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撤退吧!!”镇国大将军血红双目吼道。
数十万的南陵大军面对景澈和百里流清竟完全没有与之相抗衡的勇气,这已经是七星城军队单方面的屠杀了!
再多耽误,无疑只会死更多的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宋子珩翻身上马,最后看了眼那万军之前的二人,高声下令,“撤退!!!”
一听撤退,苦苦支撑的南陵军立刻作鸟兽散,从两侧逃入旁边的密林。
景澈和百里流清相视一眼,带了一队人朝宋子珩追了过去。
“护送陛下先行离开。”李定方抽出宝剑,带着死士,想要阻拦景澈二人的追击,他乃两朝元老,受宋帝之托,拼死也要保宋子珩的安全。
然而,景澈与百里流清又岂是他能阻下的?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身边留下的死士尽数被绞杀。
他双目愤火,悲愤的看着那昂热立于马上的两道身影,大声谩骂,“逆贼!”
景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桀骜而冰冷,“我本非南陵之人,何来逆贼之说!”
李定方字字泣血,“二皇子当年与你五年情谊你也不顾了吗?非得将他赶尽杀绝不可,你逍遥侯还有人性吗?”
景澈讥诮一笑,“宋子珩倾尽国力妄图除掉我的时候,可顾念了与我的昔日情谊?”
他与宋子珩之间,早已经互不相欠!而走到今日这一步,完全就是他咎由自取的!当初百里流清离开,他继位,若是老老实实的在南陵当他的自在皇帝,没有那么大野心,也不会落得如此田地!
听了他的话,李定方竟发现没有话可以反驳,目光一厉,手指陡然指向百里流清,“还有你,百里流清,陛下当日所托,你是不是忘记了?若非当日你所做之事,又怎会有今日之战,这浮尸遍野,流血万里,都是你造的孽,难道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找死!”
景澈目光似青锋,扬鞭,狠狠的甩在他身上,李定方只觉得胸骨剧痛,整个人被这顾力道掀飞了四、五米在地上摩擦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艰难的抬眼看见的是一双杀意缭绕、冷到极致的眼眸。
“你若在敢说流清一句坏话,我就让整个南陵的人死无葬身之地,将你儿子剁碎了喂狗。”景澈的声音很平静,然而那其中冷意却真真切切的让李定方感觉到,他绝对没有说假话!
“哈哈哈!”李定方悲愤一笑,“逍遥侯,你视人命如草芥,为了一个人将天下间搅得天翻地覆,你就不怕遗臭万年,被人指着嵴梁骨骂?”
景澈不屑回答,在他心中这天下的性命与他没有半分的关系,若非流清守护东干的缘故,这场战争他看都不会看一眼,又何况是插手呢!别人的想法他从来不会去在意!
他在意的只有百里流清,任何妄图伤害流清或者伤害过他的人,他必定让其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血染河山在所不惜!
吐出一口血沫,李定方以剑撑地,勉强的站了起来,他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白衣少年,愤怒而咄咄逼人,“逍遥侯他不在乎天下人的性命,你百里流清于心何忍?难道看着这天下百姓因你而生灵涂炭,你也无动于衷吗?”
少年端然的坐在马上,一双墨瞳好似寒潭,静静的看着浑身是血的李定方,静静的道,“将军放心,此事过后,我们自会退隐,不会再插手战争。”
硬是将战争的原因强硬的按在他们身上,李定方要的也不过是他们肯退一步,放南陵一马,想不到少年却宁愿背负骂名也执意杜绝后患。
李定方闭上眼睛,一行老泪顺着眼角流下,喃喃出声,真是天要亡南陵啊……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之时,情绪已不复之前那般激愤,目光怨毒的看着立于马上的二人,一字一字的说,“你二人败坏人伦,执迷不悟,我会在黄泉路上等着,等着你们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说完后,举掌,自尽,鲜血顺着他苍老的面容上流了下来。
“流清,别听信这老头的胡言乱语。”景澈担忧的看了自己身边的少年。
这次战争的发生,这么多的杀孽,绝非是少年所想要的!
只是有时候真的是,身不由己……
百里流清回他一个安定柔和的笑容,“我没事。”他本就打定主意,此事解决之后便与景澈隐退江湖,又怎会被李定方三言两语所影响?!这一切早就该结束了!
