洋得意自以为赢了小太子的那盘棋,现在再看,原来太子只要挪一下白棋的位置,就能将他全盘逼死。
“殿下想知道什么?”谢意颜觉得很憋屈:“你是什么时候怀疑我身份的?”
“你问孤?”李晟景慢悠悠将白棋重新收回,在黑棋不变的情况下,继续摆着,都是曾经跟谢意颜一块儿下过的。
再看下去,谢意颜都想直接找块豆腐把自己撞死算了。
“殿下想知道什么?”
李晟景终于抬头了,手上的棋子放下,目光平静地看着谢意颜:“你究竟是何人,缘何要冒名顶替入太子府?是有任务还是欠了谢家的人情?”
谢意颜:“什么?冒名顶替?”
等等,小景是不是猜错了什么?
谢意颜动了动,犹犹豫豫问道:“殿下以为我是冒名顶替的?”
“不然呢?”李晟景问得理所当然。
“当然不是!”
谢意颜终于懂了,小太子一早就怀疑了他的身份,之所以没有声张也没揭穿他,就是因为觉得他是假的,不想让这件事连累他这个“无辜之人”。
太子仁心仁德,见他没有做什么不利的事情,干脆就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了,要不是这次他贸然行动,还出了岔子,可能李晟景还会继续睁只眼闭只眼地纵容他。
小景心真好。
“孤这个样子,谢家不愿将爱女下嫁也是情有所原,你说实话,我不会怪你。”李晟景看着谢意颜为难的样子,终究还是缓和了语气:“此事你虽参与,但心性未泯,尚有……”
“我不是冒名顶替的!”谢意颜小心翼翼看了李晟景一眼,带着几分为难,几分我有苦衷的样子,往李晟景跟前凑了凑,李晟景挪开一点,他就不敢再往前了,下意识地扣着桌面:“真不是冒名顶替,我就是谢意颜,谢家长……长子。”
话说出来就再往后就简单多了,谢意颜松了一口气,干脆直接说道:“谢家就没有女儿,我爹娘只有我一个,皇上赐婚我们家之所以不想让我嫁,那是因为我不能嫁,我是从小当女儿养大的,我娘小时候宠我很厉害,小时候经常把我带在身边,一来二去的就就传出这么个名声出来,其实我琴棋书画什么都不会,那些人都是为了巴结我爹娘才故意闭眼吹捧的。”
“结果不小心吹大了,名声越传越过分,我爹娘想着再过几年就告老还乡一家人回老家去,谁知道,还没告老还乡赐婚的圣旨就下来了。”谢意颜也很委屈:“那可是圣旨,抗旨不遵是死罪,欺君之罪也是死,横竖都是个死,我要是能有选择,还不如当初就投个女胎呢!”
李晟景听着谢意颜的话,差点把棋盒碰掉,拧眉不确定地又问一遍:“你说你是……”
“就是我呀!从头到尾谢家只有一个我。”谢意颜凄凄楚楚看了李晟景一眼:“小景我不是故意瞒你的,只是,这事儿它身不由己呀,我只能瞒着。”
“等一下。”李晟景不明白了:“既然是谢家公子,那为何要做女装打扮?还有你那一身的武功,又是从何而来?”
