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进里间,没多久,就又出来了,低声对阮久道:“王后,没看见,信不见了。”
这可不太好,这种东西要是落在别人手里,多少是个把柄。
于是阮久推开要伺候他喝水洗脸的侍从们,跟着乌兰进了里间。
侍从们小声揶揄:“王后还是最喜欢乌兰大人侍奉。”
“谁说不是呢?才刚回来,急急忙忙地又进去了。”
正巧这时,赫连诛也进来了,他面色一沉,也转去里间。
那时阮久和乌兰正到处找那封信,阮久在床铺前跪下,低头去看床底:“在这里!应该是被风吹下来的。”
阮久伸手去拿,忽然摸见一个箱子。
他把书信和箱子都拖出来,在看见那个小箱子被人破坏的锁之后。
空气凝固了。
是那个装着少儿不宜的画册的话本,阮久记得,自己明明和赫连诛约定了,五年之后才能看的,而且现在只剩下三年了。
赫连诛的脸色,从肉眼可见的阴沉,变得无措:“软啾,我……”然后他看见阮久手里捏着的书信,快步上前,把书信拿走:“这又是什么?”
阮久一惊,顾不得箱子了,跳起来要拿回书信:“还给我!”
赫连诛高举书信,把书信拆开,匆匆扫过几眼。
他在看信时,阮久就扒着他的腰带、踮着脚,要把东西给拿回来。
赫连诛很快就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了,乌兰惶恐,低头要请罪,却听见赫连诛冷冷道:“滚出去。”
他只看向阮久:“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还想着帮他隐瞒?”
阮久也振振有词:“你最好先跟我解释一下箱子的事情。”
第74章
两边对峙, 互不相让。
赫连诛手里拿着那封信,阮久抱着坏了的箱子,两个人都冷冷地瞧着对方。
乌兰劫后余生, 逃出里间, 还把房门给关上了。
反正大王和王后不会打起来的, 他要是在里面劝架, 肯定会越劝越糟。
侍从们都围了上来:“乌兰大人怎么就出来了?”
乌兰摆摆手:“大王和王后在里面玩儿呢,你们都别围在这儿,出去吧。”
“玩儿?”侍从们皱眉, 面面相觑。
“啊……”乌兰定住,“不是……”
没等他解释, 侍从们就跑远了。
乌兰回头望了一眼, 他有感觉, 等吵完了架,大王肯定不会放过他的,但是王后也肯定会帮他求情。
看来往后的日子还是要多仰仗王后。
他跟在大王身边这么些年, 帮大王操持内务, 结果大王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还是王后好, 可爱又体贴,他从今往后就要一心一意跟着王后了。
此时的里间,赫连诛和阮久还在对峙。
阮久睁圆杏眼,不肯眨眼, 直直地看着赫连诛。
“你自己说,你什么时候打开的?”
赫连诛虽然有些心虚, 但还是有一些理智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 小声道:“什么?”
“箱子。”阮久抱起箱子,拨了一下早已经坏了的锁,“你明明答应我,五年之后再看的。”
在阮久的目光压迫下,赫连诛还有一点点理智:“……不是我,是老鼠咬坏……”
阮久蹙眉,再拨了一下铜制的锁头,锁头砸在箱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看起来是很好骗的样子吗?”
“是。”赫连诛摸着良心回答。
阮久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打开箱子,翻了翻里边的画册,试图回想这些画册的排列顺序,看看赫连诛到底看了几本。
可惜他自己都没怎么看过这些东西,回想更无从谈起。
赫连诛跟着他去看,随后阮久啪的一下盖上箱子,直接问道:“你看了几本?”
赫连诛竖起食指:“一本。”
阮久表示怀疑:“是吗?”
见骗不过他,赫连诛只能再竖起两根手指:“三本,真的只有三本。”
阮久气得要打他:“我都还没看过三本,你就看了三本。”
赫连诛正色道:“要是你想看的话,你也可以看。”
“我才不想看呢,我又不是小狗。”
这和小狗有什么关系?阮久显然已经脑子乱了,都语无伦次了。
赫连诛趁势把他怀里的箱子抱走,举起那封书信,一转攻势,直视着他:“这件事情已经说完了,现在来说这件事,你明知道乌兰是太后安排在我身边的暗线,你还想帮他隐瞒,是不是?”
