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放握着他的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神却一脸认真。
“知道你跪了一夜,知道你一直仰头,知道你不肯去接内侍递来的长袄。”
余殊脸上露出迷茫疑惑的表情。
林放继续说道:“只不过那时我以为你仰着头是在数星星,明明是被罚跪,背却挺得直直的,一脸坦然无愧于心的模样。想来你一直是如此,无论在什么情境之下,都是心怀光明朝前看的。”
交握的手有些僵硬,余殊脸上的表情凝固住了,林放迎着他疑惑的目光朝身后一指。
“我那时候,大概就站在这个方位,这儿。”
林放对着空气比划了一阵,余殊却丝毫不觉得突兀。仿佛他手上拿着画笔似的,指到何处,就将余殊记忆里的亭台楼阁牵引出来,勾勒出一幅长廊上白雪纷飞,至夜不歇的景象。
余殊十六岁那年,风华正茂,平了西南灾荒,领着太医扼制住吃人的瘟疫,百姓感恩戴德呼声不止,美名沿着官道水路北上至京城,多少达官显赫想着法子替自家女儿求一门好亲事。
他却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为心上人谱了一首曲子,精心替他操办了生辰。
平时伶牙俐齿的,每每面对林放时他便只会说些笨笨的话。余殊领着林放一块在池边兜圈子,半晌才将酝酿已久的话道出口。
“林放哥哥,我是真心的。往后我们一处作伴一同读书,你只跟我好,我也只敬你爱你。可好?”
兴许是他红透了脸的样子怪可笑的,林放一贯冷冽的面庞裂开一道缝,淌出些许温柔来。
他道:“也好。”
话音刚落,余殊在一瞬间的愣神后拔腿就跑。
“你去哪儿!”
余殊一边跑一边回头朝他笑,“我求皇上去!讨了你做媳妇!免得你反悔要赖账,我白高兴一场,媳妇都跑了。”
林放也失了仪,三两步追上他:“你疯了!”
“我不管!方才你答应我了。”
余殊笑得张扬,身旁的梅树枝都颤了颤。
不少低头做事的宫人们抬眼朝这么看了看,又低下头去不敢张望,只是各自埋头的面庞上都添了轻松愉悦的表情。
京中所有人都知道,三殿下余殊与这死气沉沉的皇宫格格不入。
哪怕抚照整个皇城的落日余晖与之相比,都敌不过他此刻的笑容。
“你那时,来了?”余殊忐忑地看着林放。
献帝为他筹划亲事已久,余殊一一推辞也就罢了,竟然入了男风,引得龙颜大怒。偏他还不知好歹,在乾坤殿外长跪不起,直到大雪纷飞落了满身也不肯罢休。
林放点头“嗯”了一声。
“我猜到你要挨骂,听宫人说你在外头跪着,便回去拿了件敞子在廊上远远看着你,又不敢要你瞧见了。路过的内侍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我,议论纷纷的。怕你冷,又没有实在相熟的人好带我送给你;若太张扬,也怕惹得皇帝心烦;后来思来想去,见你在雪地里一身华服未必就觉得冷,我这件敞子还是前年做的,怕是也不合你的身份。”
余殊眼中浮动着铅絮,随着林放的话,眸子一点点亮了起来。
“庭雁。”
复杂的情绪在他脸上交织着,凝成眼中星星点点的光,衬得身后的梅树、宫殿都失了色。
“你早就喜欢……”
不等他问话,林放已朝他走了过来。靴子踩在雪地里发出嘎吱的声响,余殊背后靠着梅树,亲吻时细碎的呼吸声被枝头的飞雪落下的声音遮盖住了。
雪地里冷得很,呼呼而过的风吹得余殊脸颊通红。
林放一时以为是自己将人欺负的很了,慌忙放开他。
余殊却不肯,好像舍不得与他分开似的,埋在林放身前问:“你早就喜欢上我了对不对?真不是玩笑吗?”
