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些年下来,宗学堂的少年郎们早已把当初,他们是来给二皇子陪读这事儿忘了个九霄云外,时常产生陪读的对象,其实是长公主这种错觉。
可惜,没有人能想到,长公主殿下在宗学堂笑傲众纨绔的日子,竟然会有一日,因为一个不速之客的来临,彻底终结——
这人便是众所周知,长公主未来的夫婿,长阳侯府的小侯爷贺顾。
最开始得知贺家小侯爷要进宗学堂,众人都心照不宣,猜到大概是陛下和娘娘,想让他两个在成婚前熟悉一二——
说白了,别人是来读书的,贺世子是来儿女情长的,并且还是帝后亲自默许的那种。
万万没想到,等贺小侯爷来了,众人才发现这家伙拿的剧本,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不对劲之处,具体体现在以下方面:
课前,这人每日都要提前小半个时辰到宗学堂,就为了把长公主殿下书案周边,其他所有位置全都占了,谁都不让坐,靠的近点,就要被他恶狠狠的眼刀给剜的心惊肉跳。
众少年:“……”
真不知他一个人,也不过只有两瓣屁股罢了,占那么多座,能坐的过来吗?
课上,每逢先生要点长公主回答问题,贺小侯爷必要举手抢在其先,誓要把先生问的问题里三层外三层,从四书五经到数算天文、包罗万象无微不至的回答个详尽,把所有能答的话都答了,让长公主无话可答。
众人:“……”
长公主:“……”
最可气的,这家伙得了先生夸奖后,还要得意洋洋、十分欠打的看长公主殿下一眼——
在宗学堂众少年眼中,贺顾俨然一副耀武扬威、小人得志的可恶嘴脸。
课下,长公主殿下每有疑问,想要向先生请教一二,贺小侯爷必要屁股一拱,从众人之间以一种气壮山河的气势挤到长公主殿下身前,拦着不让她去请教先生,还大言不惭的说她不明白的问题,自己都知道,还说什么让殿下尽可以去问他。
长公主殿下:“……”
众人:“……he,tui!”
臭不要脸!
贺顾究竟为何这般?
同为男子,宗学堂众少年岂会不知?
他们个个都心知肚明,必是因着他恼恨,陛下选了他做长公主殿下的驸马,日后不仅摸不着殿下一个小手指,还要葬送了前程,所以陛下和娘娘送他来和长公主殿下培养感情,他不但不从,反倒心中不忿,才拿殿下撒气。
虽然若是要问,谁愿意做驸马,宗学堂里这些个纨绔,怕是没一个肯应声。
但好歹,他们也被长公主殿下碾压了这么多年,是自小的同窗,岂能看着殿下被他欺负?
少年人火气格外旺盛,一时宗学堂里,找贺小侯爷约架干架,简直蔚然成风——
至于为什么会成风?
因为没一个干的过,既然干不过,自然就要换人前赴后继的上,如此一来,风可不就成了。
只可惜风虽然成了,却还是吹不动所向披靡、不动如山的贺小侯爷半分。
至于贺顾本人——
他其实也十分茫然,原只是想争取一下,能不能在陛下,给他们二人赐婚前,成为那众多被长公主殿下讨厌的男子中,不那么讨厌的一个。
也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又成了众矢之的。
之前是他不知道,殿下还在宗学堂进学,眼下知道了,本来计划七天来一次,点卯应付的主意,自然是不复存在了。
长公主在这里,他岂会不每天都来??
不仅如此,贺顾自认,他已是十分努力了——
以前是他不在,长公主殿下无人回护,她分明厌恶男子,却还要坐在一众男子中进学,那岂不难受的紧?
为此,贺小侯爷每日拉着征野天不亮就起,只为了提前半个时辰,到宗学堂占座,这样便能不让长公主殿下的桌案旁,出现其他男子,叫她不舒服。
再有,为了让长公主殿下不看轻了他,贺顾这些日子,每一日放课后回侯府,都会翻遍侯府书房,找出所有与明日,先生要讲的内容有关的书,挑灯夜战,恶补一通,能背多少背多少。
若要问贺小侯爷累吗?