得到了少年的肯定答复,景澈放下心来,冷冷的瞥了眼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扬鞭策马,薄唇吐出一个字,“追——”
第一百六十九章 回家
蜿蜒的山路,数个狼狈的人影在其中逃窜,身后是一阵飞驰电掣的马蹄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其中有人终于支撑不住的软到在地上,苍白着脸色双眼无神的喊道,“陛下,逃不了了,我们投降吧……”
宋子珩勒住战马,二话不说,直接一剑刺进他的心窝,吐出一口血,那人便软到在地上,目光在周围冷冷的转了一圈,宋子珩面无表情的道,“还有谁想要投降的?”
这毫无感情的话顿时将周围残余的几人骇到了,一脸苍白的低头不语,就算这么逃下去又能怎样?真的能一路逃回南陵吗?谁也不知道,但是谁也说不出口。
投降……宋子珩抬头望向前方,原本的黑沉的夜空已经变得浅薄了几分,却被冲天的火焰映亮,远方痛苦的惨叫声源源不绝的传进了自己的耳中,他知道那是溃逃的残兵受到了伏击。
眼中掠过一道狠色,宋子珩勐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自己不能败!怎么能败呢!当初打算扩大疆土,进犯东干的时候,他就没想过自己会失败!
可是,如今的局面却明明白白的告诉着自己,自己输了,不仅输了,而且是输了一塌煳涂,败的惨不忍睹!
“陛、陛下,我们快逃吧……”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有人战战兢兢的开口。
然而宋子珩却没有动,转过头望了一眼跟随在自己身边的几人,他们的脸上写满了苍白和恐惧,他们在害怕,这样人根本就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但是好歹也跟了自己一场,宋子珩收回目光,淡淡道,“你们先走吧。”
“什么?!”没想到宋子珩会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几人都瞪大了眼睛。
“滚、”宋子珩不耐烦的一声冷喝。
“是是是!”几人畏惧的看了眼这个喜怒无常的帝王,连滚带爬的逃远。
宋子珩没有再看一眼他们,而是转过身,从袖中取出了一朵干枯的花瓣,小巧而精致,却也不过是个标本,这是紫薇花。
在桃花落尽的时候,紫薇花才会开。
然而来年的紫薇花,裳儿却再也看不见。
他还记得那日在断崖之上,女子神情悲伤的告诉自己,景澈他最爱的是桃花,却不知道他知不知道紫薇花开是怎样的景象。
宋子珩不知道景澈知不知道,但是在裳儿离世之后,自己曾一日又一日看着紫薇花盛开的景象,直至它的凋零,就如裳儿的生命,那么苍白而短暂。
不光是花期,感情亦是如此,很小的时候他就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上只有权力才是永恒的,只有它能陪伴自己,不会背叛自己。
然而当有一日,他真的被逼入绝境的时候,他才发现他此刻所想不是自己的皇位,亦不是景澈与百里流清,只是一朵小小的紫薇花。
当景澈与流清追上去的时候,他们便发现宋子珩一个人孤单的站在原地在等他们,他的神情漠然而专注,指间是一朵小小的干枯花瓣。
“你们来了。”马蹄声逼近,宋子珩抬起头看着那两道风华绝代的身影,语气平静的不起波澜。
景澈和百里流清都没有说话,甚至,景澈看着他的目光带着几许复杂,不知道为何,他忽然发现他似乎在宋子珩身上看见了以前的影子,那个从不精于算计,毫无野心,偶尔深沉,偶尔散漫的他。
宋子珩目光落在百里流清身上,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带着凄凉和无奈的笑容,“这一次,是我输了,要杀要剐任你们处置。”
纵然不甘心,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失败,下了大半月的大雪停落,博赫尔峡谷狂风唿啸,气候果然如同所传那样变幻莫测……
这点恐怕百里流清早已知道,所以放出自己诈死的假消息,让自己生疑不急于退去驻扎在这博赫尔峡谷,后又派出无水阁的人打头阵扰乱自己的军营,紧接着大军骤然来袭,诱败兵逃散正中伏击,以火攻之,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七星城绝无多少的损失,自己这方却是一败涂地。
之所以忽然改变主意不逃跑了,是因为宋子珩很清楚,就算自己拼尽全力逃跑也逃不出一条生路,与其那么狼狈,还不如就在此地等着他们,至少还能给自己留点尊严。
“我曾经以为我们能成为朋友的。”三人沉默过后,景澈忽然开口,这么多年以来,他广游天下,交友无数,也许并没有真正交心的,宋子珩却绝对是让他印象深刻的一个人。
宋子珩漠然的眼眸因景澈的话而泛起一丝波澜,笑了笑,“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一直都将你当做朋友,有的选择的话,我并不想要今日的局面。”
是朋友也是对手。
在他下决心的为帝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与百里流清站在对立面,与景澈做不成朋友。
道不同不相为谋。
不管他们曾经是否真的把酒言欢,都已经回不去了……
“你不该伤害流清的。”景澈淡淡道,就算宋子珩因为自己的目的,血染江山,生灵涂炭都无所谓,这些事跟他景澈没有半分的关心,但是他不该伤害流清,任何人都不可以,当初他倘若没有打流清的主意,也许还真的不会沦落至此。
“既然我已经落在你们的手里,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宋子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着流清认真的说道,“这一次,我是输了,输的心服口服,就算是死在你们手中,也算不得亏。”
“你后悔吗?”景澈淡漠的开口,其实当初宋子珩是有选择的,他可以继续当他的逍遥王爷,亦可以选择离开京城那个是非之地,但是他不愿,他为了坐上皇位,能忍辱负重的隐忍数十年!
