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上有东西吗?”
说话间余殊挠了挠头发。
喝完整杯水,他身上暖和了些。方才透过杯子折射的光没看清林放的表情,此刻也觉得晦涩难猜。
好像被发现了心绪的蛛丝马迹,就飞快将自己藏起来。
林放就是这种人。
“没什么事我就先去睡啦,”余殊忍不住痒摸了摸脖子,吐了吐舌头,“今天谢谢你,擦药什么的。”
以及片场的维护。
这一条回想起来过于羞耻,余殊决定还是不要说出来了。
关了客厅这边的灯,两个人一道走。余殊往房间,林放上楼。
快走到楼梯口时,林放缓缓说道:“我们是合法的契约结婚关系,有些事,在不越界的情况下你都可以来找我。像今天这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蠢事,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他停下脚步,却没侧身,余光不知看向何处。
偌大的客厅中,只有楼梯间前方亮着一盏灯。
余殊已走出光照范围,灯光只打出他背影的轮廓,混着月色勾勒出高挑纤瘦的少年身形。
月色迷蒙,不如承诺好听好看。
余殊上一世做过许多承诺,可几乎都食言了。
他没回头,背对着林放摆了摆手,“睡了。”
时光太短,他只争朝夕。
第13章
第二天,余殊的拍摄时间临时被调整到下午,邓祺来接他时,才知道早晨江添亦已经杀青了离组了。
余殊猜到是昨天的事的影响,剧方才临时做了调整。这样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省的再和他撞上。
后续几天的拍摄就要稳定得多,没再出什么状况。余殊补的都是些小镜头,背影、远景、一两句话这种,搭了几十个演员,以免推迟太多小配角们杀青。
等边边角角的群戏拍完,接下来的重头就是他和林放的对手戏了。
《山河犹记》的拍摄分了两个组,距离较远,余殊一直没机会和林放碰面。林放戏份重,每天早出晚归,即使同住一片屋檐下,两人见面的机会也屈指可数。
通常情况下,余殊早晨起来时只能看到林放留的字条,等他晚上回来,余殊已经睡了。他认床睡眠浅,有次听到开门声时,已是凌晨两点。
现代人的生活于余殊而言,平凡而生动。和梁朝时风起云涌的战场、权谋之争相比,没什么大的风浪,却给了他一个相对安逸的环境来体味生活,不用计较成败得失,随心而已。
林放却不大一样。
用现代点的词语来形容的话,就是工作狂。
一边演绎角色,一边处理公司事务,大有一副要把一天掰成两天用,才不算浪费的架势。
当然,他也获得了等价的回报。
事业有成,好评无数。员工提起他时满是信任,圈内后辈则是尊敬,而岭悦投资的影视作品大多也成了观众心中的口碑保障。
每每在等戏时期看林放出演的作品学习时,余殊都觉得自己被对方灵动、有代入感的演技甩开了一大截,一辈子也追不上那种。
余殊正坐在角落里专心地看电影,没注意到程曦走了过来。
“怎么,又在舔屏啦?”
余殊暂停了视频,站起身与她问好。
她用的词汇余殊不大懂,不过打交道多了,猜到估计又是在调侃他和林放。
他从身后又拖了个小马扎出来,将自己绑了坐垫的凳子让给程曦。
程曦没跟她客气,坐在他旁边,“都说了别这么叫我,你难道也管林放叫林老师吗?”
余殊尴尬地笑了笑,“没……”
他和程曦对手戏不少,平常有些交流,除了总爱拿他和林放开玩笑外,余殊和程曦这样的女性还是有话聊的,性子直、没花花心思。
就是玩笑开得多了,余殊自己都不大好意思了,总感觉他俩好像真有什么似的。
“那不就得了,小小年纪,怎么还学会区别对待了。”
程曦进圈久、资历老,区分得出余殊和现在全是心眼、一心想红的流量小生不一样,态度、业务能力也都无可指摘,和圈内流传的非议不大一样。
余殊被她逼得叫了声“程曦姐”,也不好意思再看林放的电影,捧着保温杯看片场人来人往。
和林放一样,程曦在圈内口碑也不错,又是女一,路过的群杂、工作人员都要和她打声招呼,却略过余殊当没看见似的。
几波人走过,连程曦也看出来余殊被人孤立了。
他身旁的余殊却好似没被影响,出神地看着不远处导演拿着喇叭在说戏。
“怎么回事儿啊?”
余殊茫然地扭过头,“怎么了?”
