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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贺老侯爷想管教儿子,只可惜他不知道,此刻儿子躯壳里的灵魂早已不再是那个十六岁的少年了。
任他怎么苦口婆心劝说,贺小侯爷靠在马车內厢,却始终巍然不动,甚至还表情不耐的掏了掏耳朵。
贺南丰:“……”
他浑身解数使尽,没见一点成效,心知贺顾犯起轴来,他就是恼羞成怒、暴跳如雷也没用,只得叹了口气。
马车已经临近长阳侯府了。
“罢了……说不动你,可你就算不为了自己考量,也该好好为长阳侯府和你妹妹想想……”
贺南丰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听信了那些谣言,说储君之位要易主……才会打起长公主殿下的主意?”
回京前,贺顾分明还是个有理想有抱负、志在四方的热血男儿,贺老侯爷还是不相信他会仅仅因为长公主殿下美貌,就愿意葬送自己今后的前程。
他心道,这小子别不是错了主意,想要另辟蹊径、打起了做未来皇帝小舅子的心思吧?
毕竟大越朝自开国以来,虽然看似一直在严防外戚干政,但许多政令其实都没有做到令行禁止,喊喊口号的不在少数,便是现在,在朝中得任实职的外戚也不是没有——
比如先皇后和继皇后的哥哥,吏部尚书陈元甫陈大人。
贺顾问:“什么谣言?”
贺老侯爷道:“前些日子,宫中的确传出消息,说太子殿下犯错触怒君父,又被禁足在东宫,虽不知殿下究竟犯了什么错,但既然圣上只是将他禁足,可见还是对太子殿下心存期许、希望他改过自新的。”
“陛下虽和皇后娘娘恩爱非常,但多年来,也从未流露过一丝一毫东宫易主、变动储位的心思……可见太子殿下简在帝心,将来继承大统者,依为父看,十有八九还是太子。”
“先皇后过世多年,这一点太子殿下虽的确不比三殿下,有个母仪天下的亲娘在,是以这些年京中总有些见识浅薄之人,说陛下早晚会废储再立。”
“但他们也不想想,单是体弱多病受不得北方天寒、自小养在金陵这一点……三殿下不在陛下膝下长大,又多年不见君父,他岂能拼得过陛下自小教养的元后长子呢?”
贺老侯爷摇头晃脑,把他琢磨的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猜测对儿子娓娓道来,越说越觉得自己这番话,简直就是真知灼见,完全没注意到旁边贺顾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了。
贺老侯爷坑儿子还是有一手的,这番话贺顾并不是第一次听了。
上辈子他就是被这么误导……才投入了太子门下。
贺老侯爷还在滔滔不绝,贺顾还没怎么样,他倒是先把自己给说得又忧心了起来。
“……姝儿毕竟只是妇人,她未曾见过事,恐怕听了些传闻便信以为真,才会……”
贺顾听得欲言又止。
贺南丰不会真的以为,万姝儿想让她做驸马,只是想让长阳候府抱上皇后和三皇子这条大腿吧?
他不会真的以为万姝儿是个一心为了贺家好的贤妇吧?
不会吧不会吧?
贺南丰又道:“……似咱们家这种世袭勋贵,怕的不是无功,而是有过,尤其储位之争,更是诡谲难测,一旦站错位置,将来新帝登基清算之时,任你往日泼天富贵,也难保住,这样的前车之鉴已有太多了。”
贺南丰语罢,这才发现贺顾一直没说话。
贺小侯爷唇角微微勾起,看着亲爹的眼神有点古怪,他笑容略略带着点讥讽的意味。
“便是不站错队,难道爹以为就能保住富贵了?”
