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低头,事不关己的辰末允,终于抬头看了安奕承一眼,他脸上苍白,看上安奕承的眼神复杂异常。
他与安奕承不同,他想活,活下来才能亲手了结姜泽攸,为他前世所受的苦难,为林玟秋,为将军府上下报仇雪恨。
他突然觉得安奕承好傻,如同前世的自己,这个世上最好笑的事情就是为了心爱之人付出性命吧!
他觉得,一点也不值。
“属下对殿下,如殿下对辰末允,不管如何,属下要殿下活着……”苏子瑜有些失落,更替安奕承不值。
“得罪了,殿下。”他手有些颤,轻轻地扣住安奕承的下巴,想让他张嘴。
突然,一个轻盈的身影跃上书案,一只轻巧的手环上苏子瑜的腰,另一只手夺过药丸,利索地将药丸放回原位,顺便解开了安奕承的穴道。
“刘秉义,你干嘛!”苏子瑜气急,但是已被刘秉义点了穴道,抱到了帐门。
“子瑜哥哥,你真傻,殿下想死就让他死嘛,他死了,我就带你回西平成亲!”刘秉义将他抱得紧紧的,语气轻浮,表情轻佻,没个正形。“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我年纪虽然比你小个六七岁,但我比殿下会疼人……”
“放开……”苏子瑜看着安奕承嘴角流下的鲜血,急到,完全没有在听刘秉义说话。
刘秉义气急,干脆捂上他的嘴,低头在他的耳边轻轻说:“想活命,就别管安奕承的闲事,反正他死了,还有我疼你。”
“刘秉义,带着他,去找笑言过来。”他该要交代些后事了,死,他不怕,但他放下不下的有两人,一个笑言,一个是辰末允。“若是来不及的话,就叫他带着璃儿远走,不要执迷于仇恨了。”
“是,殿下。”刘秉义一把扛起苏子瑜,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但是路过帐门时还是忍不住地看了辰末允一眼。
这人临近死亡,还如此波澜不惊,倒有林洛白的风范。
他们走后,屋内就只剩下两个中毒之人。
安奕承颤巍巍地站起来,擦掉嘴角上的血,担忧地看着辰末允。那靠在门上的人,脸上苍白接近透明,好像轻轻一碰就会魂飞魄散。
安奕承拿起盒子,向辰末允走去,他走得极慢,每一步似乎都用上了全部的力量,但还是挡不住头重脚轻的感觉,突然他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到辰末允身边。
“还好,没有砸到你。”他轻笑,慢慢地爬起在那个眼神冷冷的人身边坐下。
他顺势靠上他,将药丸送到辰末允嘴中,辰末允也毫不犹豫的吞下。
入口即化,嘴中的冰凉感一直延续到腹中,顿时疼痛的灼烧感退下,整个人也在慢慢的恢复血色。
“阿允,好些了吗?”安奕承将一个小巧的月牙形玉佩塞到辰末允的手里,上面刻着栩栩如生的蔷薇花。
“我记得那时你将它丢在冰冷的地上,在我们霖国,这是对人最大的羞辱……”
辰末允觉得他对安奕承应该是不会手软的,但是看着将死之人,内心终究还是有些不忍,打断安奕承的话,“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阿允是舍不得我了吗?我也舍不得阿允!”他抬头,一双眼死死地盯住辰末允的脸,万分的舍不得。
他还没能抓住心爱之人的心,他还想陪辰末允到老,爱他,宠他,弥补他,可是这些好像都做不到了!
“阿允,看在……我把解药给你的份上,能否……原谅我之前的错,若是我……能活,你我可否重新开始?”他灰暗无生机的眸子期待地看着辰末允。
仿佛那人只要一答应他,他就可以闭上眼睛,瞑目一般。
辰末允微微点头,幅度很小,但是安奕承依旧笑得很开心,发自肺腑的笑容。“有阿允这句话,我死而瞑目了,以后啊……没人管阿允了,阿允……自由了……”
安奕承慢慢地从辰末允的肩膀上滑到了辰末允的腿上,他眼睛睁着,眸子里映着是那张他朝思暮想的脸。
他还有好多话要说给辰末允听,但是只要一张嘴,出来的是怎么流也流不完的血液。
“殿下!”那个淡定自如的人最终还是慌了,辰末允总觉得是幻觉,他觉得安奕承为救他而死的这件事是缥缈的。
一个欺他辱他,禁锢折磨他的人,怎么会愿意救他,甚至会为救他而死!
这一定不是真的!
可是安奕承就这样奄奄一息地躺在他怀里,不吵不闹,乖得不可思议,这时他不应该掐住自己的脖子,然后质问自己为何要帮着安泽锡害他吗?
