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停云坐在露天的车后,被晚风吹着稍稍清醒了几分,头脑里翻来覆去都是王爷居然会偷东西。即便不想承认,可他又不得不承认,前方骑在牛上的男人,绝对不是四年前那个养尊处优霁月风光的宣王殿下。
可是不是又有什么区别?他们再也无法回到从前,自己也不可能像二十出头的年龄时那样毫无芥蒂地全心全意爱着他。
祭坛远离王城,王宫里发生的异动并未影响到这里,看守基本都已经休息,三人潜入其中也异常顺利。
因是偷偷潜进来的,三人都不敢点火,宿心凭借记忆摸黑找到了白日里放置圣物的地方,伸手摸索了几下,却发现自己摸了个空。
萃金瓶早就不在这里!
“现在该怎么办?”宿心瞪大一双杏眼,回头失措地朝身后人问道。
齐时雨摇头。萃金瓶会在的地方太多了,宿心不该掉以轻心,将圣物交给应阳。如今想来,应阳将他们请来,真正目的很可能就是萃金瓶。
忽然,黑暗的角落里有一束光亮起,随后祭坛上的灯坛依次被点亮,应阳王站在他们身后,朝身边士兵们大喊道:“就是他们,杀害先王遗子,给我统统拿下!”
齐时雨一看就知道事情不妙,将萃金瓶留下本身就是一个坑。
应阳王宫离这里有一段距离,而看应阳王的样子,应当早就知道今夜会有事发生。提前埋伏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他们来拿圣物时将人一网打尽。
对啊,仓铭被囚禁小楼,双目失明,怎么可能轻易给他们送出信来?从收到仓铭的信开始,他们兴许就已经入局。
齐时雨拉住沈停云的手,和宿心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朝着士兵追来的反方向飞奔而去。茫茫夜色,身后全是追兵,应阳王一声令下,弓箭手箭雨纷纷。
齐时雨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小侍卫也是这么同他一起,躲开皇城里的守卫的。
应阳王下了生死不计的命令,让手下捉拿逃跑的三人。
他嘴角难得露出笑容,不过一夜,就顺理成章地解决掉了有可能会威胁道自己王位的仓铭,还可以名正言顺的拿到朱明教圣物,应阳王怎么可能会不高兴?
他在鸿儿前往朱明教时,就与仓铭做了交易。自己想办法让他痛痛快快地死去,仓铭帮自己争取顺利夺取圣物的机会。
仓铭给他们的信,其实是在自己的授意下给出的,否则教主夫人不可能这么轻易带着人进入鸿儿重兵把守的小楼。
如今仓铭已死,前朝遗留的祸患终于解决,鸿儿也失去了他唯一的弱点。今日之后,他的长子会成为应阳的储君,一个无坚不摧的合格储君。
王宫里派来送讯的人终于赶来,跪在了正踌躇满志的应阳王面前。
“回禀国主,大殿下在小楼里自裁了。”眼下御医都已经到了,王宫里几乎乱成一锅粥。
应阳王不敢相信,反复问了来人几遍,随后再顾不得其他,带着人就往王宫的方向赶去。
三人精力有限,眼看着追兵越来越近,就在他们已经几乎放弃的时候,追兵不知为何突然停下了脚步,似乎有些混乱,但再没人继续追击。
齐时雨猜测这件事同王宫的混乱脱不了干系,但他并不在意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要自己能带着沈停云平安无事的离开,一切都无所谓。
三人喘着气坐在了树林里,沈停云忽然朝齐时雨说道:“等回去以后,你就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齐时雨笑了:“我身上有母虫,咱们这辈子都没办法分开,你死了,我也得死。”
沈停云低下头,声音里似乎带了几分歉意:“那你愿意和我一起死吗?”