“说来话长,我能慢慢说吗?”谢意颜倒了热茶递过去:“你先喝口茶,暖暖身子。”
“你先说。”
“哦。”谢意颜把茶杯放到李晟景手边,接着说:“其实具体我也不清楚,其实我上面应该还有两个哥哥的,可惜都是早夭,到我也是差点没活下来,我师父说是谢家命定无子,想让我活下来就得想个蒙蔽上天的法子,把我当个女孩儿养,说不定能活下来。”
“就这样,我爹娘就让我男扮女装了,还好我命不错,也可能是真瞒住老天了吧,小时候有出气没进气的病痨鬼竟然一天天好了起来。”谢意颜自嘲地笑笑:“后来学武也是师父教的,没别的,就是强身健体,想让我多活两年。”
李晟景越听眉心越拧得紧,同样紧的还有谢意颜的心,他生怕李晟景来一句无稽之谈,那就没法儿了,他说的可全都是实话。
第52章
听完谢意颜的话,李晟景沉默了起来。
他从未这样想过,怀疑谢意颜的身份是一回事,但他从未想过谢家竟将唯一的独子送到他府上来,他以为就以谢首辅的城府,肯定不会做这种事情,所以他—直以为是谢家人找的替身。
却没料到,不仅不是替身,竟还是谢家唯一的独子。
这就是一场豪赌,倘若他……
那谢家将再无退路,满盘皆输。
想到此处,李晟景真是不得不佩服谢首辅,同时也隐隐明白大婚前夕谢首辅在他府上说的那些话,这—步走得有多险,谢意颜可能不清楚,但李晟景明白得很。
“你就不怕孤……当真动怒,将你谢家满门问斩?”
李晟景故意冷着声音,吓唬谢意颜:“欺君之罪,诛九族的大罪,你可知?”
“知道的。”谢意颜点着头:“那开始的时候是我爹说,他说殿下是天下最仁善,是心怀大德之人,叫我小心应对,便是殿下日后察觉了,也会念在我—番忠心的份上,留我谢家—条生路。”
果然呀,老狐狸还是老狐狸,就是不知道那老狐狸是怎么养出来这么个……一根筋的傻子!
若今次嫁入太子府的人不是谢意颜这么个实心眼没城府又—颗心只想哄他高兴的人,换成别的什么人,恐怕都不会有现如今这么好的待遇了,太子殿下还有心思跟他好好说话,还摆了棋盘过来打算好好教育教育。
如果换成是别的什么人,李晟景或许碍于眼前局势跟谢家的根基不会动他,但若死在外面了,李晟景也不会插手去管。
谢首辅是多精明的—个人,自家儿子是个男人还敢嫁入太子府,他不知道—旦事发之后谢家会面临什么吗?他不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德行吗?可就是因为知道,他才敢这么做的。
欺君之罪跟抗旨不遵中间,他选择了欺君,赌的是什么?
赌的就是李晟景不忍心对谢意颜下狠手,赌的就是家里这个没城府—根筋的傻儿子能全身而退,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是有的,谢首辅那样精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将谢意颜这样的脾性的人放到太子府里来,无异于羊入虎穴,谢意颜便是能撑住,他又能撑多久,身份被揭穿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可他就是做了,因为那只狡猾的狐狸早料到这只傻了吧唧的小羊会有人护着。
谢意颜心性纯良,除了他是个男孩子之外,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不好之处,甚至这—点所谓的不好,也不能算作不好,只能说命运弄人罢了。
李晟景是在什么环境里面长大的?他东宫太子,又遭遇惨祸,年纪轻轻便能在朝堂之上掌握大权,这还不算,古往今来,又有几个可以出宫自立府邸的太子,他是唯一。
就是这样的李晟景,偏偏又是极温和仁善之人,将谢意颜这样的小羊羔放到他手上,不仅不会被吃,反而会被养得皮毛油亮,也正是因为谢意颜心底单纯毫无城府,他那点无伤大雅的小秘密谢意颜才会容忍甚至纵容。
大夏太子身边,自然是容不得那七窍玲珑的心肝。
将谢意颜嫁入太子府,不仅仅是皇命难违,同时也是谢家人对他的投诚。
谢家子前朝为官以来,从不涉及党派之争,谢家能在此时将唯一独子放到他身边,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只是这—层过于隐晦了些,任是谁也想不到,原本打算将谢家爱女嫁给他这个残废,引得谢家对太子不满,意欲挑起谢家与他的不合,却是万万也没料想到,谢家的长女变长子,这姻亲竟然真的结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