单方面付出却没有回报久了,余殊有时一觉醒来,总害怕先前的陪伴、许诺都是一场幻梦,非要一遍遍确认才好。
他靠在树干上,眼睛被飘落的雪花打湿了,湿漉漉地望着林放。
林放吻去他眉间、睫毛上的雪片,“好早就喜欢上了,特别喜欢,只喜欢你。”
雪地里一片空旷,任何声响砸下来都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余殊似乎只能听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
唯有林放的话在耳边萦绕,像是救命的草药似的被余殊揪住不肯放。
他抬手摸了摸脸,侧过脸不看林放,生怕他嘲笑自己,反问他:“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梅花忍过寒冬,开得正艳,昭示着苦尽甘来的盛放。
林放滚烫的气息落在余殊颈侧。
“在钟情于你这件事上,我从没撒过谎。”
*
两人没逛多久,余殊便提出要返程。
皇宫于他记忆虽多,但对林放而言则是实打实的枷锁。无论他后来的立场如何,有没有释怀,余殊都不想因为自己一时的流连叫林放难受。
回到集合地点后,另外两组已经在吃午饭了。余殊和林放各自拿了些东西填肚子,稍作休息后进入下一阶段的拍摄。
和上一期拍摄不同的是,这一次分了两组,搭档两两被拆开,余殊跟文靖涵、何喻舟一组。林放那边是去果园里摘草莓,节目组交代完任务后,三人就出发了。
任务卡在文靖涵身上,刚刚在集合处的时候余殊问了下任务安排,没得到回应。他们分了两辆马车坐,文靖涵单独在前头一辆车上,余殊只好求助摄影师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西市有一家甜品铺子。”
“是去做什么呢?”
街道旁,林放一行三人与他们打了个照面。
方才和热心攀谈的摄影师立马闭了嘴。
余殊:“???”
怎么一个个都神神叨叨的?
待两队人彻底走开岔路,不会再相遇后,何喻舟方朝余殊解释道:“今天是林影帝生日,节目组肯定要咱们准备点东西给他过生日嘛。”
余殊:“……”
生日??!!
余殊掰开手指算了算……
好家伙,他给忘了。
第85章 (正文完)
农历与公历记法不一致,余殊到现在也没搞明白。若不是看见微博上林放粉丝在给他预备过生日,他还不大确信自己的换算能力。
“所以我们现在?”
何喻舟拉着他从马车上探出脑袋,指了指沿街尽头。一路都是古代的景观,唯独一家店外放置了许多摄像设备,以余殊仅有一次的综艺经验,也看出了那是他们待会儿要拍摄的地方。··
“甜品铺子?”
“是啊,过生日嘛,估计节目组也只能想得出来做蛋糕这种老套的环节。”
有被内涵的节目组:“……”
余殊看过的综艺有限,对这种项目还算保持着新奇感,他本来还有些遗憾没能和林放一块儿去摘草莓,这会儿听到“甜品”“蛋糕”,想起上次吃的冰淇淋,余殊心里一阵激动。
“还能自己做吗?”
监控室的某个显示屏里,余殊一脸期待的模样和综艺常客何喻舟比起来,简直不要太天使,导演组恨不得给他做满屏的可爱特效。
三人一行到了甜品店,一眼望去,店内的装修居然也很符合梁时的样式,门口有个穿着灰布衣的青年在招待他们。
“客官,要来碗甜汤不?”青年装扮得像古代跑堂的,吆喝的口音也有学有样。
文靖涵模仿他道:“四碗,他俩一人一碗,我两碗。”
余殊也跟着笑了,一行人被店主领着往里头走。店内所有的座位、茶具、墙壁上的装饰,都一应俱全仿着古时的样子,且许多细节都高度还原。
余殊仔细打量了眼手中端着的碗,底座的厚度、碗沿的花纹,心下震惊。
这也太仿真了……
他忍不住小声问道:“这里是怎么还原的呀?”
店主展颜一笑,“是五年前的事儿了,这一块原本是政府部分在管,就跟普通景区差不多,客流量也比较小。后来听说是被一位姓林的先生买了下来,整个都做了整改,皇宫里战时损坏的宫殿在修,外头城里的街道也没落下,沿街开了不少店铺,对铺面、装潢、服务员都有要求,既要符合古时规制,也安排了专门的人来讲解授课,还挺有特色的,算是把这一块盘活了。本来就一块无人问津的小破地方,现如今整个儿都不一样了。”
不止余殊,正在喝汤的文靖涵和何喻舟也抬起头来,眼神中颇有触动之意。
半天的节目录制下来,与其说此处是一个被保护起来的古城遗迹,倒不如说是真正意义上让游客来到了梁朝的那个时代,体味其中的风土人情。
五年前。
一位姓林的先生。
林放建立岭悦影视公司并拓宽业务,正是在那个时间。
偌大的一座城修复、翻新,需要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愿意以这样的心力去重建皇城,又将每处细节都装点得如此逼真的人,唯有林放了。
余殊一时心情复杂,有奇怪的情愫蒸腾着,却不知如何形容。
又听店主讲了些早年的见闻后,三人来到后厨,借用厨房给林放做生日蛋糕。
装修虽是古风,做甜品用的现代化器具却是应有尽有,做蛋糕的师傅先配合着讲解实操了一遍,剩下的时间便交给三位嘉宾自行学习,能短期速成成什么样,呈现出什么样的生日礼物,就看各自的悟性了。
蛋糕师傅手艺极好,机会难得,文靖涵心痒痒,毕竟是第一回 ,想着给妻子做一个。何喻舟听说了他的想法也不敢落下,立马抛下余殊说自己要单独做给付夏。
独自完成任务的余殊:“……”
好在师傅讲解得还算细致,他记了个大概,按部就班地操作着。
他正把蛋糕坯从烤箱里拿出来时,电话响了。
林放隔着电话问道:“在做什么呢?”
