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陆吃着笋片,扭头看了看外面的小雨,“哦,我知道。”
楚崖踟蹰了一下,“我可能没有资格说这些,不过我帮你在宫里的祭堂立了你母亲的灵位,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去祭拜一下。”
白陆的手一顿,抬起头来看了楚崖一眼,眼神晦暗不明,“你做这个干什么?”
拿不准他是生气了,还是单纯的在问,楚崖思忖了片刻,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在为自己开脱,只是想让你有个地方可以跟母亲说说话,如果你觉得不舒服了,我立刻让人撤掉。”
白陆沉默了半晌,又垂下眼帘,低声道:“不用,我明天会去。”
清明节前飘了一整天的小雨,飘出了许多的哀思,可真到了清明节当天,雨却停了,世界仿佛被洗刷了一遍似的鲜亮,天色澄净蔚蓝,空气中充斥着泥土和青草的芳香。
楚崖带白陆去了宫里的祭堂,给他指了指门的方向,又伸手为他整理了一下衣襟,轻声道:“去吧,我就不陪你了。”
白陆微微一愣,“你不进去?”
楚崖苦笑着摇了摇头,“不了,如果真的有在天之灵的话,阿姨也不愿意看到仇人的儿子吧。”
白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仓促的点点头,转身进去了。
一进祭堂,白陆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熏香的味道,供桌上打扫的很干净,香炉里积攒着厚厚的香灰,看来这几天楚崖一直让人来供奉着香火。
供桌最中央放着一个牌位,上面写着白陆母亲的名字,他站在一米远的位置看着这牌位,心里五味陈杂。
白陆本来是不信这些的,他觉得人死了就真的没有了,活人再做多少事,再流多少泪,去世的人也是看不到的。可现在他自己魂穿转世的经历已经推翻了这道理,白陆也不敢说世界上真的没有灵魂存在。
他走过去,点燃了三柱香,插在了香炉中。
然后他看着这刻着熟悉名字的牌位,眼眶蓦然一红,却又担心着是不是真的有在天之灵的存在,生怕被天上的妈妈看见,于是用手背使劲擦了擦眼睛,强行忍住了眼泪。
他望着牌位勉强笑道:“不用担心,我已经长大了,过得很好,我很厉害的,没人敢欺负我…”
几秒之后他忽然哽咽了一下,慢慢的蹲下身,低下头,把脸埋在胳膊里。
“可是妈妈,我好想你……”
祭堂之外,楚崖仰头看着天上缓缓飘动的流云,一只白鸟飞快的掠了过去,落在屋檐上,歪着头顶着他。
楚崖也看着那只白鸟,低声道:“如果真有在天之灵的话,请您多保佑他。”
第27章 上巳节 更新:2021-05-18 09:32:48 13条吐槽
白陆在祭堂里呆了半个时辰才出来,一迈出门就看见楚崖还站在院子里,没动过地方。
白陆抹了抹眼睛,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尽量平静的向他走去。
见白陆过来,楚崖温和的笑笑,没有问他在里面干了什么,而是十分贴心的转移了话题,“今天还是有点儿冷吧,要不要去加件衣裳?”
白陆摇摇头,走过去之后忽然又转了回来,没有看楚崖的眼睛,只是低声道:“你知道我妈妈是怎么死的吗?”
“抱歉,我不是太清楚…”
当初楚崖只是把事情查的七七八八,确认白陆利用了他之后很快便与他对峙了,对于他母亲的死因,只知道是楚绅造成的,但并不清楚具体细节。
白陆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望着远处高低不平的楼阁轮廓,“我妈妈…就是你们口中的陪酒小姐,但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很爱她,是她一个人努力把我养大的。”
“那天是我的生日,差不多是冬天最冷的那几天,妈妈说晚上会带蛋糕给我,我就坐在沙发上,为了节约电费,我黑着灯守着门,一直等,等到天黑,等到半夜下了大雪,等到我困得睡了过去,最终等到的却是我妈妈的死讯。”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妈妈本来想提前下班回来的,可有个客人却点名要她作陪,还强迫她喝了很多瓶烈酒,她就是这样醉倒在回家的路上,因为没人看见,就活生生的冻死在雪地里……”
“那个客人,就是楚绅。”
楚崖脸色微变,“阿白……”
白陆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楚绅有权有势,又不是故意杀人,所以他没在这个案件受到任何处罚,我有段时间一直心怀怨恨,为什么天底下喝醉酒的那么多人,偏偏只有她出事了?”