自然是累的,但是他却也盼着第二日先生提问时,他的回答能让长公主殿下注意到他,知道他也可以不比王二哥差。
除此以外,每每上课之时,他还要一边听先生讲授,一边分心偷瞄殿下神情,猜她哪个地方不明白,然后回府去查了藏书,背个滚瓜烂熟,就为了第二日能为殿下解惑——
只可惜长公主殿下每每要问的,都是些十分艰深聱牙的问题,他为了背下来,一日比一日睡得晚,却仍然坚持不懈。
贺小侯爷坚信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对长公主殿下一片真心,殿下肯定能感觉得到。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大约一个月,谁知长公主却还是没什么回应,贺小侯爷这才不由得有些慌了,暗道怎么殿下还是这般冷脸,没什么变化呢?
难道还是他表现的过于隐晦了?长公主殿下还看不明白他的心意么?
看来是时候挑个好日子,和长公主殿下表明心迹了——
好吧,便是此刻为着不吓到她,还不方便表明,他们俩的关系,也总该进步一点了吧?至少也该能叫叫她的名字。
贺顾特意选了休沐日的前一天,这一日清晨出门前,他很是用心的把自己好好的捯饬了一番,带上了昨日他早早给长公主殿下准备好的两样礼物——
一盒经过曲嬷嬷和小贺容一致认同,颜色十分漂亮的胭脂。
以及一首他自认作得还算不错,反复誊抄了十余遍的酸诗。
贺小侯爷深呼吸……
万事俱备,也该是时候,带着这两样礼物,同殿下好好谈谈了。
然而,此事落在宗学堂众人眼中——
这姓贺的,怎么还仗着长公主殿下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日渐蹬鼻子上脸了?
竟敢在放课后,带着他那面黑脸方,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的侍从,堵在了长公主殿下回庆裕宫的路上!
众人有心对可怜的长公主殿下施以援手,只可惜,如今大半个宗学堂的少年郎,俱是已经尝过贺小侯爷铁拳的滋味儿了,只能远远看着远处树下的两人,怂且沉默——
这援手不是不想施,是实在施不下去啊。
五月的汴京天已微暖,御苑里的月季已经开了一小半,争妍斗艳,十分漂亮。
跟着长公主的那个宫女十分有眼力见,一见了他,便很自觉的退远了,眼下正和征野两个人站在远处,等着他们。
树下只剩下他和长公主两个人。
长公主面纱上露出的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正淡淡的看着他:“贺世子拦着我,有什么事吗?”
尽管来前,贺顾自觉,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此刻却还是忍不住一颗心砰砰乱跳。
贺小侯爷咽了口唾沫,从怀里摸出了那个小小的胭脂盒子,强迫自己鼓起勇气去看长公主的眼睛,道:“……我有东西想送给殿下。”
长公主低头看了看他递过来的那个小盒子,垂着的纤长眼睫微微颤了颤,道:“这是什么?”
贺顾道:“这是……这是我买给殿下的胭脂。”
他顿了顿,又道:“……我觉得这个颜色最好看,很……很适合殿下。”
长公主沉默了一会,却并没接,只道:“多谢,但我素日并不用胭脂。”
贺顾愣了愣,感觉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连忙道:“呃……不用也无妨,殿下 ……殿下便是不施粉黛,也很好看……”
后半句话说的脸红,声音也渐渐小下去了,但贺小侯爷的眼神却很坚定。
……毕竟,他可是发自真心这么想的。
长公主却不知为何轻笑了一声。
长公主,或者说是裴昭珩一直垂着的眸子忽然抬了起来,他看着贺顾,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淡淡道:“你既不曾见过我真容,如何知我生的好看?”
第25章
贺顾一愣,这才发现,长公主说的还真没错。
当初他会瞧上人家,无非是长街上那惊鸿一瞥,实在叫人一见之下,难以忘俗,他之所以会对殿下心生爱慕,十成里有九成九,也是因着殿下生了那样一双好看的眼睛。
至于她的真容,贺顾当然不止一次的好奇过,只一双眼睛,便能美成那样,若是露了全貌,真不知该是何等倾城颜色。
俗话说得好,美人七分在眉眼,单是这露出的一副眉眼,也知长公主殿下生得必不能差。
何况当今陛下,年轻时也算得上是个美男子,至于皇后娘娘,更是当年名动京城的美人,这样一对父母,难道还能把闺女生歪了?
但想归想,贺顾又不傻,这些话他是决计不会说出口的。
无他,即便他真是因为脸,才心慕于长公主殿下,但若真承认了,殿下这般才学不俗,知书达理的女子,恐怕要觉得他肤浅的,若真如此,岂不完蛋?