他冷不丁来这么一句,贺南丰愣了愣,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马车已经停在了侯府门前,贺顾弓着腰准备下去,他动作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还没回过神的贺老侯爷,悠悠补了句:“……如今大越海晏河清,圣上龙体康泰、正值盛年,爹还是别想太多了。”
有些事,贺顾活了一遭,心里门儿清,但他却不好直接告诉贺老侯爷。
比如,没了他贺顾,未来新帝屁股底下那张龙椅,还保不保得住,那可难说。
这话可不是贺顾自大,上一世二皇子裴昭临和太子斗了十多年,可惜最后还是棋差一着。
裴昭临被围剿于凌江江畔时,新皇已然登基为帝,他心知新皇肯定容不下自己,若是被俘回去,不仅难逃一死,估计还要被安上一个逆王的名头,被万人唾骂。
愿赌服输,成王败寇,二皇子自刎于凌江江畔,临死前只哑着嗓子叹了一句:“大哥胜我,无非有二。其一他为元后长子,大义所向,我为妃妾所生,君父不喜;其二便是……大哥得了贺子环你。”
那时贺顾奉了君命,带裴昭临回京,若带不回活人,也要带项上人头回去。
贺顾听裴昭临这么说,也只不过付之一笑。
他替新皇料理了二皇子,又抄了三皇子的恪王府。
那段日子,京里无论是昔日里趾高气扬的勋贵们,还是曾经自命不凡的清流们,只要是掺和过夺嫡之争的,但凡听了贺顾这个名字,就没有不悚然变色的。
贺侯爷是新皇沾满了鲜血的刀——
虽然污秽,却锋利。
后来贺顾被问罪,有一条原因,便是滥杀皇室宗亲。
贺顾后来才明白,站错队固然要命,然而不管他追随了谁,见不得人的刀,总是要在江山定平后被收起来的。
重生后他想的越来越明白,贺顾不那么怪太子了,但同样,他也会离太子远远的。
这辈子,贺顾不想再做任何人的刀,他只想做个普通人,和自己喜欢的女子成亲生子,活的轻松点,什么从龙之功,谁爱要谁要吧。
至于长公主厌男这码子事——
贺顾相信水滴石穿,只要他们成亲了,他好好表现,长公主总会被他打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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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五,宫中为长公主裴昭瑜挑选驸马,择出京畿家世清白的官家子弟十余人,一一进宫参与内廷考察。
不管贺南丰如何横眉竖眼,贺小侯爷还是把自己打扮的帅气逼人,施施然的出门了。
这些天征野也多少看出了点不对来,世子爷的反应实在不像是心仪于宫外哪家官家贵女,相反他自那日从宫里回来以后,打听其他几位被宫中纳入驸马待选名单的官家子弟,倒是很勤快。
……就差让征野去把人家家里八辈祖宗都查出来了。
贺顾虽然打了两辈子光棍,不知道怎么追姑娘,但眼下选驸马却不是追姑娘,竞争对手可要多得多了。
和别人斗他就在行了——
兵法不是白学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在进宫的马车上,贺顾还在拿着来之前,他特意手抄的小纸条复习。
小纸条上的字儿密密麻麻,征野凑头过去瞥了两眼,只见纸条上全是贺小侯爷列举的竞争对手和假想敌们的各项资料与情报。
“荣远伯府世子,陆归宁。
相貌:中上(然不及我);文才:尚可(然不及我),武艺:马虎(远不及我),对公主心意:不祥。
户部尚书次子,王沐川。
相貌:中上(然不及我);文采:上佳(我不及多矣!);武艺:无,对公主心意:无(远不及我)……"
征野看了几眼,满脑子都是贺顾各种笔迹的“不及我”三个大字,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终于按捺不住心中那个猜测了,忍不住道:“爷,你认真的啊?”
贺顾不顾马车颠簸,还在聚精会神看那个小纸条,道:“什么?”
征野:“……”
小侯爷的心思不难猜,征野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他会这样只有一个原因——
看来世子爷那天跟他说的心仪女子,十有八九就是长公主了。
征野有点无语:“您这纸条上,全是不及您的,既然如此,还有必要这么认真看吗?”
贺顾抬头看他一眼,道:“谁说的?”
他指了指王沐川名字后面,‘文采:上佳’背后的‘我不及多矣’五个大字,满脸忧心忡忡。
“文章我是肯定写不过王二哥的,他分明无意做驸马,不知怎么也在此次宫中的名单里。”
二人话音刚落,马车似乎是已经到了宫门前,刚一停下,贺顾就听到了马车外一个少年略带嘲讽的声音。
“谁知这传言是不是他贺顾自己传出来的?若是陛下真的看中他,早该为长公主殿下将他定下,岂会还要与我等一同应选?”
“我等俱是应召入宫,陛下可没说咱们分高低贵贱、三六九等,各位哪个不是相貌堂堂文武俱佳的好男儿?只要内廷司的结果没出来,这驸马之位,便谁都有机会!”