“后来我意识到了,其实是我害死了她。”
楚崖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隐隐约约的疼了起来,“阿白,别这么说。”
白陆却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似的,继续道:“环卫工人发现她的时候,她只是套了一件羽绒服,里面穿的还是夜店里的裙子,她这么匆忙的赶回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其实就是为了给我过生日……”
白陆喉咙哽咽了一下,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却还极力压抑着,肩膀剧烈的颤抖着,“都是为了我……”
楚崖伸手把他抱了过来,轻拍着他的后背,低声安慰道:“不是你的错,你那时候还是个孩子,跟你没有关系。”
他知道白陆少年时过得也不好,母亲去世后,他曾一度颓废不堪,像是要故意毁掉自己似的,和混迹街头的不良青年们混了几个月,后来被警察送进孤儿院,才得以读完了高中。
高中毕业之后他辗转过几个工作,后来去做了地下拳手,大概是能在擂台与暴力中发泄一下心中的戾气。
楚崖抚摸着怀里微微颤抖的瘦弱身子,这外表和白陆前世真的完全不同,但很多习惯却一模一样,他不愿意在别人哭出声,心里再难受也只咬着牙忍着。
一昧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掩饰自己的脆弱,痛了也不哭,满身都是尖锐的硬刺,因为他要让自己看起来很厉害,才不会被人欺负。
毕竟他就是以这种近乎残酷的生存方式,在危险的擂台与社会上活了好几年。
这天楚崖陪他在祭堂外坐了两个时辰,期间两人几乎没有对话,但是又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的存在,这大概是陪伴的意义,即使一言不发,也能在沉默中给予对方安慰。
清明节过后的第二天,白陆立刻跟没事人一样恢复了平静,绝口不提那天的事情,楚崖猜测他大概是不想再触碰心底的伤疤,或者是虽然伤心,但不愿意表现出来。
不知道是从心的感激楚崖为他做了这些,还是因为那天楚崖那句‘不是你的错,你那时还是个孩子’触动到了他,让他由己及人,体谅到了楚崖的处境,这些天里白陆对楚崖的态度明显好了一些,至少没那么嘴毒了。
清明节过后,很快便到了上巳节,这个节日民间百姓都会举行祓除畔浴的活动,三两结伴去水边或郊外游玩,宫内也是如此,上巳节时会举办一场盛大的踏春宴,去风景漂亮的野郊游赏春情。
在这个日子,无论是后宫的妃嫔,还是朝中臣子及其家眷,都有资格跟随圣上一起出游,美名为君臣同乐。
楚崖打心底不愿意让白陆和别人接触,因为他本质就是个嫉妒心重又占有欲强的男人,但理智上也知道,不能把他当成所有物那样拘着他,会把他憋坏的。
所以楚崖有意让白陆出去散散心,和活跃的年轻人在一起玩玩,于是特意在早朝时叮嘱各位大臣带上家里适龄的儿女一起出游。
楚崖本意是想给白陆找几个说得上话的玩伴,然而这话听在大臣们耳朵里,立刻就变了意思。
家中有女儿的,都觉得陛下这是有意要充盈后宫,于是心中自喜,赶忙叫家里女儿打扮起来,预先学习宫中礼仪,争取在上巳节当天被陛下瞧上,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
家中有儿子的,又觉得陛下这是准备广纳英才,借出游之际为朝廷挑选年轻的贤臣,于是赶紧叫家中儿子好好准备,日夜苦读经典,争取在上巳节当天得到陛下的赏识,入朝成为一方臣子。
总之陛下这不轻不重的几句话,在宫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只有当事人白陆完全不在状况中,他甚至都不知道上巳节是个什么东西……并且极有可能根本不认识这个字。
楚崖也没给他多解释,只是告诉他这天要带他去郊外游玩。
白陆莫名的看了他一眼,“出宫?你不怕我趁机跑了吗?”
楚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意义不明的微笑了下。
等到上巳节当天早晨,白陆才知道楚崖这笑容背后的意义。
圣上出游的队伍实在太浩大了,大小车马近百辆,人数几乎就近千了,除了朝臣及其家眷,还有后宫的妃嫔与她们的近侍,剩下都有宫女两百名、太监两百名、侍卫两百名、骑兵一百名,御厨、御医、乐师、舞姬等等共百位。
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白陆要真能从里面逃出去了,那他也算是神人了。
白陆很无语,“就郊游而已,用得着这么多人?”
