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真实的梦境,三殿下能够成功篡位登基为帝,定然也是经过了千难万险的,他一个“死去”的人,贸然出现在三殿下的面前,就连贺顾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说他是贺顾,三殿下就会信吗?
或者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其实只是我的一个梦?
那可能三殿下下一步就要叫道士进宫驱邪捉鬼了……
贺顾咽了口唾沫,一时没想到该如何回答,欲言又止,搭在帝王肩上那只爪子更是无比尴尬,放也不是,收也不是,十分僵硬。
然而就在他犹疑不决的这短短几个呼吸间的功夫,眼前的三殿下已经目色一寒,忽然身手一把拉过了贺顾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一个干脆利落的反剪——
贺顾茫然不决,一时竟也没想着要反抗,就这样光溜溜的被三殿下死死的钳制住了,动弹不得,三殿下寒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敢乔装混进朕的寝宫,是谁叫你易容成这副模样的?是谁让你这样来勾引朕的?”
裴昭珩刚刚登基不久,虽也有几个心腹、股肱之臣、却都不晓得他对女子不感兴趣,这么多年来他虽未曾娶妻,也从来没有人往这个方向想过,可如今怎么忽然有人知道了?
难道是前些日子,他们塞了女人进宫,皆被他拒了,这才想到换男人来?可他们又是如何想到,叫这少年扮作他已故友人的模样,又恰好……是子环少年时的模样?
……而且这孩子,究竟是在哪里学得的易容术?
未免也太过逼真了。
一时场景分外尴尬,裸着的贺小侯爷和钳制着他的新帝大眼瞪小眼,两人都是无语凝噎,良久贺顾才意识到梦中这个三殿下似乎误会了什么,他剧烈的挣扎了起来,急急道:“我……我不是易容的,我就是贺顾……”
可他话音未落,三殿下的手已经触到了他的发鬓边缘,顺着脸部和发际交界处,男人微凉的指腹细细摩挲了一遍,他的指尖仿佛带着一种古怪的力量,叫贺顾觉得又酥又痒,此刻他又是这幅赤身裸体模样,被人这样摸脸,实在是十分不自在,贺顾干脆一把推开了他,涨红着脸捂着自己的要害部位,磕磕巴巴道:“我……我说了我不是易容的,我就是贺顾!”
裴昭珩沉默了。
这些年他也接触过不少精通易容之术的人,比如玄机十二卫的螣蛇卫,虽然一眼未必能辨认出是否是真容,可叫他这样细细摸了一遍,若真是易容,他定能发觉,可方才这少年头部与发际相交之处,他都细细检查了一遍——
……货真价实,一点没掺假,眼前这少年就是长这副模样。
可他……怎会这样像子环?
世上怎么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裴昭珩的呼吸顿了顿,他记得很清楚,当年子环押送他回京,握着刀的虎口处有一颗小红痣,芝麻大小,这样不起眼的小处,便是易容之人,也不一定会注意得到——
于是三殿下伸手就去拉贺小侯爷捂着要害部位的右手。
这次贺顾是真的大惊失色了。
本来两个大男人,就算赤诚相见也没什么大不了,又不是姑娘,但他方才会捂住自己那地方,主要也是当初在京郊泡温泉时,大概估量出了三殿下的……咳……那啥尺寸,男人嘛,难免在乎这个,不比也就罢了,这么一相比自己如此寒掺,他本能的就想遮羞,不想让三殿下瞧见他那儿,不然可说不好三殿下要在心里怎么笑话他了。
可三殿下竟然来拉他的手??
贺顾简直脑袋嗡嗡作响,这个梦里的三殿下简直和他重生后接触到的三殿下太不一样了,这样凶狠,竟然还上来就要看他的小兄弟,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不对……他想起来了,三殿下喜欢男人啊!!
虽然那是重生后的三殿下,可喜欢男的还是女的,总不能两辈子都不一样吧,那这梦里的三殿下,岂不也多半是龙阳之癖了?
贺顾越想越惊恐了,这下裴昭珩和他一个拉,一个死命捂,莫名其妙的就开始搞起了拉锯战来,然而这场拉锯战没有持续多久,贺顾就很绝望的发现了一件事——
梦果然是梦,梦里的他似乎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三殿下拉他,他竟然不太扛得住,眼看手就要被拉开了,贺顾心中又悲愤又尴尬又茫然无措,直叫苦连天的心想就算是个梦也不能这样丢人吧,不对,已经不是丢不丢人的问题了,三殿下这难道是兽性大发了,要那啥他了不成???