“是啊。”阮久倒是爽快,回看过去,坦坦荡荡地就承认了。
“你……为什么?”
“就是不想让你知道嘛,你要是知道了肯定得罚他,我不想让你罚他。反正他抓的是我,我都不介意了,你就不用再管这件事情了。”
赫连诛的脸色随着他的话,一句一句地阴沉下去。
这时阮久抬眼,瞧见他的神色,被他吓了一跳,往后撤了一步:“你……你想干嘛?”
赫连诛眉头一皱,简直要哭出来了:“软啾,你是不是喜欢乌兰?”
“啊?”
“你就是喜欢乌兰,所以想保住他。”
阮久又被他吓了一跳,忙道:“没有,我没喜欢他。”
“你就是喜欢他,才护着他。你还把我想得这么坏,我又没说会罚他。我早就知道你喜欢他了,从上次在牧场上我就知道了。”
赫连诛捏着他的肩膀,直直地望进他的眼里:“不许喜欢他,你不许喜欢他!”
阮久根本没有说话的时候,终于等到赫连诛停下来了,才连忙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喜欢他。”
赫连诛脸色稍霁,却还是有些怀疑:“真的?”
“以前‘喜欢’过一阵,没多久,很快就没有了。”
赫连诛的脸色又不好了。
阮久回想了一下:“当时,我大概只是喜欢他细心,照顾人照顾得很周到,我就像喜欢我爹一样喜欢他。”
赫连诛下意识道:“你爹也不行!”
阮久抬眼:“你再说一遍。”
赫连诛不敢再说了,只是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赫连诛今天的表现着实反常,强忍着躁郁,委屈又可怜。
他现在回想起阮久是被乌兰掳走的,两个人还差一点就一起回了梁国,心中就忍不住觉得憋闷。
阮久把书信从他手里拿过来,自己也看了两眼,见赫连诛这副模样,忍不住道:“你别怪他,他也不想这样的,而且他也没做过别的事情。”
赫连诛沉默许久,最后道:“知道了。”
“我知道你最好啦。”阮久抱了他一下,还想跟他说些什么,但是想到那话,就耳朵尖一红,还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松开了手。
阮久转身要出去吃水果,喊着乌兰帮他把西瓜给切开,还没走出去一步,就被赫连诛拉住了衣袖。
“软啾。”
“啊?”
阮久回头,瞧见他不太自在的表情。
“我已经长大了,是一个男人了。”他垂着眼睛,“要是你觉得还不够的话,再等几年,我很快就长得更大了。你先别喜欢别人嘛,再等我一下,我很快就长大了。”
阮久站在原地,忽然觉得,自己方才不好意思说那话,实在是太不好了。
他不说,赫连诛胡思乱想,都快把自己想哭了。
于是阮久忍着微微发烫的耳朵尖,双手捧住赫连诛的脸,轻咳两声,瞧着他的眼睛,说了一句:“我喜欢你。”
才说完这话,阮久就觉得耳朵上的热意散到了脸上。
他松开手,脚步匆匆地走出里间:“乌兰,我想吃西瓜,帮我切一半,再拿个勺子。”
站在原地的赫连诛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刚才阮久说话的时候,把他的耳朵都捂住了。阮久说得又快又小声,他听不清楚阮久究竟说了什么。
但是他会看口型。
看口型的话,他不太敢猜。阮久怎么会喜欢他呢?阮久不是一直把他当做小孩子来看吗?
正是因此,他才要跟阮久说,再等一等,他马上就长大了。
赫连诛一个人手足无措,在里间站了许久,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他出去的时候,阮久已经吃完了大半个西瓜,正揉着肚子打嗝。
赫连诛走到他身边,捏捏他的小肚子,低声道:“软啾,你再说一遍。”
“什么?”