贺顾又不傻,不该坦诚的时候,万万不能坦诚,这种道理他还是懂的。
况且,这么一个说情话的好机会,他岂能不好好把握?
当即便清了清嗓子,肉麻兮兮道:“无论殿下生的什么样,在我心中,殿下都是最美的。”
长公主:“……”
贺顾又道:“对了,胭脂殿下不收便罢了,我还有一件东西想给殿下。”
长公主沉默了一会,似乎是生怕他又要作妖,半晌才道:“……什么?”
贺顾从袖口里摸出一张仔细对折过的雪花笺,抖落抖落展开,放在手心里奉到了长公主面前。
裴昭珩不知为何眼皮微微一跳,他指尖颤了颤,还是抬手接过了贺顾掌心那张薄薄的笺,在眼前展开,定睛一看。
只见笺上笔迹洒脱中不失秀逸,字迹工整的写着一首酸掉牙的情诗,看样子应该是贺小侯爷自己写的,水平实在称不上多高明。
若一定要说有什么优点,大约是实在很含蓄,没有什么狂悖孟浪的浑话,乍一看上去还算得上风雅。
长公主:“……”
贺顾见她不言语,倒也不好直接问自己诗写的怎么样,不过贺顾其实也无心问,情诗这种东西,又不是考科举,非要争个文采第一,只要意思到了,又带给了那个人,不也就够了。
他干咳一声,道:“殿下,我今日除了想送殿下这两样东西,还有件事想同你说。”
长公主目光从那写着诗的笺上移开,看着他道:“何事?”
贺顾组织了一下语言,有些期待、又认真的问了句:“我可以叫殿下的名字吗?”
长公主明显愣了愣。
“什么名字?”
话已至此,若不一鼓作气,忸忸怩怩,反而要功亏一篑,前功尽弃。
贺小侯爷心一横,索性字正腔圆、中气十足道——
“瑜儿姐姐!”
长公主:“……”
贺顾见她神情不太对,不由得有点紧张,以为她被吓到了,搓了搓手连忙道:“我知道,可能是有点太亲密了,所以这一个月,我也想等着,和殿下熟悉一点,再提这事儿。”
“我是觉得,咱俩总是殿下长、世子短的叫,难免也太生分了……那个,其实姐姐也可以叫我的表字的。”
裴昭珩听他三言两语间,已经开始十分自来熟的又是“咱俩”,又是“姐姐”了起来,面纱下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一抽。
那边贺小侯爷顿了顿,忙又道:“对了,我表字子环,殿下叫我子环即可,不用总是那般客气。”
“殿下,我这么叫……行吗?”
贺顾语罢,一双眼亮晶晶又满是期冀的望着长公主,等她回答。
……
裴昭珩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他本应该拒绝的,然而看着贺小侯爷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他竟然有些不忍心拒绝贺世子的这个要求。
裴昭珩心中叹了口气,其实自那日他与母后说,自己愿意成婚,心中便多少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位即将成为驸马的贺家小侯爷。
初见时,他在马上,贺顾在街边,隔了远远半条街市,裴昭珩便一眼看到了他,那少年虽然五官还带着些稚气,却有一副朝气蓬勃的英俊眉眼,和身边人谈笑间,更是顾盼神飞,活灵活现。
但他却似乎是刚从那风月之地出来,裴昭珩便只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京中这些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多是这般看着人模人样,内里却草包一团,败絮其中的,他也早已见怪不怪。
只是不免觉得有些惋惜罢了。
所以那日在母后的芷阳宫中,甫一见到贺小侯爷的画像,裴昭珩便立刻认了出来。
直到那时,他仍以为,这位长阳侯府的小侯爷,不过是个寻常打马游街、留连花街柳巷的纨绔罢了。
直到选完驸马,才发现似乎误会了他。
且不说那一身娴熟精绝的弓马骑射功夫,便是文章词赋,其实贺顾也是不差的,虽则他行文辞藻称不上有多好,但却胜在精准干练、言简意赅。
这些年裴昭珩见多了或是浮华艳丽、或是卖弄文墨、艰深难读的文章,是以那日文试见了贺顾的文章,他其实是眼前一亮的。
贺世子显然并不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却不知道为何心甘情愿为了做驸马放弃前程。
再到他进宗学堂这一个月,虽然贺顾显然不大擅长为人处世,短短一个月,就把整个宗学堂得罪了个干净,可在裴昭珩看来,少年人性子直了点无伤大雅,难得的是他那份上进向学,每日早早进宫赴学的勤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