这几个月,颜之雅的话本子贺顾可没少看,自然知道男子之间也是可以办事的,而且还能办的花样百出、十分精彩、不落窠臼。
就是有一方不大乐呵,屁股某个地方要遭殃,很显然这梦里的三殿下已然做了皇帝,高高在上,便是好男风也断断是不可能叫他自己的屁股遭殃的——
那遭殃的不就是他了??
万万不可啊!
他不要给三殿下看小兄弟,更不要屁股遭殃啊!
贺小侯爷简直万念俱灰。
然而他刚产生这个念头,也正好是贺顾的手被三殿下拉开的瞬间,他下半身忽然应心中所想,出现了条……小亵裤?
虽然这条小亵裤孤苦伶仃、迎风招展、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但好歹还是挡住了贺小侯爷那不欲叫人窥见的小兄弟,贺顾心中几乎立刻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心道——
果然这只是个梦,才会有这样凭空出现一个大活人,又凭空出现一条小亵裤这般解释不通的古怪事。
只不知道他何时才能醒过来,回到现实。
然而眼前的这位“三殿下”,本以为他拉自己的手是兽性大发要非礼他,可拉过去了贺顾却发现他正微微蹙着眉盯着他的右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这是在闹哪一出?
不过也是,贺顾方才脑子被吓得糊涂了,三殿下也不像是会兽性大发、霸王硬上弓的人,何况这个梦和前世甚为吻合,前世他们二人只是点头之交,虽说算得上一见如故,也不至于认出他来,就要兽性大发的。
见三殿下还在盯着自己的手,贺小侯爷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问道:“……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梦中这个三殿下瞧着年纪大了一大截,虽然还是很好看,却显得比重生后刚成年、还带几分少年人模样的三殿下成熟许多,贺顾不由自主的不太敢在他面前放肆,就连说话声气都不由得弱了几分。
帝王沉默了一会,半晌才抬起头看他,这次贺顾看懂了他的眼神——
三殿下似乎很震惊。
贺顾:“……”
也是,一个死了的人,忽然大变活人的出现在他面前,眼前这还是个灵堂,还摆着他的牌位,得亏三殿下心理素质过硬,换个胆儿小一点的,可能已经白眼儿一翻吓得人事不知了。
既然是梦,贺顾寻思寻思其实也没什么顾及之处,他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
想个什么借口忽悠三殿下,自己会出现在这里的呢?
要解释他为什么长得和“贺子环”一模一样,唯一的理由就是他便是贺子环本人,但贺子环又已经死了……
贺小侯爷还在整理乱麻一样的思绪,梦中的三殿下却已经走到了他身前,神色有些震惊、嘴唇颤了颤,盯着他看了半晌,又低头看了看他身上忽然出现的那条小亵裤——
三殿下的声音有些干涩:“子环……是你吗?”
贺顾沉默了一会,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顺着三殿下的提问回答,说了实话,道:“嗯……”
贺顾亲口承认了,便见三殿下脸色明显的风云变幻了起来。
他也看不出三殿下这幅表情是个什么意思……但不知是不是贺顾的错觉,总觉得他眉目里,有那么几分藏都藏不住的喜意。
裴昭珩道:“……你……你为何还没走?”
贺顾茫然。
走?
走哪儿去?
投胎吗……?
若说重生算是投胎,他已经走了吧,可为什么又会回来,做这个梦,他却也不知道……
可能是他潜意识里也在惦记着上辈子,他死后三殿下过得如何吧。
贺顾道:“本来走了,想起殿下,就……就又回来了。”
裴昭珩沉默了一会,道:“那子环现在……是魂魄吗?”
贺顾沉思片刻,眨巴眨巴眼睛:“算是吧……可能殿下给我布了灵堂在这,我就回来了。”
也许是近日着实颜姑娘的话本子看多了,他瞎扯淡的功夫也长进了不少,可以气定神闲脸不红气不喘的胡说八道了。
裴昭珩:“……”
裴昭珩:“那子环……为何有身体?”
这个问题贺顾还想问别人呢,他自己都不知道,只得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晓得。”
他答不上来,裴昭珩也不再继续追问,只忽然脱下了身上外衫,走上前来罩在了贺顾身上,道:“那可会冷会饿?”