阮久还想抱起另半个西瓜,被赫连诛按住了:“吃多了会肚子疼的。”他避着周围的侍从,重复一遍:“你再说一遍,刚刚的话。”
阮久笑着拍拍他的腰背:“别胡思乱想了,快点长大,然后嫁给哥哥噢。”
没想到赫连诛的脸皮比他还薄,只听得这一句话,就红了脸。
他强忍着害臊,道:“不是这一句,是在房间里,你说的那句。”
“你还太小了,那句听多了不好。”
阮久趁他出神,伸长手,抱起另半边西瓜,抓着勺子挖了一口,刚准备送进嘴里,就被赫连诛拦住了。
“已经吃了半个了,会不舒服的。”
阮久“嗷呜”一口把舀出来的西瓜肉吃掉,然后再舀了一勺,塞到赫连诛嘴里:“我帮你尝尝甜不甜,还挺甜的,你吃吧。”
赫连诛嚼着西瓜,说不出来的感受。
阮久说喜欢他,还说等他长大。赫连诛再吃了一口西瓜,是有点甜。
可是阮久总是很喜欢说笑话,不知道他是说真的,还是说假的。
而且阮久说的是,等自己长大了,就嫁给他,是赫连诛嫁给阮久。
这可不太妙,阮久就像是逗他玩儿一样。
赫连诛心中依旧忐忑,看着阮久,也看不出阮久究竟是在说真话,还只是在逗他。
看不出来,赫连诛只能怪自己。要是再长大一些就好了。
*
回到尚京之后,赫连诛带回来的太后余党不敢有别的动作,周公公去认领了太后与摄政王,还有那个孩子的尸首,顾忌着赫连诛,什么也不敢说,只是放了把火,把三个人的尸首都烧了,骨灰装进坛子里。
这是梁国和鏖兀都没有的葬法,所谓挫骨扬灰,除了罪大恶极的人,没有人会用这样的葬法。但是周公公没有其他办法,他一个人没办法带着三具日渐腐败的尸首去其他地方。
赫连诛看在阮久的面子上,没有太过为难他,只放他离开。
至于抓住的那些死士暗卫,当然是要秘密处死的。
周公公抱着三个坛子,没有回梁国,也不能留在尚京,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同阮久简单地道个别。
周公公近来憔悴了许多,满头白发,仿佛太后一死,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他去见阮久的时候,当然没敢带着太后的骨灰,只是抱着行礼。
阮久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原本还有小小的怨气,此时也都散了。
他问:“您老现在要去哪里?”
他前阵子刚把万安宫中剩下的太监宫人放出宫去,既然赫连诛不处置周公公,周公公肯定也是要出宫的。
阮久想了想:“要不我帮您老找个地方?也省得您老一大把年纪了,还在外面奔波。”
“不用。”周公公摇摇头,“我已经找到了去处,不用麻烦小公子了。再说了,小公子现在安排这样的事情,恐怕不太方便。我还没有这么厚脸皮,已经给小公子添麻烦了,临走了还要麻烦小公子。”
“那您老打算去哪里?”
“找个地方养老罢了。”
阮久再问,他就不肯说了。
应当是存了死生不复相见的念头,周公公心中清楚,他自己也没有几年了。
阮久没办法,只能拿了钱给他,送他离开。
几天之后,赫连诛派去查探的暗卫前来禀报,那个老太监一直往西走,找了个小牧场就住下来了,没有任何异动。
赫连诛不再管他,也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阮久。
而后暗卫又呈上来一个染了血的包裹,里面是几本书。
“那时候在溪原城,大王下令,将溪原城上下都围起来。一个小队正巧遇见了柳公子,僵持之际,一个新来的士兵一时失手,误发了箭,把柳公子误杀了。”
“那个小队害怕被怪罪,于是把尸首拖走,草草掩埋,隐瞒事实。前几日他们喝了点酒,才把事情说了出来。那几个人已经按照军纪处置了,这是柳公子留下来的行李。”
赫连诛捏着包裹一角,掀开看了一眼。
书卷上也都是血迹,那暗卫道:“据说柳公子临死前,有一句话留给王后,臣等不知道该不该禀报王后,所以先来请示大王。”
赫连诛不悦皱眉:“他说什么?”
“他说,如果王后有朝一日回国省亲,求王后一定不要跟他母亲说,他是这样死的,只须跟她说,自己是病死的,就好了。”
赫连诛沉默,那暗卫不明白他的意思,出声询问:“大王,要告诉王后吗?”
赫连诛摇头:“不用,别让他知道柳宣死了。”
“是。”
暗卫领了命要下去,才走到门前,忽然又听见赫连诛道:“慢着。”
赫连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后竟道:“告诉他,简单地说两句就行。”
“是。”
暗卫再次领命下去。
他不知道赫连诛为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其实赫连诛只是由柳宣想到了自己。
柳宣骗过阮久,他也骗过阮久,阮久每次都很生气。
他不能再骗阮久了,就算真的很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情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