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之雲突然狂笑起来,笑得眼泪直流,道:“既然你知道,那你就眼睁睁地看着赤羽鸟灭种吗?”
苏卿白不言语,心里一阵窒息的痛。
“你我都明白,父亲不可能谋逆,当年北疆太过强大,大齐皇帝只有把西北十二州全部收回,才能保继位的齐晏一世无虞。”苏之雲闭上眼睛,缓口气,继续道,“所有与西北府苏家有关系的人全部死了,这些人大部分会鸟语,渐渐地,赤羽鸟也会灭种。赤羽鸟是北疆人的吉祥鸟,人人将它奉作神鸟,鸟死了,将来的北疆,也会变成一片枯漠。”
“而你,却在大齐皇帝的富贵乡中苟且偷生。”
最后一句重重地打在苏卿白的心头,让他恍惚。
不远处人声鼎沸,火光越来越近。
“放心,你的心上人是天子,纵使我想怎么样,也只能想想,不过……”苏之雲纤长的手指搭在苏卿白的肩膀,凑上前。苏卿白觉得心口一热,身上黏腻起来,往下瞧去,衣袍已被血染湿,很快身子一轻,就被人推入河里。
凉水刺骨,把心都要冻成冰了,可偏偏有人一直捂着他,硬生生地把心头的冰捂成了水。
苏卿白睁开眼睛,上空挂着一只烧鹅,死了?这么快就死了?
耳畔立马传来一阵尖锐的叫声:“醒了,公子醒了。”
苏卿白侧头,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那张不要脸的脸。
“昏睡了好几天,我就说嘛,在床上空挂一只烧鹅,你肯定会醒,果然,吃货本货在此,想死都难。”林桑开心得有些语无伦次了。说完这番话后又垂着脑袋嘤嘤哭泣。
苏卿白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等着,是烧鹅先掉下来,还是林桑先哭完。
脸上贴着很重的湿意,他伸出手,摸摸脸颊,摸到一滴水珠,问道:“你在我床前哭了几天了?”
“他哪敢在公子床前造次。”林桑身后站着陆蝉。
“皇上在你床边坐了两天,刚刚御医诊脉说你快醒了,皇上便先回宫了。”陆蝉说道。
苏卿白动了动身子,觉得心口疼,但肚子的饿又盖过了心口的疼。他“嘶”了一声,问道:“凶手抓到了没?”
陆蝉答:“抓到了。”
苏卿白咳了一声,嘴里泛起一丝血腥甜雾。
“是永鑫赌庄的庄家,关在大理寺,皇上要亲自审。”
“哦。”苏卿白咽下喉咙里的甜腥,懒懒地说道,“饿了。”
第10章 把鸡都给皇上送回去
过了两日,虽说心口的伤还未好,苏卿白也能自己下床了。
他眯眼瞧着桌子上的药味小米粥,心中荒凉。又不是产妇,为何天天如此清汤寡水,作为伤及要害的人,难道不应该顿顿海鲜大餐或者大鱼大肉来补补吗?
林桑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御医说只能喝粥,喝一年。”
“是你说的吧。”
林桑摸摸鼻尖,道:“吃清淡点对你有好处,你运气真好,被歹人抓去捅了心脏还死不了。你说为啥他不给你割手腕放放血?”
苏卿白看着他,继续看着他。
林桑怂了,提起一旁的食盒,说道:“我给你做了一道菜,天麻炖鸭肉,补心的,吃了能多长出一颗心。装皇上。”最后三个字在心里嘀咕的。
“你确定天麻炖鸭肉不是补脑的?”