齐时雨警惕地看向对方,藏在云后的圆月终于出来,月光泠泠如水,一支箭直插沈停云的胸口。
作者有话说:
笔力不行,作话来补。仓铭这个故事概括来说是:应阳王杀了他哥上位,仓铭是他哥的儿子,因为朝中有老臣和仓鸿护着,应阳王一直没弄死对方,但又怕仓铭长大了以后联络旧部篡位,这时候大吕对应阳虎视眈眈,朝内不安稳,所以应阳王一动脑子,把仓铭派去了京都当卧底,一边给应阳传递消息,一边扰乱大吕的朝局。
仓铭在京都主要干的事情就是辅佐齐时雨谋逆,但他知道齐时雨野心很大,担心对方上位以后威胁应阳,所以提前布了个局。
他知道了沈停云的身世,先告诉沈停云不要跟齐时雨提方濛的事情,然后越华出现以后将计就计挑拨沈停云和越华的关系,把越华骗上自己提前动过手脚的楼上,让越华跌落嫁祸沈停云,然后毒哑沈停云让他和齐
第47章 一线生机
不断从沈停云口中涌出的黑血,将齐时雨再次拉回无数次出现在噩梦里的皇陵。
“齐时雨,你不是早都想要和我一起死了吗?这一次如你所愿,你说好不好?”沈停云知道自己伤了心脉,已经无力回天。
若不是内力全失,从祭坛逃走时应阳军射出的乱箭根本不可能伤他分毫。但今夜偏偏是十五,他蛊毒复发,即便有宿心和齐时雨护着,想要毫发无损地从乱军中逃脱,还是过于勉强了。
会死在应阳是沈停云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但真的到了要死的时候,他倒觉得格外宁静,似乎自己等这一天已经很久。
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帮明归整肃好朱明教……不过教内还有桑梓守着,她做得或许会比自己更好。
“可我不愿意了。”齐时雨说,“我只想你好好活着。你不是说了吗,有罪就去赎罪,有仇就去报仇,别总弄些生生死死的,没意思。还有宿心在,总会有办法的,你别怕。”齐时雨话说的平静,但夜色掩映下,他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他不怕死,也愿意跟沈停云一起死,但现在更想让沈停云好好活下去。
宿心检查了沈停云的伤势,随后摇了摇头。应阳的兵器上涂了毒,即便沈停云的伤势无碍,他身上的毒也是无解的。
“求求你,想想办法。”齐时雨朝宿心跪下,抓着她的上臂哀求道。四年前那个站在国家顶点,渺视万物的宣王爷,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朝着一个平民下跪,只是为了求她救活自己的所爱。
沈停云的意识在渐渐消退,齐时雨痛到几乎无法呼吸……这辈子竟会有两次看着小侍卫在自己怀里一点点失去生命,他宁愿换成自己,这样至少沈停云还能为自己伤心。
但他们身上被蛊毒牵制,无论中箭的是谁,另一个都没办法独活,如果是自己,他宁愿是沈停云,至少这样沈停云不是因为自己的牵连丢掉性命的。
随着沈停云生命的流逝,齐时雨体内的母虫也开始躁动不安,疼痛刹那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强忍着从流经全身的血液中发出的阵痛,听着宿心的话。
宿心说:“我能施针护住夫人的心脉,保住他的性命,但夫人会昏迷不醒,除了还有呼吸,和死人没有多少区别。而且我只能护住夫人一个月的时间,一月过去,夫人就会真正死去。”只是拖延这一个月,也于事无补,既然救不了对方,又何必让夫人白白受这一月的折磨?
齐时雨却跟她想得不一样。昏睡一个月,虽然听起来无望,但好歹还能多出一些时间,只要有时间,就还有希望。
这世上应当还有一个人,兴许能救沈停云一命。即便希望渺茫,齐时雨也愿意一试。
宿心封住了沈停云的心脉,暂时保住了他的性命,齐时雨体内躁动不安的蛊虫也暂时得到了压制。
他们连夜回到秋瑟谷内。
桑梓看见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沈停云,几乎崩溃,她到底没敢对身为昔日旧主的齐时雨动手,只怒道:“我只当你跟以前不一样,能好好护着他,结果他还是没有能从你手里活着离开!”
这次的事情纯属应阳王族故意为了谋夺圣物设下的陷阱,跟齐时雨关系不大,宿心开口为齐时雨辩白了几句,反而被桑梓迁怒。
“你才跟他出去几天,就被他灌了迷魂汤?齐时雨这个人心机深不可测,三言两语就把你给收买了?”
“你现在气头上,我也懒得跟你说什么,气消了来找我。”宿心翻了个白眼,齐时雨理亏不敢反驳,自己可不愿意受闷气。话落便回了自己住处。
桑梓也知道自己现在说的话根本没有什么逻辑,但她心里实在难受。云儿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又在齐时雨那里弄得半死不活。
齐时雨站在原处,任由桑梓骂着,直到她眼泪流下来,彻底说不出话的时候,才开口说道:“还有一个月,我会尽力去救他。要是真没办法,我就找个他喜欢的地方,安排好后事,跟他死在一起。”
“救他,你拿什么去救?”桑梓质问道。季明归死了,朱明无人能救,满江湖的大夫,要么归隐,要么进宫做了御医,普天之下哪里还能有救得了沈停云的人?