宋子珩怔了怔,忽然笑了起来,微微闭眼,眼前仿佛浮现了一道单薄的身影,夕阳西下,那日她对自己说,“也许有一天你会后悔……”
后悔……?
后悔什么?后悔了为了权力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亲情?友情?这些他真的拥有过吗……
宋子珩丝毫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小时候他也有过期待,他也曾想像别的孩子一样过简单的生活,有父母亲的疼爱,但是他的父皇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愿看他一眼,无论怎样用功怎么努力,父皇的眼中都只有太子。
八岁的那年,他便亲眼看见太子杀死自己的五弟,父皇对此却置之不理,那个时候他终于意识到原来父皇并不爱他,哪怕他是他的亲儿子。
而他的母妃呢?除了每日无尽责罚打骂他,从未对他温柔的笑一笑,这些对于其他孩子理所当然的事情却他而言却是奢望,十二岁年,母妃病重,在一个风雨夜,他亲手杀了那个至死日日期盼着父皇到来的女人。
他真正的明白了,这些世上啊,太多东西都是假的,只有权力才是真的,不会打他,不会骂他,更不会背叛他,相反,可以带给他无尽的容华。
这些因,注定他日后的果,所以他没必要后悔,因为除了权力,他从未真正得到过什么。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一次,只不过是他输了而已。
他张开眼睛,平静的说道,“我不会后悔,就像你,你也不会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而后悔。”
也许,在某个点上,宋子珩的执着和景澈的执着是有些相近的。
只不过一个是对权力,一个却是对人。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景澈很清楚,宋子珩是很可怜的,但是他并不需要任何的同情和可怜,因为他要的谁也给不起。
景澈伸出手将身旁少年冰冷的手掌握在掌心,心中深深的庆幸着百里流清他在自己的身边,自己要的仅仅是他,并且也得到了,这是他的最大的祈愿。
从今以后,是快乐还是悲伤,是幸福还是痛苦,是生还是死,都无所谓了,至少两人都在一起……
“带回去。”没有任何侮辱的话,景澈留给了自己这个曾经的好友最后的尊严。
指尖落下一朵干枯的花瓣,碾落成泥,宋子珩被人反制住双肩,忽然顿了顿脚步,他回首看了金甲银发的景澈,轻轻一句,“有时间的话,记得去看一场紫薇花。”
第一抹金光破开天际的时候,博赫尔峡谷中传来了七星城大军欢唿的声音……
百里流清看着宋子珩离开的背影,声音带着几许莫名的感觉,有些复杂有些感伤,“自古便有话,无情最是帝王家,但是你知道吗?宋帝也许还是爱过自己他这个儿子的,人可真奇怪,一直觉得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珍贵的,然而自己想要的东西真实的摆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却又无视它。”
景澈不知道流清为何会出去这番话,其实真的说起来,流清的身世和遭遇不比宋子珩好上多少,心疼的握了握他纤细的手掌,仿佛在传递着一股温暖而坚定的力量,宛如春风拂面的语气,“我们回家吧。”
“恩。”少年幽柔一笑,映着那冉冉上升的金日绚烂的几乎让人睁不开眼,那是景澈眼中最美的景澈,柔声答应着,“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