林桑讪讪地笑道:“反正补就对了。补肾更好。”
苏卿白坐在门口对着一院子的鸡发呆。从醒了到现在已经好几日了,皇上那边却突然没了动静。关在大理寺的那人又会对皇上说些什么。
黄芦端着药在一旁站了好些时候,苏卿白才注意到他。
“这药太苦了,如果能配点牛乳糖就好了。”苏卿白皱眉说道。
“牛乳糖只有外番进贡才有,先前皇上拿来的都吃完了。”黄芦为难地说道。自家公子想吃什么喝什么都让他相当为难。
“那不喝了。”
“……”
黄芦陪笑道:“公子药不能停,否则皇上怪罪下来……”
“不要打官腔。”
黄芦无奈,不能言语。
黄芦最早是齐晏太子府里的管家,后来拨给了苏卿白。他为人忠厚,对苏卿白的好,是忠厚实诚的好。
黄芦正要寻思着想办法把皇上请来时,却见林桑从外头进来,提着一包东西。
“公子,我买了麦芽糖。”林桑笑得十分幼稚。
“公子想吃牛乳糖。”黄芦接话。
“哦。那没有。皇上也来不了。听说大理寺来了个新的大理寺卿。聪明机智,长相可爱,懂天文地理,巫蛊奇术,皇上招他进宫畅谈了一宿。”
“还有,新科状元郎也是个美貌的人,皇上今天留他喝茶了,还赐了糕点,叫骆驼蹄糕。”
黄芦只觉得手上一空,见药被人端起咕咚咕咚喝完了。
苏卿白站起身,抹了抹嘴角残留的药汁,指着院子里的鸡说道:“全部打包了给皇上送回去。”
黄芦:“………”
林桑:“………”
鸡:“………”
天气阴冷,大理寺的牢房里更是阴暗潮湿。
永鑫赌庄的庄家还没开始审就被断了五根手指,今日另外的五根手指也被夹断了。因为,皇上要来了。
狱卒对他说皇上对北疆人格外开恩,否则他早已千刀万剐了。
庄家是北疆人,叫段苠,两年前入的皇都,永鑫赌庄的生意被他做得风生水起。
刑讯房里的蜡烛幽幽晃晃,皇上坐在最上头的椅子上,段苠披头散发趴在地上。说他恐惧,他面色沉静,说他不恐惧,双臂又抖得厉害。
第11章 我的错?
“朕坐这里慢慢听你说,说你想说的。”齐晏淡淡地说道。
地上的人动了一下,抬起头,看着皇上,哑声说道:“皇上的候症要复发了。”
齐晏神色突然一凝,眼神冷了下来。
“兴元镇会有一乱……”他自顾自地说道。
看起来疯疯癫癫,没有一段话说得清楚,可把话拆开来看,又觉得每一句都没说完。
狱卒给他泼去一盆冷水,除了让段苠打了个寒战,未见得他有多清醒。
“想死?不像。想活?活不成。”齐晏打断他,“每天砍一根脚趾,别让他死了,先晾着吧。”
说罢起身就走。
段苠望着他,眼里浮起一丝复杂的笑意。
齐晏刚回到暖心阁,六福就跨进来,惶恐地说道:“苏公子送了只鸡过来,活的。”
“嗯?”
“是前几日皇上送到苏府的,老奴认的出来,那些鸡的双脚都涂了红色。”
“可有人去苏府乱传话了?”
“不敢,谁敢。”六福很坚定,坚定地撇清。
齐晏揉揉太阳穴,道:“去苏府。”
苏卿白无聊,正做着橘灯,马三没死前在染坊一天要吃掉三斤橘子,这些橘子还是特地让人从兴元镇带过来的。
马三死后,剩了好些橘子,可府里没人喜欢吃,黄芦就把橘肉剥出来喂鸡,谁知鸡也不吃。
苏卿白拿了一个橘皮找来一根细小的蜡烛,做了个玲珑的灯。
齐晏推门进来,带进一股子冷风,蜡烛火苗晃了晃。
苏卿白眼眸子映着烛火,很是明亮。
“嗯?伤没好全,应该多休息。”齐晏蹙眉说道。
“皇上勤政爱民,日理万机,就不劳皇上费心了。”苏卿白头都没抬淡淡地说道。
这语气,果然生气了,齐晏哭笑不得。
“这俩日可没批什么折子。”
齐晏坐到苏卿白跟前,想拿起他的橘灯瞧,却被苏卿白抢先夺走了。
“晚上与大理寺卿彻夜长谈,白天与新科状元把酒言欢。要批什么折子。”
齐晏:“……”
这桥段一出来就知道又是陆蝉。这样添油加醋一说,无可辩驳。陆蝉不去茶楼说书实在是屈才了。
“我让你进宫你又不去,你要是在,什么大理寺卿,新科状元,宫门都不让进。”
“我的错?”
苏卿白看着他,不眨眼。
“我的错。”齐晏服输。
说话间,黄芦提着食盒进来了,他小心翼翼地把山药粥放到桌子上又退出去了,顺便掩上了门。
齐晏看了一眼连点肉沫都没有的粥,道:“就吃这?”