那电视剧里演的,皇帝不都是带俩小侍卫就直接游山玩水去了吗?
楚崖笑笑,“毕竟朝廷一半臣子都来了,护卫还是要做好的。”
正说着,六匹骏马拉着奢华高大的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了他们旁边,天子驾六,六匹马拉的车叫做御车,是只有皇帝才能坐的。
白陆往后边看了看,别的马车大的是四匹马,小的只有两匹马,没有一辆比得上面前这个。
耿清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了出来,恭恭敬敬的道:“陛下,队伍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白陆:“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
在陛下面前,耿清一向装得很正经,十分规矩的躬了躬身,“回公子,属下负责整支队伍的护卫,公子有什么需求,尽管向属下提就好。”
白陆耸了耸肩,转身踩着马凳上车了。
上了马车之后却又忍不住想,耿清不是个普通的二等侍卫吗,楚崖会把这种重要任务交给他?
第28章 不可思议的重逢更新:2021-05-19 12:09:23 35条吐槽
白陆原以为他们郊游,就真的会在野地里搭个帐篷睡,然而车队行了几个时辰之后,白陆掀开窗帘子看外面,就见在碧水青山之中坐落着一座古色古香的大宅邸,大门的牌匾上写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海晏山庄。
“我们会在这儿住几天,正好让你散散心。”楚崖帮白陆理了理衣襟,又低头亲了他一口,轻声道:“晚上会有场宴席,你要是累了,就留在房间休息,我让耿清过去陪你。”
白陆不怎么在意,“我本来就不想去,你们规矩太多,麻烦。”
还不如在屋里跟耿清打牌呢,正好再凑俩小太监,可以一起玩马吊牌。白陆前些天刚学会,还十分有兴致。
下了马车之后,白陆就随着引路的王公公快步迈进了正房,甚至走在了楚崖前面,比他先进屋。
尽管对这位公子的无礼之举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但有些不曾在他身边伺候过的太监们还是觉得惊讶,压低声音问旁边的人,“这人是谁,怎么敢走在陛下前面?”
旁人低声答道:“这便是传说中的白陆公子,正得盛宠,所以平时没什么规矩。”
楚崖倒是不怎么在意白陆这逾矩的行为,他刚穿越过来不久,不懂宫里的规矩也正常,事实上也不需要他循规守礼,只要乖乖呆在自己眼皮底下就行了。
白陆坐在太师椅上,扭头打了个哈欠,坐车久了,确实有些疲乏,不乐意动弹。
楚崖看他似乎是想在留在房里休息的样子,便吩咐院里的下人照看他,又叫人传了耿清过来作伴,才换了件衣裳去了宴席。
然后白陆就跟耿清伙同两个小太监在屋里打牌,也不知道是他牌运不好,还是耿清牌技太强,反正一共玩了五局,他输了两局,耿清赢了三局,最后白陆输得没脾气了,把牌一扔。
“不玩了不玩了,吃饭去吧。”
耿清就在这儿等着他呢,立刻道:“与其在屋里吃小灶,不如咱们去宴会上转一转,我听说啊……”
他凑近白陆,附耳说道:“今天来了好多年方二八的千金小姐,个顶个的漂亮,咱俩去饱饱眼福?”
爱美之心人不一定都有,但爱美人之心人皆有之,白陆当即也来了兴趣,于是跟着耿清在山庄里七绕八绕,走了一刻钟之后便隐约听到了丝竹声。
穿过一个白色的月亮门,白陆看见院子里或站或坐着几位年轻姑娘,真如耿清所说的那样,都貌美如花,有的贤淑有的文静,有的娇嗔有的活泼,各有各的美。
月色与灯火之下,几个姑娘穿着精致,头戴钗环腕戴玉镯,看样子都是朝臣的千金。
大小姐们在那里嬉笑着聊闲话,白陆仔细一听,大多是在聊什么哪家的首饰打得细致,哪个布庄花纹漂亮,做出来衣服好看,甚至还有大胆的,说着一会儿要去给陛下献舞。
只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不太合群,远远的坐在一棵玉兰树下,借着石桌上的烛灯,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嘴里还哼着什么小曲,右脚微微点着地。
白陆凝神仔细听了听,几段模糊的语调随夜风飘进了耳朵里,顿时脸色一变,迈开脚快步走到姑娘面前,十分唐突的直接开口问:“你刚才哼的什么歌?”
那姑娘一愣,若是寻常女子,碰上这等无礼之徒,说不定已经吓得花容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