贺顾感觉到身上盖着了衣裳,低头去看便发现是皇帝绣着团龙纹、浅杏黄色的外衫,当即吓了一跳——
梦里的三殿下也太不讲究了,这衣裳他哪里敢穿啊,这衣裳一上身可就是谋逆大不敬,也太吓人了,还好还好……
还好只是个梦。
一想到是个梦,贺顾又不慌了,反正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醒,也没必要在梦里担心被砍头凌迟,便答道:“冷倒是不冷,饿却也不饿。”
裴昭珩却只是一瞬不错,定定瞧着他,道:“……可是有什么未了心愿,这才没有去投胎吗。”
贺顾被他问的一愣,心中不由得升起了几丝怪异感觉。
虽说只是个梦,但都以为他是个鬼魂了,三殿下咋还能这样从容又淡定?
难道他就不怕吗?
甚至还问起他为什么不去投胎??
殿下这是不是也有点太过于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了?
……果然是篡了位的人,胆儿就是大。
贺顾寻思了一会,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就在这儿了。”
语毕,贺顾忽然想起了之前三殿下那副沉郁落寞的样子,又想起了后来他做猫时,这人点灯熬油的处理政务,不顾自己身体的模样,眼下有了实体,能说话了,虽然不知道这梦境究竟是真是幻,贺顾却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道:“身体要紧……别累坏了自己。”
裴昭珩动作顿了顿,抬眸看他,男人那双桃花眼幽深而看不出情绪,他一言不发,也没有回答贺顾,半晌忽然道:“子环……是回来陪我的吗?”
贺顾一愣,琢磨了一会,发现三殿下这么说也不算错,之前自己还是那只猫时,就陪了他许久。
顿了顿,道:“……算是吧,但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呃,会走。”
贺顾知道,夜尽天明,他的梦结束醒来,肯定就会在梦里的“三殿下”面前,消失了。
裴昭珩的喉结滚了滚,没说话。
这个梦仍然与贺顾做猫时没太大区别,似乎一夜便是梦中的一日,神奇之处是这回看得见他的,似乎只有三殿下一个人,那些内官宫女,统统对他视而不见。
贺顾想弄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三殿下”身边,又为什么会忽然拥有身体,他已经察觉到这似乎不是一个寻常的梦境,他尝试着离开帝王的寝宫,却发现始终如同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束缚住了一般,一到了那边界,便寸步难行——
后来贺顾发现,他被束缚的这个范围的中心,似乎便是梦中的三殿下,他始终只能在三殿下身侧三步之远的范围,走不开也走不远。
与做猫时不同,贺顾发现,尽管他明明有身体,三殿下也看得见摸得着,可似乎除了三殿下,旁人却是看不见他的,且三殿下的衣裳,或者是什么物件只要一上了他的身,这梦里的人,似乎便也都看不见了。
这就导致了一些非常尴尬的局面。
比如三殿下批折子,贺顾走不远,便只能在旁边干看着,还好梦中的三殿下十分体贴,不顾宫人古怪的目光,仍是叫内官搬了张小圆凳,放在他御座边上,贺顾这才能坐在他身边歇一歇,虽说批折子实在无趣,他看了一会,也忍不住开始钓鱼,再过了一会,便十分自然的靠在了三殿下肩上开始打瞌睡。
虽说贺顾也很费解,为什么明明是在梦里,自己竟然还会打瞌睡——
大概只能怪这个梦实在太逼真了吧。
便是三殿下上朝,贺顾也一样被捆着似的不得不被拽着走,崇文殿下百官俯首叩拜、山呼万岁,裴昭珩端坐御座之上,贺小侯爷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委屈巴巴的蹲在御座底下。
于是令众臣十分费解的一幕出现了——
崇文殿上御座之畔,不知为何添了个小圆凳。
还好这被迫绑定的一日过得很快,夜色降临,三殿下终于也歇下了,贺顾原打算坐在脚蹬上凑活凑活,等着梦醒回到现实世界,却猝不及防间,被拉到了龙床上。
梦里的三殿下对他说:“睡吧。”
贺顾挠了挠头,道:“我躺这儿不好吧……”
梦里的三殿下淡淡道:“有什么不好?子环难道还怕我要和一个鬼魂计较是否僭越不成?”
贺顾:“……”
也是哦。
他正要回话,抬眸却忽见龙床上的男人眉目沉敛、裴昭珩本就生的俊美非凡,虽说这梦里,他已是三十岁上下的模样,可容色却未减分毫,反而多了几分处于高位者独有的、气势凌人的积威感,虽然此刻乌发披散,神色和缓,贺顾却不知为何,看得有些心中发毛,身子情不自禁的就朝着远离他的方向挪了几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