“嗯,就吃这,每天,吃一年。自然不能跟皇上顿顿山珍海味比。”苏卿白心里愤恨,使劲摇了摇手中的橘灯。“嘶”地一声,自作孽不可活,蜡油洒到了掌心。
齐晏连忙拿下橘灯,抓起苏卿白的手对着他的掌心轻轻地吹气,蜡油很快凝结成霜。
苏卿白白皙薄透的皮肤烫成了红红的一片。
齐晏轻车熟路地给他抹药,便抹药边说:“宁德街有一家做点心的店,里头的薄皮饺子好吃,比当年你在河间镇吃的那家还要好一些。”
他拿起绒斗篷把苏卿白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第12章 彻夜长谈,把酒言欢
“得像产妇一样照顾,你才不会受伤。”
“………”
齐晏不顾苏卿白上来的那股别扭劲儿,直接横抱起他跨出门。
门外的丫鬟下人们十分识趣地装作没看见。
大齐民风开放,加上齐晏又勤政爱民。天子脚下的皇都相当安宁。尽管夜色已晚,皇都的人民依然出来吃夜宵。宁德街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齐晏和苏卿白吃完饺子,闲闲地走在街上,苏卿白把绒斗篷的帽子往下拉,露出整颗头凉快凉快。先前饿急了,苏卿白猛吃两大盆的饺子,热得头顶冒汗。苍白的脸蛋此时粉扑扑的,齐晏难得见他吃这么多,心里欢喜得紧,把苏卿白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牵着他走,这回,苏卿白却没有反抗。
苏卿白停在卖冰晶灯的摊位前,愣怔了一会儿,齐晏看出他的心思,正想买一个给他时却见不远处卖橘子的妇人突然口喷鲜血,倒在地上不动了。
不远不近地在后头跟着的陆蝉立刻上前护住俩人,往一旁人少的地方站。
周围乱了一会儿,又聚集了好多人。
“我想去瞧瞧。”苏卿白探头说道。
“不准。”齐晏一口回绝。
“一眼。”
“半眼也不许。验尸有仵作,断案有大理寺。”
齐晏示意陆蝉前去看看,陆蝉犹豫了一下,眼睛瞥见酒楼顶上跟着的一个死士,便去了。
回来的路上,苏卿白心头闷闷的,一句话都不跟齐晏说。 苏卿白闷着闷着便侧在马车里睡觉了,嘴角还挂着满满的不开心。
薄云铺展,冷风呼呼。
许是真的有些累了,苏卿白睡得有些沉,车轮子碰到小碎石上马车颠簸了一下,也未见他醒。见他脸色又比先前苍白了许多,齐晏不禁皱了皱眉,伸手解了他的衣袍,果然看见心口的伤渗出一些血。
齐晏眼眸暗沉,在心底叹了口气,如此执拗的人,不开心总是生生憋着自己。
齐晏轻轻敲击了一下车板,示意车把式直接往宫里头走。
御医来寝宫替苏卿白重新把伤口包扎完好,心口被碰得有些疼,苏卿白倒是被疼醒了。迷迷茫茫地望着床顶。
屏风外头,御医对着齐晏伏地跪下,道:“前几日奴才去苏府见苏公子伤口已好了大半,今日怎地又出血了?苏公子先天不足,若是一直如此郁结于心,恐怕……”
齐晏面色沉沉,不答一句,挥挥手,御医便退下去了。
陆蝉抱着一堆齐晏从宁德街买来的小玩意儿立在门口。
“苏公子从前是个世子,北疆王放掌心上宠,要什么东西没有,皇上拿这些哄三岁孩子的东西给他,苏公子不会理人的吧。”陆蝉隐藏了语气里的鄙视,柔和地说道。
“你收着,拿去哄林桑。”
陆蝉:“……”林桑就只配玩三岁孩子的东西?
齐晏伸出一根手指,陆蝉疑惑地望着他。
“十个板子。自己去领罚。”
“?”
“彻夜长谈,把酒言欢。”
陆蝉转过头,很想钻进地洞,自己分明只是说皇上晚上见了大理寺卿白天见了新科状元,怎么就变成一出戏了。
第13章 我担着
陆蝉哀怨地想走又被叫住了。
“宁德街那妇人为何突然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那妇人已死。”陆蝉有了正色,“已经让大理寺的仵作去查死因了。”
齐晏点点头,转身进去了。
屋内暖洋洋的,带着一股子的药味。
苏卿白已经下了床,他穿着一件薄薄的内衫,胸前绑着绷带,站在案几前正提笔写着什么。
齐晏快步上前,从后背靠近他握住他的手,道:“怎么下床了?要写什么?我替你。”
“写个信让赤羽带回去给林桑,告诉他染衣坊由他看几天。”
齐晏勾勾嘴角,道:“怎么知道我不让你走?”
“那我装成不知道,皇上就可以放我回去了么?”
“……”
齐晏握住苏卿白的手缓缓地把字写好,道:“伤好了后,我亲自送你回去。”
苏卿白故意在纸上划了一道墨,“写不好了,重写。皇上亲自写吧。”
他把手从齐晏的手中抽出来,走回到床前。背着对齐晏,屋内没有任何声响,只有蜜烛跳跃,人影恍恍。
良久,听见齐晏咳了一声,接着又是一声,苏卿白转过身,齐晏掩上画纸,站起身浅浅一笑,道:“早些休息,我就在御书房,哪里难受了跟六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