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啊啊!”
平儿吓得捂住自己的头,心肝惊跳,等了许久也没感觉到疼,等再睁开眼时发现闻哥儿还有焦焦全都过来抱住了自己,而要打人的夫子已经被一脚踹飞了,正躺在几尺开外捂着胸口呜呼哀哉地喊疼。
沈文宣脸色阴沉地站着,其他夫子见状神色十分不满:“这打戒尺不是常有的事吗?古人常说严师才能出高徒,你们这、这——”
这还想不想让他们教了?
有三位夫子气不过,当场站了起来,满脸嫌弃地指着沈文宣说道:“我们来此也是被生活所迫,否则哪个读圣贤书的想入你这商贾之家?你们不蒙恩被德也就算了,连最基本的尊师重道也做不到,我看你们家的这两个童子还是另请高明吧。”
三位夫子走出雅室,离开了沈家,那位打人的夫子也被拖了出去,不过一直捂着胸口叫唤,被拉出去时扯着管事的衣服丝毫不松手,看样子是要讹上一笔。
管事偏头看了王沐泽一眼,王沐泽偷偷瞥着沈文宣,点了几下头,挥挥手让他赶紧下去,看着他的伤意思意思给一些,好堵上他的嘴。
还剩下两位夫子,一位乐师,一位教九章算术的。
乐师勉强笑道:“这.....我也不喜欢用戒尺管教学生,打坏了可就不好了。”
教九章算术的夫子倒没说什么,那些读书人大多不喜欢算术,认为此等拨弄算盘的学术落了下乘,这来商贾之家教书倒也对口。
沈文宣看了他们几眼,不用他们再来考核,直接出题考较他们二人,一道白纸黑字的算术题,规定教算术的夫子一柱香之内做出来,而乐师去门帘后面的琴室弹一曲自己最拿手的曲目。
乐师考虑了半晌,透过竹帘看向坐在桌案旁的焦诗寒,心中一琢磨,开始转轴拨弦,袅袅琴音从帘后传出,听起来还不错。
焦诗寒正想着这是哪家曲目,听到中间时脸色忽然一变,低下头全身羞耻地发烫,还有些说不出来的恶心,猛得站起身拉起平儿的手快步离开了。
他走得突然,沈文宣手上正想倒一杯茶,完全没反应过来。
沈文宣:“......”
视线瞥向门口站着的王沐泽,见这小子抓耳挠腮地不敢看过来,瞅着十分心虚,沈文宣就知道不对劲儿了,吩咐两个小厮把这弹琴的乐师架出来。
乐师正弹到兴处,突然被打断,满脸不高兴:“你们干什么?”
还说干什么,王沐泽简直想把他锤爆!
抹了两把额头上的汗,王沐泽瞥着沈文宣心里有点点害怕地说道:“他、他刚才弹得是、是......艳、艳曲,还挺有名的那首。”
沈文宣不通音律,完全没听出来,此时不禁有几分震惊,夹杂着不满:“这就是你请的夫子?”
“我我我我......”王沐泽“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低下头默默认骂。
“全都滚出去!”
众人一抖,这下子,不仅乐师被扔了出去,连算了半天连个屁都没算出来的无能夫子也被赶走了。
“我这、这不是矮子里拔高个吗?真正高个的都在宏章书院里面呢。公子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呢,这宏章书院不让商籍的子弟入学,不过我听说只要求知府把家中子弟的商籍改了就可以进去,郁家的郁子秋就是如此,那次郁家和我们一起剿匪,郁堂就拿着这份功劳求知府给郁子秋改的。”
“还有一个途径就是给那些官家子弟当陪读进去,不过这得有人脉,不少商户这么捧着那些士族子弟,甚至自愿供养,就是为了这个陪读的机会,我们沈家自有结识的人,跟担任监当官的刘大人或者任典司录的张大人说一声,我们家这两个娃娃也能进去陪读。”
“但是这宏章书院的经费一是由官府拨付,二......就是由林家捐献,这林家做盐商生意,家底厚得很,可我们不是刚跟林家撕破脸嘛,这俩娃现在进去肯定受排挤,我我我就只能带这些人来见你了。”
王沐泽瞅着沈文宣的脸色,道:“要不我们再缓缓,等我们将林家搞掉再——”
沈文宣瞥向他:“我记得宏章书院的春试过几天就要开始了。”
“那等秋试再——”王沐泽看着沈文宣的眼神不敢说话了。
沈文宣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视线瞥到一旁静静喝茶的闻哥儿,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忍不住揉了几把他的脑袋:“你倒是不着急。”
闻哥儿瞅他一眼:“着急的是你,你巴不得我和平儿早早去读书,好占着焦焦一个人。”
“是又如何?”沈文宣挑眉笑道,转着手里茶杯想了几息,怎么也不能让这两个小的去当陪读,阿焦肯定不愿意,但如果去求知府改籍的话......这老东西不知要敲诈他多少。
半晌,沈文宣问道:
“那姓麻的夫子说的惟修居士是谁?”
