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顾飞舟跪了下来。
沈康长长地喘息,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右相,傲视群雄、棋无对手啊。”
顾飞舟双手握拳,气愤无比,“这个国家已经腐败溃烂!我会用我的双手改变它!我会证明给师父看!我没有错!”
沈康听后只是笑,笑到最后,口水直流,缩在躺椅里一动不动。
他敬畏了一辈子的人,就这么死在他面前。
顾飞舟任由泪水流满脸颊,却不哭泣。他最初决定要推行改革的时候,沈康曾说:“推行改革虽是壮举,但天下万物都讲究循序渐进的道理,一时愤慨只会贻害全局。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恰是如此。”
当时的顾飞舟满眼只见这个国家的腐朽凋零,误以为沈康反对他的提议。
随后不久,沈康作为天下读书人的楷模,为平息士族愤怒,将顾飞舟的几个得力下属或斩首、或流放,让他元气大伤。
顾飞舟以为师徒失心,便更换了沈康的用药,加重了他的病情。
自沈康死后,顾飞舟独揽朝纲,铁血改制,却不料还是应了师父最初的话语,最终惨淡收场。
顾飞舟猛地惊醒。
但见东方既白,大雁同行。
或许师父当时,并不是真的要反对他,而是在……保护他?
“醒啦?”沈康又变出个热毛巾,给顾飞舟擦脸,温热的毛巾触碰到脸庞,顾飞舟泪如雨下,沈康吓坏了,“太烫了吗?别哭啊?”
“师父……我错了……”
“哎呀,怎么乱喊人呢?”脸颊上还透着婴儿肥的沈康颇感无奈,难道他作为儒学大家、天下读书人的楷模、人间独此一个的神童,竟要违背自己的誓言了吗?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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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一个月后。
一辆朴实的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大理寺卿乌兴旺从马车上走下来,他双手叉腰,看了看停在一边的华丽马车,饶有兴致地从马夫手里拿过马草,开始喂马。长长的宫廊,沈康一步步走过来,似乎是受了伤,走路姿势有些别扭,他看到乌兴旺,停下了脚步。
“哎呀哎呀,沈大人谪仙一般的人,怎么能走路呢?怎么不用法术高来高去呢?”乌兴旺说完便一拍脑门,坑坑洼洼的脸上满是褶子,“瞧我,记性差,忘了皇城内有禁令,任何法术都禁止施放。沈大人这小嫩足,是又磨破皮了?”
沈康微微一笑,“乌大人前些日子又娶了一房小娇妻,沈某还没来得及向乌大人道喜。”
“嗨,嗨!言重了。”乌兴旺眯起眼睛,话里有话,“沈大人没来吃喜酒,可礼金到了啊,这不是最好的结果了吗?乌某真希望所有人都跟沈大人一样,人不来,礼金到,那可真是少了一大笔请客吃饭的钱。”
“娶了个不识字的村妇,沾染上碎嘴子和扣钱眼的陋习,堂堂朝廷命官,沦落至此,可悲、可叹。”
乌兴旺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干笑两声,“谁说这有学识的大儒心怀宽大、不会怼人啊?气量只怕也没有针尖大。”
“乌大人在这里等我,恐怕不是为了这些家长里短来跟沈某唠嗑的吧。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有话还是直说,咱们没那么多交情。”
乌兴旺摸摸胡子,收起笑,“上个月,青叶剑派和国教失之交臂,皇上有意补偿,他们指名道姓要你沈家祖传田地,圣上也说,会额外补偿同等肥沃田地,可沈大人却分毫不让?”
“这世上哪儿有强买强卖的道理?”
“你仗着自己姓沈,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所以就可以嚣张至此吗?”
沈康看着乌兴旺,似笑非笑,“怎么乌大人比青叶剑派的掌门人还要生气呢?”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圣上病情反复,急需仙丹缓和病情。沈大人作为臣子,不说与圣上分忧,反而为了一己之私,置江山于不顾,其心可诛!”
沈康闻言大笑,“沈某知道了。原来青叶剑派拿不到沈某的地,拿走了乌大人家里的地,那可是最上等的水田啊,普天之下,去哪里找这么肥美又面积庞大的水田呢?他们补偿给乌大人的地,只怕都是些种不出庄稼的荒地吧。既然这样,乌大人该去和青叶剑派拼命啊,再不济,也可以去圣上面前哭诉,怎么来找我了呢?”