一声急促的脚步声,司慕青手中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碗掀门帘而入。
她看到地上已经没了药丸的小盒子,与奄奄一息的安奕承,大概知道他们的殿下做出了一个令他们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她着急地将药倒进安奕承的嘴里,但是安奕承像是失去意识一般,只睁着眼,傻傻地盯着辰末允看,不会吞咽,任由药液混着他喉咙涌上来的血液通通流到了衣襟上。
“阿青,我来。”
辰末允拿过碗,含了一口药液,低头见安奕承那双睁着大大的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红晕突然爬到脸颊两边。
他皱起眉,用一只手盖住安奕承的眼睛,才贴上安奕承的嘴唇,将药全渡入安奕承的嘴中,他的动作极缓极慢,生怕会呛到那人。
一碗药喂完,辰末允额间布了些细珠,他将盖着安奕承眼睛的手移开,看着怀中脸色慢慢红润起来的人,如释重负。
安奕承眼中的欣喜与炽热,看得辰末允浑身不自在。
他扶起个子比他大的安奕承有些费力,踉踉跄跄地把还不会言语,无法行动的人放到床上。
“哥哥——笑笑和大皇兄打起来了——”是安容璃的声音。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司慕青反应极快,没等安容璃冲进来,就将她拦在了门口。
霖帝赐药是为安奕承解毒所用,若是让他人知道安奕承将药给了辰末允,欺君之罪倒是不怕,就怕霖帝趁着安奕承昏迷不醒,要了辰末允的命。
“公主殿下,太子殿下累了,在休息,没什么事还请回!”
“笑笑要被大皇兄打死了!这还不是大事吗!让我进去!”
司慕青一动不动。
“皇兄,你再不去,你唯一的弟弟就要死了!”安容璃气呼呼地挖了司慕青一眼,急得大哭了起来。
安奕承的毒虽然压制了下去,但是五脏六腑被损伤的太厉害,短时间之内无法恢复,他连说话都是困难的。
他缓缓睁开眼,看向辰末允,像是有什么事要交代。
不用他多说,辰末允就意会了,他拿过安奕承的太子令牌。
他还是将军府的公子时,就时常跑去瑶国皇宫找姜泽攸,或是一起练剑,一起读书,一起玩闹。在皇宫呆久了就不免听到一些皇家秘闻。
听说霖帝是个风流滥情的人物,他虽然多情,但是能让他放在心上的就只有两位女子,一个是他的发妻,也就是霖国的皇后,一个就是容妃——舒芊,安奕承的生身母亲。
舒芊本是在刘家军中担任军师的吴勉,也是刘阳的结拜兄弟的妻子,舒芊貌美,善解人意,是个性情柔和、娇弱的女子。
传闻,霖帝初见她时,便一见倾心,后来将她夫家灭门,将其掳回宫中。舒芊宁死不屈,自杀多次未遂,后面因为有了身孕,才向命运屈服。最后因为勾引刘阳,被霖帝活活吊死。
民间有个不切实际的说法,说舒芊虽然是吴勉的发妻,但她一直崇拜刘阳,不惜与刘阳合谋将丈夫全家灭口,在霖帝之前就与刘阳暗生情愫,后被霖帝带回宫中,依旧挂念着刘阳,在二皇子安奕承七岁时,偷偷溜出宫去,与刘阳私会,生有一子流落人间。
辰末允想,估计笑言就是安奕承同母异父的弟弟。
“殿下身体不适,让草民代劳,劳烦公主殿下带路。”他恭恭敬敬地对还在啜泣的安容璃行了拜礼。
安容璃看到他手中的太子令牌,顿时就喜笑颜开,拉起辰末允的手向安泽锡的营地跑去。
……
第五十一章 雨中搭救
笑言,苏子瑜被安泽锡的侍卫团团围住。
刘秉义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他虽然也很想上去帮忙,但是他代表的是刘家军。
刘家军忠于霖帝,上去帮忙就代表表明了立场。
虽然他此次就是来帮助安奕承推翻霖帝的,但是表面工作还是要做全。
被困住的两人功夫虽然高强,但是敌不过对方人多势众,不一会就落了下风,被他们缴了剑,捆了起来。
安泽锡对着笑言就是一脚,踹得笑言往后倒去,重重地咳出了一口血。
他又看向苏子瑜,刚刚抬起的脚就被一个声音压了下去。
刘秉义抱着手,缓缓地向他们走过来,吊儿郎当的模样:“王爷打笑言,臣不管,也不敢管。但是苏子瑜是臣看上的人,是我刘家军认定未来的掌管人之一。”他上去,不顾苏子瑜的抗拒,抚上他的脸颊,“自然,这掌管人之二是区区不才,还请王爷看在臣父亲的面上,脚下留情……”
西平将军的面子自然是要给的,安泽锡挥手让侍卫给他们两人让了道。
“刘秉义,还有笑言,他对殿下很重要!”