贺顾:“……”
怎么还没开始选,他倒好像先成了众矢之的……
第11章
贺顾动作顿住,开始在脑海里飞快的一一回顾起待选驸马的竞争对手们,试图猜出这个对他敌意颇大的家伙是谁。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来,另一个人又道:“圣上重礼制,便是再看重,选驸马的规制和章程,岂会轻易说废就废。”
这人的声音冷冷的,贺顾却立刻就认了出来——
这是他老师,户部尚书王庭和王老大人的次子,王沐川。
王老大人二十三岁进士及第,是先帝钦点的探花郎,才名遍天下,当初贺老侯爷为了把自家儿子塞进人家王府的家学里去,实在没少费功夫。
贺顾在王府家学从小念到大,照他自己的话说,他和王二哥那简直就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交情,熟的不能再熟。
虽然王二公子性子冷,嘴又欠,时常对他冷嘲热讽,但贺顾一直觉得他只是生性如此,从来不曾介意。
这不,眼下王二哥不就在旁人面前替他说话了么?
不过上辈子,尽管贺顾记不得是哪一年了,王沐川可是高中了二甲传胪的,虽然贺顾死时,王二哥还巴巴的在翰林院苦熬资历,但他这般清贵的出身,日后一旦熬出头来,前程必然不可限量。
他来凑选驸马这热闹干嘛??科举不考了?
贺顾心里感觉有点不对劲,他重生后很多事好像都没有按上辈子的剧本来啊。
难道是因为他的缘故?
贺顾想罢,索性掀开马车车帘跳了下去。
果不其然,宫门前已经凑了七八个官家子弟。
这些人生的都还算端正,个个衣着光鲜——
毕竟不管愿不愿意,来都来了,不穿的体面点,不仅丢人不说,万一给宫中贵人添了堵,认为他们不敬公主,没准儿还得触霉头。
这些人年纪不等,多是十八九、二十来岁,甚至还有一个面向颇为成熟、唇边微须的,看起来起码得有三十多了。
贺小侯爷发现,自己竟然是年纪最轻的那个。
他一下马车,立刻就吸引了众人视线,前些日子皇后娘娘传了长阳侯夫人送府中大公子画像进宫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宫中似乎十分中意贺顾,是以刚才才会有人心生不忿。
贺顾无视众人各异的目光,在人群里一眼就找到了王沐川。
王二公子虽然生的清俊,可惜他面相有一个致命缺点,便是眼白甚多,面无表情时,看起来总会让人觉得他在翻白眼,一脸的不屑和蔑视。
偏偏王沐川又话少寡言,渐渐地就有了恃才傲物、目下无尘的名声。
王二公子刚才那番话一说,再加之他这双死鱼眼,果然很成功的激怒了那个编排贺顾的青年。
“你什么意思?!”
这人生的方面耳阔,本来五官尚且还算端正,却偏偏要穿一身白到闪瞎眼的锦衣,看起来实在不协调。
不巧王二公子今天也是一身白衣——
俗话说的好,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王二公子白衣如雪、眉目英俊,气质清贵,他二人不在一起还好,乍一起了争执,众人视线聚过去,那开口青年硬生生被王沐川衬出三分土味来,活像是个没甚品味、又审美堪忧的暴发户,十足十的辣眼睛。
有了这么磕碜的绿叶,兢兢业业的衬托,就连王二公子那双死鱼眼,都显得不那么招人恨,反而有了种目光冷寒的感觉。
王二公子的死鱼眼毫无情绪的看了一眼那人,口吻平淡:“没什么意思,陛下不是会徇私枉法之人,勿要以己之劣,度天子之坦荡胸怀。”
他这话说的,压根儿让人没法反驳,毕竟王二吹捧的是当今天子,吹捧天子那不叫吹捧,那叫仰慕圣德。
敢说不是?
您怕不是反了。
那青年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把目光转向没忍住“噗嗤”笑出声的贺顾,狠狠剜了他和王沐川一眼,扭头过去不说话了。
贺顾笑的原因,却并不是因他出丑,而是笑王沐川。
别人听了他刚才的话,可能还会以为这人怎么如此媚上,没有一点风骨,读书人拍起马屁竟然如此脸不红心不跳,实在不要脸。
只有贺顾知道,王二哥虽然表情看起来实在很嘲讽,说的每一句话却都是发自真心的。
他走上前去,道:“二哥,你怎么也来了?”
王沐川的死鱼眼转过来,在贺顾身上转了一圈,凉凉道:“你能来,为何我不能来。”
贺顾被他怼习惯了,不以为意,又道:“老师知道你来选驸马吗?你的八字和画像又是谁递进宫的?”
肯定不会是老师王老大人,难道王沐川也有一个不安生的后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