“你!哼,沈康,你为人张狂至此,早晚没你的好果子吃!”乌兴旺背着手走出几步,突然折返,“我听说,沈大人前些日子,不远千里奔波,带了一个穷书生来长安?”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管得着吗?”
乌兴旺猥琐一笑,“哎呀,沈大人天人之资,惊才绝艳,是多少女儿家的春闺梦里人?就连现如今的继后,未出阁的时候,也是跟在沈大人身后,‘表哥’、‘表哥’地喊着,前些年,大家都在猜,这京中四小姐,沈大人会看上谁?却不料,沈大人硬是一个也瞧不上,继后也只能含泪嫁进宫里。那些姑娘们等了一年又一年,等到人老珠黄了,也不见沈大人娶亲生子。”
沈康目光一冷,“你想说什么?”
“嘿嘿,这些年街头巷尾不知哪里传出些风声,说您沈大人不近女色,独爱男风。我原先还是不信的,可听了沈大人这不远千里前去接人的壮举,莫非真是金屋藏娇?”
掩在袖子里的双拳骨节发白,沈康权衡利弊,松开了拳头,浅笑一声,“腌臜之人,合该如此。”
就等着吃沈康拳头的乌兴旺顿感失落,眼看着沈康登上马车,徐徐离去。乌兴旺松了松笑僵的脸颊,“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下人拿来小板凳,迎乌兴旺上马。朴素的马车也离开了宫门。
马车里,沈康脱下鞋袜,右脚的脚跟和小脚趾背部都磨出了水泡。驱马的少年摘下斗笠,“师父,你走路姿势不对,怎么每次都是右脚磨破了?”
沈康揉着脚,“每个人的左右手、左右脚都会有些许差异,我的右脚比左脚大许多。可要是鞋子买大了,左脚的鞋子就会掉出去。”
一阵沉默后,少年哈哈大笑,“师父,合着您一直穿小鞋呢!”
“去!”
“那找人把右脚的鞋子做大一码不就行了么?您上次带回来那个村妇,手艺还不错,可以让她改改鞋子。”
沈康闭目养神,“不必。”
“嗨,您就是害怕别人粗手粗脚的,把您这金贵鞋子弄坏了。”
想到顾敏槐一家,沈康心里有些烦躁,他最初和顾敏槐在县衙见面,见那人夸夸其谈,口才不错。文章虽然马马虎虎,但是应试之作,看不出什么。所以他便将其一家带来长安。谁知这一个月接触下来,发现顾敏槐实在一个庸才,绝不是做大事的人。
少年见沈康不说话,以为他睡着了,就安心赶马车,却突然听到沈康喊自己名字。
“元儿。你觉得那个顾敏槐有几分斤两?”
元儿想也不想便回答道:“庸才一个,不过……”
“不过什么?”
“他那儿子倒是十分奇怪。”元儿陷入回忆,“那个小孩走路很慢,神情很呆滞,看东西的时候,眼珠基本不动,没有小孩子的活泼和灵动。但他不傻,甚至很聪明,因为他说话非常有条理。上次我掉了一个东西,很着急,那个孩子对我说,你别急,好好想想去过哪些地方。你喜欢马,会不会是掉在马槽里。”
“还有一次,是叶灵出门准备看斗鸡去,师父你猜那孩子说什么?”
沈康想到那个孩子上次在他怀里哭喊“师父我错了”,心里也有些奇怪,“他说什么了?”
“他对叶灵说,你这样活着真的快乐吗?”
沈康扑哧一声笑了,“然后呢?”