按照林放对自己的了解,他八成知道自己压根没想到生日的事。若是晚上有个蛋糕拿出来,林放应该还是会有一丢丢惊喜的。
可不能露馅了。
余殊一阵心虚,学着网络词汇瞎咧咧道:“我板砖呢。”
不大上网的林放语气有点懵:“……附近有工地?”
余殊一听就笑了,继续忽悠他,“对啊。”
林放果然上钩了,一副真的信了的样子:“那你注意些,别伤了手。戴手套了吗?只是个节目,不必多拼命,千万注意别受伤。”
余殊被他认真的语气逗得直笑,“知道啦。”
似乎是意识到被耍了,林放那边没再吱声。余殊点到为止没再嘲笑,岔开话题问:“你在做什么呢?”
林放冷冷道:“你猜。”
“好难啊,我猜不到。”余殊将手机放在桌上,开了免提,抓紧时间给蛋糕抹奶油。
厨房里打奶油的机器在不停运转着,空气里都混上了甜味儿,余殊也不自觉放软了语气,“你告诉我好不好呀。”
“又装傻。”
余殊知道他不生气了,笑了笑没接话。
“这边有个草莓园,蛮甜的。”
余殊哼哼了一声,“有多甜?”
林放也笑了,顺着他的话道:“不及你。”
“嘻嘻。”
两人默契地笑了一阵,彼此都暂时没再说话,像是想等对方先开口。
余殊此时有许多想问的,想问问他为何花费如此大的代价去修复梁朝古城,将他打造成如今这般生动的模样;为何只默默地做了,任凭他感叹乾坤殿和红梅没有因时光变迁而变得不同,却不点明他自己在其中所做的贡献。
话还未问出口,余殊心里已有了大概的答案。
与他自己一样,林放是怀念那段过去的。
那段他二人相依为命,彼此试探却又以彼此为唯一的已逝时光。
他思绪翩跹,林放已开口问道:“这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结束,你午饭都没吃什么,我让宁原带些新鲜的草莓给你尝尝?”
“不用。太麻烦了,你好好做任务,别太想我啊。”
林放低笑一声,“那求三殿下多想想我,如何?”
余殊脸红手抖,奶油挤了一桌子。
指导他们做蛋糕的章师傅恰好看了过来。
余殊本就泛红的脸更红了,掐了电话忙道:“对不起对不起。”
章师傅摆了摆手,过来帮他一起处理掉没用的。
抹完奶油,整个蛋糕已经规规整整地被涂成了白色,放点水果什么的也马马虎虎能应付过去了。
余殊却想到什么似的,将手中的樱桃放了下来。
“章师傅,您刚刚用的那个挤出来一股一股黑色的东西,能借我用用吗?”余殊一边描述一边用手演示。
章师傅明白了他的意思,将裱花袋递过去,“这个很难控制的。”
余殊正琢磨着鬼点子,“嘿嘿,我就想试试。这还有其他颜色的吗?”
“只有红的。”
他眼前一亮,“够了,谢谢。”
五分钟后,文靖涵和何喻舟陆续完成了蛋糕制作,两人都是做的水果蛋糕,在四周点缀了几多小花,朝上的那面上是新鲜的水果和巧克力,看起来也有模有样。
文靖涵欣赏了下自己手写的“老婆我爱你”,觉得倍儿有面,顺带嘲讽了下何喻舟偷工减料,然后就看见余殊还在背对着他们捣鼓。
“小余啊,还没弄好呀,要不要文哥来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