程曦的生活助理是余殊新晋颜粉,把这些天工作人员的态度以及一些闲聊说给程曦听。
两人越聊越气,余殊倒没放在心上,几天拍下来对手戏演员对他始终态度冷淡,群戏时也很少和他搭话,估计也是受了那天他和江添亦动手事情的影响。
程曦皱了皱眉,“那天的事我听人说了,错不在你,大家也是被双眼所见蒙蔽了看不清真相。这戏还要拍一段时间,你就这么僵着不解释?”
余殊转过头来,尚未完全脱去少年青涩的面庞被阳光渡了一层柔软的滤镜,眼里却是一份与年龄不相称的坦然。
“生则尽欢,不畏人言,随心就好。”
程曦看着这小孩儿倔强又无所谓的态度,想起刚入圈时相似的经历遭遇,心态上却远不及余殊。那时她太在意外界的评论,倒是自寻烦恼,白白让事业原地踏步了两年。
来和程曦讲戏的邹立辉导演恰好听到余殊这番话,顿住了脚步,看向余殊的目光里多了分惊诧。
*
下午有场戏是余殊的个人特写。
片中余殊饰演的离荣筋骨不强,却极擅弹奏古琴,弹琴的镜头还不少,导演希望一次性拍完。后期配乐可以换,但邹立辉不想用手替浑水摸鱼,便找了老师现场教学。
午饭后,余殊就被导演领到了老师面前。
“小余,这位是国乐大师风长卿的徒弟风佑,我老同学。你下午就跟着老师好好学,别怕难,争取半天内学出个名堂来,今天就把镜头拍完。”
与其说是请,风佑更像是被邹立辉强拉来的,一脸不情愿。
他斜瞄了一眼余殊,又看看他的手,挑三拣四地说道:“半天?这东西要看天分,有的人学一个月都不一定摸得着门槛。”
邹立辉对待拍戏心眼比较实,半嗔半奉承地哄他:“这不是请你来了嘛。”
两个老同学还在拌嘴,余殊倒打量起风佑带来的那床古琴来。
三尺六寸,面圆底扁,仿的是伏羲式九霄环佩。
余殊看着琴面纹理梳直匀称,像是古桐木所制,知道是上品。
余殊府中,有一床母后留给他的琴,他常常睹物思人,有兴致时也会自己弹奏着思念亡人。
许久没弹了,余殊眼里有了光,望向两人:“邹导,风老师,我能先试试吗?”
风佑一脸看好戏的样子:“随你。”
邹立辉知道古琴难学,也不指望余殊能学出什么名堂来,主要是按剧本来他和林放有合奏。林放他是合作过的,有底子,基本没问题。如果就余殊一个人用替身的话,太容易穿帮了。
他正愁着,就听到一声浑厚的“铮——”
琴音没散,风佑也有些诧异。
邹立辉吃了定心丸,期待地拍了拍余殊的肩膀,“去学一学。”
古代玄幻的片子近年来一直有人尝试,却总做的四六不像,骂声不断。邹立辉这次下了功夫,立志要为后人做出表率来。
配乐方面,等余殊学完了,他拉着风佑说两句好话,求他家老爷子出面给写首曲子什么的。
不到五分钟,风佑就从小屋子里出来了。
怒发冲冠,像是余殊砸了他的宝贝琴似的。
邹立辉一脸担忧地迎了过去。
“老邹!你逗我是吧?这小子指法比我还娴熟,变调那么快的都能弹出来。合着你就不是请我做指导,是跟我爸合伙来气我,讽刺我学艺不精是不是?告辞!”
邹导:“???”
第14章
据邹立辉了解,风佑虽从小被他爸培养,但对古典乐器其实并不感冒;又碍于总有节目请不动他爸只能请他做噱头,风佑早年学了一套做样子的把戏,而立之年才收了心下功夫好好学。
邹立辉设想的最理想状态,就是他能教给余殊一些糊住人的形式,毕竟这一点上没人比他擅长。
《山河犹记》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大男主玄幻,更偏群像,导演希望在配角的塑造上也给足空间,让观众看到他们的成长。如果余殊实在驾驭不了,只能削减他的戏份。
他还是不大相信老同学的话,非拖着风佑要去现场验货。
刚到门口,就被屋内传来的声音震住了。
饶是他不懂古乐,仅审过影片配乐,也听得出弹奏者功力深厚。屋内的乐声旋律变幻婉转悠扬,时而恢弘大气,时而潺潺如流水。
若非他知道是谁在弹,糊弄他是在音乐会现场也毫无违和感。
而此时,尚未年满二十的余殊一身劲装坐在古琴边,神态自若,指法游刃有余,仿若与琴身融为一体。
“这下你该承认了吧!”