“叶灵的脸顿时红了,很恼怒,骂道小孩子知道什么。那孩子眼神很平静,说,无话可说的时候,就试图用年龄跟地位来压制别人,你怎么一点没变呢?上辈子……只怕也是废物吧。”
第11章
叶灵最近的日子过得很不舒心。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小屁孩”。
这个小屁孩是师父不远千里,从穷乡僻壤带回来的,又穷又脏,每天就拿着树枝再青石板上写写画画,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他走路的时候喜欢背着手,跟老头子一样。累了就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热茶杯捂手,缩头缩脖子,茶杯里不放茶叶,放枸杞。
叶灵生性活泼,那小屁孩日薄西山的生活方式让他见怪,于是他拿了许多零食小吃,走到小屁孩面前,“指点”他怎么做一个乖小孩。
那小屁孩只是淡淡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非常大的官威。
这天,叶灵骑马回来,一票损友邀他去斗鸡,叶灵开心地给自己的鸡顺毛,这只鸡是他千方百计寻回来的,名唤“金刚不坏大将军”,它有着大大的眼睛,肥硕的鸡冠,全身乌黑发亮的羽毛,打鸣的声音嘹亮又清脆。他带着自己的大公鸡出去玩了一整天,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叶灵却一点也不疲惫,甚至满面红光。
金刚不坏大将军替他赢回了五十两的赌资。这让叶灵走起路来也轻飘飘的,直到躺在床上,脑子里还全是斗技场里别人对他的吹捧。
第二天,叶灵的黑鸡死在鸡窝里,口吐白沫,是被人下毒弄死的。
叶灵抱着鸡哭了一整天,管家、婆子都来闻讯,就连沈康也过来安慰了一会儿。夕阳西下的时候,叶灵听见有人对他说:“养你长大的人死了,也不见你哭得这么伤心。”他回过头,看见那小屁孩眼神深邃地看着他,接着,叶灵听到了一句直击他内心深处的话语——
“你这么活着有意思么?”
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大。
他这一生过得极为顺风顺水,长安城里谁见了他,不得说一句“叶小公子,少年英才”?但他却被那么一个只到他大腿的小屁孩,用居高临下且蔑视的眼神看着,问道:“你这么活着有意思吗?”
你这么活着有意思吗?
活着有意思吗?
有意思吗?
吗?
“岂有此理!”
几天后,叶灵越想越不对劲,一时激动,将手里的萝卜丝饼扔在地上。
他不收拾了那个小杂种,他就不是沈康的徒弟!
一定要好好给这个小杂种颜色瞧瞧,让他哭!让他害怕!
说干就干。
叶灵在长安的各个花鸟市场买来许多虫子。认识的人路过,“哟!叶少养鸟啦?”
“去去去。”
叶灵把虫子洒在了那三个死穷鬼住的侧院里。
人算不如天算。虫子没吓到小屁孩,甚至还被小屁孩抓起来喂鸡。但却把偶然路过的沈康吓了个半死,“这是什么东西!恶心死了,快点拿走!”。
第一轮,叶灵败。
又施一计。
叶灵抓来许多同类熊孩子,让他们去欺负小屁孩。
过了一个时辰,熊孩子们回来了,手里都拿着一小包雪片膏在吃。顾飞舟被打得尿布都飞出来了。
第二轮,顾飞舟败。
最终对决。
叶灵决定亲自上阵,扮鬼吓人,顺便胖揍小屁孩。
这天夜里,叶灵蹑手蹑脚地走进侧院。
他张望四周,夜色中,槐树的树梢上,似乎挂着什么东西。他定睛一看,发现是一张纸片,走近两步,纸片上的内容在月光下一览无遗,竟是《仙侠英雄志》的人物符画。
他欣喜不已!
《仙侠英雄志》是南山散人所写的通俗小说,里面一共有一百零八位英雄,成版出书后风靡大晋,聪明的商人寻到商机,出了一套符画,由画家绘出人物谱图,再由修仙术士题上符文,符文和小说中的人物特技相对应。
因此一张符画,既可以当绘卷欣赏,又可以当法术施放。
因为符文使用一次后就失效,连带着符画一起,让整张纸变成黑灰,所以精明的商人又想到一招。
所有的符画都是限量的。
其中最珍贵的就是画妖,因为符文附带的法术是可以召唤出一名色艺双绝的女子。这套符画刚问世的时候,回收价格还不高,许多穷酸书生就靠着这张符画度过漫漫长夜。
后来画妖数量急剧减少,价格水涨船高,现在一张画妖已经接近五百两,实打实去一次长安城最贵的牡丹楼,也用不了五十两的进门费,五百两可以在牡丹楼过十次夜。
但物以稀为贵,符画的数量只会少不会多,一整套的符画已经在鬼市被炒到三千两了。
叶灵收集符画多年,平时一有空就会去各个书店买符画包,掏空零花钱四五年,也还缺十几张。
而如今,最珍贵的符画就在眼前!
得到画灵,离三千两还远吗!
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叶灵朝着左右两手的手心啐了两口唾沫,用力搓了搓,接着向上一跳,抱住了老槐树的躯干,一步、两步……慢慢向上爬。
老槐树还是很高的,周围又漆黑一片,叶灵在黑暗中摸索可以踏脚的地方,终于在一盏茶后,爬上了分岔口。
起风了,被夹在枝桠上的符画随风摇摆,跟着一起摇摆的是叶灵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