想到这里,桑梓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朝他说道:“你是说……”
齐时雨知道她已经猜出自己的想法,朝桑梓点头:“他的话,说不定能找到可以救停云的人。”如果连那个人也没办法救活停云,那么无论是怎样的神医在世,都没有办法救了。
“可那位怎么肯?”那位……那位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喻寒依。
皇宫里自然有全天下最好的大夫和最名贵的药材,如果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救活沈停云,必然是富有四海的喻寒依。只是,喻寒依怎么可能会出手帮一个假冒篡位的“皇帝”?
“停云是他小叔,而且也不可能再威胁到皇位,他会愿意帮忙。”喻寒依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从前的事情到底是沈停云到底是受自己胁迫做出的,喻寒依分得清该恨谁、齐时雨相信只要自己把沈停云带回去,喻寒依就不可能见死不救。
“小叔?云儿不是……”不是你让我用易容术假扮的吗?
齐时雨摇头,他并没有多少跟桑梓解释从前那些阴差阳错的事情的时间,他必须尽快赶回京都。
“总之,朱明教交给你了,停云如今只放心不下朱明教。”齐时雨说,“给我准备车马,我现在就带停云回去。”
桑梓迟疑刹那,多多少少对沈停云的身世有了些许猜测。
“云儿也交给你了,务必要治好他。”
“桑梓,谢谢你这些年来一直照顾他。”离开前齐时雨说道,“还有一件事一直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你师弟桑茂没有死,活得好好的,我在卫卿泽身边见过他。”
桑梓朝齐时雨笑了笑,远离中原这么多年,还能得到师弟的消息,她很高兴。
第48章 风雪夜归人
北风呼啸,雪满长安。
一辆马车从荒原驶入京都。
已经入了夜,城门早已关闭,守城的侍卫来来回回巡逻着这座威严的城池,锐利的兵甲在黑夜里无声宣告,任何在夜间企图靠近它的人,都会得到最为严厉的惩罚。
“就停城门边上吧。”马车里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驾车的车夫还没载过这么不要命的主,却又不敢在这位出手阔绰的东家面前提出丝毫的质疑,刚马车停在城门外,就收了银子迅速离开。
齐时雨从马车上下来,站在了紧闭的城门外,雪片很快落了满头满肩,像是朱颜生了华发,锦衣添了狐裘。
守城侍卫当差数年,敢夜闯城门的,却还是第一次见。
侍卫们立刻不动声色地架起了弓箭,其中有两人走到了城墙边,点起火把朝城楼下大声呵斥道:“什么人,竟敢夜闯京都?!”
齐时雨抖了下身上碎雪,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印,那是他走的时候,喻寒依让他一并带走的。兴许是真心喜欢过的缘故,喻寒依比世上的所有人都了解齐时雨,他早就猜到,不论缘由,总有一天他会回来。
齐时雨拿着印章的手举过头顶,火把的光明照在上面,金属的光泽在白茫茫一片中格外显眼。
“让高桓来见我。”面对着无数直指自己的箭,齐时雨站在守卫们视野的中心,淡然地说道。
他稍稍抬头看向城楼的时候,带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威压,仿佛南疆那个随和的落魄男人不过是抹不真实的幻影,从前将朝野百官玩弄股掌的宣王从未真正离开过。
齐时雨的表现的确唬住了侍卫们,城楼上的人丝毫不敢怠慢,禀告给队长后,立刻将打开城门将人迎了进来,接过小印往宫里走去。
齐时雨将昏迷中的沈停云抱下马车,在城楼边找了个地方,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高桓今夜当班,看到守卫拿来的齐妃印章后,差点以为是夜里光线太暗,看错了东西。
可铜制的小印上一笔一划雕刻出来的字迹,无论反复确认多少遍,都不会有所改变。
是齐时雨……
他怎么还敢回来?
高桓没有禀告喻寒依,直接去了城门。
齐时雨坐在城楼的楼梯上,怀里抱着沈停云,低声说这些话。侍卫们不知他的来历,不敢靠近,远远站在一侧观望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停云,咱们回来了,我知道你不想回来,但为了治好你,咱们必须得回来。”雪夜风寒,齐时雨为沈停云披上大氅,“要是实在治不好,咱们就立刻走,去安南或者漠北,找个好点的地方,安安静静地一起走。”
他像一个深情的情人,体贴入微地为恋人遮挡着风寒。
高桓冷眼看着两个依偎在一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