身旁风佑冷哼一声,一副被戏弄的表情瞪了邹立辉一眼,甩着袖子就离去了。
一曲毕,余殊呼了口气,揉了揉发痛的无名指。
他沉浸其中,正想着再试一首时,才发觉原本空荡荡的门外围了不少人。他没注意到从前对他态度冷淡的工作人员们正拿着手机在拍,只看见导演面露惊讶。
抚在琴上的手僵住了。
余殊心道,他虽精通君子六艺,却也许久没碰过琴,指法都生疏了,邹导不会是嫌他弹得太难听了吧……
他有点尴尬地站了起来,“献丑了。”
“好听!”
人群中不知是谁带头鼓了掌,相继有一阵一阵的掌声响了起来。
在场的人虽都不一定懂琴,却能身临其境的感受到音符带来的洗礼与震撼,像是跟着余殊走完了漫漫一生,回望一路的艰难险阻,最终又归于平静。
几个情不自禁拿出手机来录像的工作人员也由衷赞叹,一时间都收起了曾经的轻蔑与不尊重。
“小余啊,你这弹的是什么曲子?”
邹立辉正为配乐犯愁,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古乐,听着余殊刚弹得,突然觉得就挺合适。
余殊满口胡说道:“……随便弹的。”
如果说邹立辉之前还很嫌弃这个带资金组的贵族子弟,自打他复工回组就一直勤勤恳恳,心态也不错,这会儿更像是发现了宝贝似的。
导演两眼放光:“你即兴发挥?”
想起前世谱曲的种种,余殊一时心猿意马,没去深想导演话里的意思:“算是吧。”
“那你还能记得谱子吗?快写出来,给老师看看能不能做配乐!”
邹立辉兴致冲冲,不想被余殊泼了盆冷水。
余殊刚刚所弹的曲子,是他十六岁那年谱写的。那年他与林放一同去南方赈灾,却路遇暴民,吃了不少苦才得以平安回京。也是那时起,他发现林放或许是有些喜欢他的。为他挡刀、护他周全,看向他时,一贯冷冽的眼神里也多了分澄明的笑意。
他那时年幼满心都是对林放的喜欢,将他施予的一丁点好意放大成两心相悦,兴奋的每时每刻都想见到他。他便拜访了京都有名的乐师请教、学习,想作首曲子送给林放,却以皇子之尊羞于向乐师说明情况,最终将一首求欢曲谱得悲凉壮阔,闹了好大一个笑话。
“这首曲子我已经送给旁人了,”余殊眼底带了份与他年纪不相称的笑意,混杂着少年意气与莫名的伤感。只一瞬,他就换了副语气,“邹导要是信得过的话,我回去作一首新的给您备用。”
邹立辉只是中意刚刚那首,也不了解余殊的真实水平不想把话说太满,见余殊态度谦虚只说“备用”,倒合了他的意,连应两声“好”。
邓祺这些天正愁着余殊没曝光。他是老板亲指的助理,一是不能辜负信任要将余殊带出名堂来,二是要借这次机会从助理往经纪人发展。只是余殊佛系的很,平常微博倒是发的勤,就是文案简单、从无自拍,粉丝连互动都不知道该怎么互动。
这下片场弹奏古琴的视频,有逼格能出圈、又不涉及剧透,正好适合为余殊造势。
不想还是被余殊拒绝了。
邓祺:“Why?哥你要是嫌麻烦我替你发。”
余殊正在化妆,已经习惯了被捯饬的他这会儿正闭目养神,说话慢悠悠的,“账号密码我都换了,别想登我号绑架我,我的微博我做主。”
这是余殊听许骄阳吐槽秦肃时学来的新兴用语,觉得挺有意思。
本是一句怪欠扁的话,配合上他优哉游哉的语气莫名好玩起来,旁边化妆师也跟着笑了声。
恰好在另一组的林放结束了拍摄任务,刚到,就听见余殊说着傻兮兮的话。
“谁要绑架你?”
余殊正闭着眼,听觉比平日里要敏感许多,林放久违的声音在他心里炸了一下。
他睁开眼,只见林放又换了身没见过的服装,腰身收得很紧,将他的身材比例衬得极好。
余殊刚准备和他打招呼就卡了壳,突然想起早上程曦跟他谈论称呼的问题。从前对林放他都是直呼其名的,可毕竟是他同公司的前辈兼老板,总叫名字显得有点不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