......
寒轩院里,焦诗寒正看着平儿笨笨拙拙地插花,心里想着他当年去书院学的东西跟男子学的六艺有所不同,让平儿和闻哥儿学一样的东西会不会不太好?
沈文宣走进来坐在他身边,拍拍平儿的脑袋示意他可以走了,平儿顿时松了一口气,拿起自己插到一半的花去找闻哥儿。
焦诗寒看着平儿逐渐跑远,鼓起脸瞅向沈文宣:“我正要教他怎么插呢。”
“我送他们俩去宏章书院读书,那儿有专供女子和双儿读书的湘雅院,不用你再操心。”
焦诗寒嘴里的气瞬间憋了,不禁笑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沈文宣凑近他唇角亲了一下。
......
深夜,温乐宁府里的人都休息了,安安静静。
焦诗寒躺在床上难受地喘气,全身像被火烤一样由里而外的热。
“好疼......”他无意识地咕哝道,慢慢睁开眼,房间里点着几盏灯,绿袖正睡在外间的小榻上,焦诗寒伸手摸向自己的后颈,那里火辣辣地刺痛。
紧挨着的沈文宣闭着眼呼吸沉稳,焦诗寒看着床顶喘了几口气,鬓角还有散开的衣襟里全都是汗。悄悄拿开阿宣搂着自己腰的手,焦诗寒撩开床幔下了床,等迷迷糊糊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鼻间突然一股暖流流了下来,滴在杯子里,染成一片红。
焦诗寒伸手一摸......他流鼻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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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阿焦?”
沈文宣疑惑道,从床上坐起身,他还有些迷糊,撩开额前的碎发透过床幔看向桌边站着的人。
“口渴了吗?”他问道,声音还带着些许笑意,从床上下来抓住阿焦的手转过身,脸上的笑顷刻没有了,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在做噩梦。
焦诗寒用帕子捂着自己的鼻子,鼻血还在流,白色帕子当中晕着不规则的红,触目惊心。
“仰着头,用嘴呼吸。”沈文宣道,声音有些漂浮,接手他手里的帕子捏住他的鼻翼两侧往鼻中挤压:“绿袖!去叫赵大夫过来!”
绿袖在沈文宣发出声响的时候已经醒了,此时急忙穿上外衣打开房门跑了出去。
下一刻,寒轩院灯火通明,奴仆都收拾好自己,赶忙过来伺候。
“我可能有些上火。”焦诗寒道,被捏住了鼻子,说话的声音有些嗡嗡的,眼睛瞟着沈文宣的神色,伸手碰了一下他的手,但下一秒又缩了回来,像只被惊吓到的仓鼠,很想、很想把自己团起来。
“没事。”沈文宣道,抱着他慢慢坐到椅子上,手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背。
焦诗寒头靠着他的肩膀由里而外地感觉不对劲儿,有种难以言喻的抗拒感,想立刻从他怀里逃开,离他远远的。
后劲还在发烫,恐慌逐渐从心底漫上来,焦诗寒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在手背和指缝间划出道道红痕。
等赵大夫来的时候,阿焦的鼻血已经止住了,沈文宣打湿了新的帕子擦干净阿焦鼻下已经变干的血迹。
“这大半夜的,突然有人来敲房门吓了我一跳,”赵大夫气喘吁吁地说道,跑过来跑得有些急,连衣服都是一边跑一边穿的,“好歹是敲房门的时候先吓了我一回,若是直接告诉我你流鼻血了,我非得撅过去不可。”
焦诗寒勉强笑了声,脸颊和嘴唇白得看不见人色,坐直上身想从沈文宣怀里出来,本能地觉得离他远些会好受些,但沈文宣现在心里慌得很,抱着他没有松手,呼吸不小心喷在后颈上,焦诗寒忍不住一抖,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赵大夫捏住阿焦的脉凝神诊治,焦诗寒弓着背脚趾卷在一起,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脉象有些乱,”赵大夫皱眉道,“阿焦你别紧张。”
焦诗寒咽下一口口水,喉结微微一动,能看见脖颈白皙的皮下青色的血管,眉头紧皱着深吸几口气缓和自己,他喘不过气。
沈文宣手有些抖地拍着他的背:“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慢慢引导他呼吸。
焦诗寒头抵在他心口上,耳朵很明显地听到他过快的心跳声,“噗通”、“噗通”的,明明声音很镇定,但这里却比他跳得还快,熟不知紧张的人到底是哪一个。
焦诗寒忍不住笑了一声,手指拧紧了他的衣襟,不知几个呼吸之后,身体内的喧嚣稍稍消减了些。
温乐宁府从半夜开始一直闹腾了好几个时辰,直到清晨才安静下来,小厮和丫鬟在屋内院外走动全都谨小慎微地低着头,完全不敢弄出声响。
沈文宣坐在床边垂眸看着已经睡熟的阿焦,手指一直停在他的脸侧和脖颈间抚摸着,动作很轻,但脸色说不上多好,像火山爆发前的沉静,若再被针扎一下,他能自己把自己给烧了:
“他身体到底如何?”