都自身难保了,这人心中还念着别人。
刘秉义不顾那人的挣扎,直接强拉着离开。
苏子瑜还是不死心,不停地甩开刘秉义的手,但是因为还被绑着,挣扎得毫无意义。
少年一脸黑线,耳边涌现的是苏子瑜一声又一声的殿下,终于像是忍受够了一样,一把将其扛到了肩上。
少年脸色阴郁,扛着人不紧不慢往赵平生前的帐房走去。“若这次安奕承能活着,我就助他取得皇位,再以功臣之名求他将你赐与我,若是……”
他停顿了下,知苏子瑜对安奕承的心意,不好打击他,便没有说下去,“我就带你回西平,我在西平是什么地位,你就是什么地位!”
他将苏子瑜轻轻放在床上。
苏子瑜面对他强势地表白方式,并没有多大的触动。
少年人的喜欢不过是头脑一热,一时冲动而已。
他年少时冲动,爱上一个女子,也觉得非她不可,但后来才知她不过是岁月蹉跎中的一个慰藉,温暖当时的他,却无法做到长情。
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懂什么喜欢!他靠在床边,面向的是安奕承的帐篷。
刘秉义看他那副担忧的模样,叹了口气。“我去看看情况,尽量保下笑言的性命,不叫你那心上人伤心。”
“当真?”苏子瑜转头,头发随着轻微的幅度散下,男身女相,他抬头看向刘秉义,质疑道。
毕竟臣子卷入皇子之争被视为大忌。
苏子瑜一双桃花眼,梦幻迷离,似醉非醉,总是带着让人误解的深情。
刘秉义记得初见他时,就是被这双清莹,仿佛藏有一湾清泉的眼睛吸引,苏子瑜眼中的泉水似乎附有生命一般,不知不觉中盈盈流动在看客的心尖上。
少年远远地望上一眼,才知惊艳二字的含义,情愫慢慢地萌芽在心间。
一向以武痴著称的刘小公子,体会到了魂牵梦绕的滋味,手中的长枪突然就不香了。
刘秉义以为苏子瑜是个女子,便将整个京都的胭脂铺全买了下来,当做为博美人一笑的礼物,送了上去。
但这对苏子瑜一个大男人来说却是个极大的侮辱。
就因为这件事,苏子瑜追着他整整打了三天三夜。
直到刘秉义改口叫了他声哥哥才罢休。
……
秋风卷起平地上的枯叶,一道纤瘦的身影骑着马奔驰而过,打乱了落叶的方向,衣袂飘飘,安容璃手中举着太子令牌,神情紧张,紧皱眉头。
天边,乌云翻滚奔腾,黑压压的一片,化成雨滴轻轻地飘下来。
马蹄所落之处,皆溅起了不大不小的水花……
细雨中,有个狼狈不堪的身影在泥地上打滚,翻身,原来正有人拿着长鞭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身上。
笑言的嘴被塞进了棉布,他被捆住手脚,躲不过安奕承甩下的一鞭又一鞭。
“住手!不许再打他!”少女心急,纵身跃到马下,看着眼前人,瞬间红了眼眶。
她高举太子令牌,颤抖地一步一步走向笑言,那鞭子抽打的声音,让人心惊胆战。
以往这时,应该会有个人轻搂她入怀,捂住她的眼睛,柔柔说道:“公主别怕,臣保护你。”
“本公主叫你住手,没听到吗!”她气得大声吼叫,完全失了作为一国公主的风范,“太子哥哥有令,让你立刻马上放了笑笑!”
只是一鞭,就将她手中的令牌打落在地,动作太快,太突然,安容璃吓得瘫在地上,花容失色,本能地叫到:“笑笑救我!”
听着笑言心间一颤,他伏在地上拼命地向安容璃蠕动过去,但又一鞭砸到背上,疼得他寸步难行。
“安泽锡,你别打他,太子的命令你敢不听嘛!”明明腿软的厉害,对那个发疯似的安泽锡也恐惧到极致。
但是这个遇事就跑,就躲的公主还是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她再次高举太子令牌,柔弱的声音中带着坚毅:“太子令牌在此,谁敢……不听令!”
雨落在她的发上,一路奔波,发饰已然不见了踪影,她华丽的衣裳粘了些泞泥,脸上是刚刚溅到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