赵大夫从古籍中抬起头,犹豫了一会儿,拧着眉说道:“不知。”
“不过我在查古人留下的医术典籍,前几天我去拜访渝州德高望重的几位医者,也从他们那里得了几本失传已久的医书,等我再仔细看一看,或许就能发现什么,你别着急,治病的事急不得。”
他如何能不着急?!如何能?!
沈文宣眼睛发红地盯着他,咬牙强憋着一口气,火从心口流窜至四肢百骸,烧得人浑身无力的心焦,但又不得不用冰冷的外壳封着,丝毫缝隙都留不得。
赵大夫惭愧,闭眼合上书籍叹了一口气,起身出去了,留给他一些时间让他静一静。
王沐泽耳朵紧贴在门缝处听着里边的动静,赵大夫突然打开门出来,他没了支撑,猛得往前窜了两步,幸好被后面跟着的赵二拽住腰带才没摔个狗吃屎,不过动静还是引起了里面人的注意。
赵大夫手里的古籍一卷敲了他一脑袋,眼睛瞪着他,这个时候了,还闹什么闹呢?
王沐泽歉意地笑笑,等赵大夫走了,反手就打了赵二一巴掌,你早点拉住我不就没这事了吗?
怪我啊?
赵二一边嫌弃一边揉了揉他被打的地方。
“进来。”沈文宣沉声道,王沐泽和赵二互视一眼,无声地撩开珠帘在沈文宣面前站定,王沐泽手里还拿着林家送来的拜贴,轻声道:“公子,这——”
沈文宣:“烧了。”
“这几天的事都交给你们处理,就算是天要塌了也不要打扰我,另外帮我搬一张案几过来,还有笔墨纸砚。”
“是,”王沐泽道,回身朝门口看了几眼,挥挥手让外面排成一溜的丫鬟进来,她们手里端着晨食,“这饭还是要吃一口的,等小公子醒了我再派人送过来一份。”
沈文宣无可无不可,挥挥手让他们出去,等屋里终于清净了,他也没动那些吃食一口,一边看着床里呼吸沉稳的阿焦一边提起笔在纸上默写红楼、西游记、水浒传和三国演义,时不时拿起帕子擦一擦他额边的汗。
有的时候他写着写着,不知何时就看着焦诗寒发起了呆。
......
焦诗寒醒来的时间少了很多,前几天晚上的流鼻血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这几天也时不时流一次,毫无征兆地,防都防不住,被褥不知换了几回。
“过来一些,你该喝药了。”沈文宣道,向床跟坐着的焦诗寒伸出手,他这些天突然离自己远远的,连晚上睡觉都不让抱了。
焦诗寒怀里抱着沈文宣写的故事,一遍一遍地读着,很好看,问道:“你之前为何不写?这些故事若是被世人看了,定要奉你为百年难得一遇的国士。”
沈文宣:“这些不是我自己想的,他们都有各自的作者,我只是复述了一遍而已,此时写下来自然是为了应和你的承诺,我答应过你要送平儿和闻哥儿进宏章书院读书。”
这些手稿外面的人已经抄了一遍,王沐泽也盘下了惟修居士时常光顾的书阁,外面的人估计已经知道这四本书了。
只是他按天发,一天只发一章,红楼梦、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轮着出稿。
“平儿和闻哥儿在宏章书院读书至少要读到十六岁,你喜欢他们俩,得看着他们入学,还要看着他们俩结业才行。”
焦诗寒笑了一声,点点头,连呼吸都有些累,打起精神说道:“自是如此,你既是复述这四本书,能不能告诉我它们的结局是什么?我好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