幔中女子沉吟不语,白袍人此刻却说:“不可,主人的容貌岂是尔等可看的。”
“那就不看了。”茗姨站起身,斜眼看着白袍人,说:“送我们回大厅吧,要死大家一起死。”
“看看也无妨。”谁料幔中女子却像是往床沿挪动了些,慢慢地掀开了黑色帷幔,将帷幔垂至身侧,探出身来。她的肩后是个大大的屏饰,像是孔雀的尾羽开屏,璀璨华美,而身形过于小巧纤细,像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女,肤色异常苍白,连发色甚至是眉毛和睫毛都是白色的,那种白,是毫无浸染的白,白的近乎能透过光去。
五官却是极其精巧的,细长的眼睛,不似人类,宛若神明,眼珠是灰蓝色,微微震颤着,仿佛看不清眼前事物,又仿佛能看透人的灵魂,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寻常的诡异之美。
女子的眼神从茗姨脸上滑过,停留在方铭愿的脸上,唇角轻扬,带着丝笑意,问道:“可是吓到你们了?”
“没有,没有。”方铭愿一贯嘴甜会哄人,说道:“只是美得不寻常,像是仙子。”
“呵呵,仙子!不是像鬼便好了。”女子轻声笑了出来,随即又剧烈咳嗽起来,这一咳便无法停息一般,有一丝血水渐渐地顺着嘴角渗出。
方铭愿连忙抽出一方白色丝帕递过去与她擦拭,这丝帕是他原本预备下给叶枫替换蒙面的面纱所用的,此时却派上了别的用处。
☆、第三十章 差一点就忘了
咳嗽了好一会儿,幔中女子才算平息下来。她的额头和颈部已经渗出了莹莹汗珠,嘴唇原本粉白色,此刻却因为沾染了一点血液红得妖媚。
“姑娘,你得病多久了?”茗姨问。
“打记事起就如此,已经快三十年了,只是症状每年都在加重。”幔中女子回答。
啊?快三十年了?这个女子居然已经这么大了,但是身形分明还是个少女啊。方铭愿心里暗想:是什么病能如此迁延不愈。
“你的发色、肤色可是生来如此?”茗姨又问。
“从小就这样。”幔中女子回。
“你这病我以前从未遇到过,怕是给你除不了根。”茗姨说:“但是可以与你开个方子,调理□□质,或许能有所改善,减缓病程。你们暂且按照我这方子配好药材,我每日熬好送与你喝,需连喝十日才可见效。”
“那就先谢过医仙了。”幔中女子说罢,抬眼望向方铭愿,淡淡一笑,说:“也谢过这位小医师的丝帕,改日我会送你一方新的。”
方铭愿连忙摆手,说:“不用,你留着用就行,丝帕也不值钱。”
茗姨移身走到汉白玉的桌前落座,试图找纸笔来写个方子,怎奈桌上夷人的笔却是鹅毛做成,有着坚硬的笔尖,她不会用,就转身问白袍人讨要笔墨。
白袍人命人寻来了笔墨,放到茗姨面前,把正在望着黄金熏笼出神的她唤回神来。茗姨很快写好药方,一共二十味药材,也并不十分难寻,只是搭配的极其大胆,加了两位毒性很大的药材,寻常的医师定是不敢如此下方。
“我以后每天上午巳时来送熬好的汤药。”茗姨交代完后,白袍人示意侍卫又将她和方铭愿的眼睛蒙住,引领返回大厅。
……
叶枫和罗达夫见他们回来的很快,并且安然无恙,和其他十几位忐忑等待着的医师一并松了口气。
白袍人说:“紫衫医仙需要给我家主人调理个十几日,也请诸位在此地安心住些时日。我们堡内房间众多,定不会慢待诸位,大家两两一组,跟随侍卫去二楼寻自己钟意的卧房休息吧。晚间会邀请大家来餐厅一起就餐。”
居然都是双人间,还有大餐可以吃,待遇蛮好的啊。方铭愿心里暗喜。
方铭愿牵着茗姨的手走在前边,叶枫和罗达夫跟在他俩身后由两个侍卫引领着来到了二楼走廊最头上的两间卧房门口。
茗姨好静,选了最边户,推门而进,方铭愿、叶枫、罗达夫也紧随其后一同进入房内,侍卫并未过多干涉,大概是白袍人叮嘱过要尤其关照紫衫医仙和她的徒弟。
这间卧房要比城堡主人的那间小太多了,只放了一张夷人们习惯睡得那种柔软的双人大床,一张木桌,两把椅子,但都是非常考究的材质,房间一侧还带着一个可以泡澡的洗漱间。
窗户可以平开,没有任何遮拦,罗达夫和方铭愿走过去推开窗户,探头一看,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把头又都缩了回来,把窗户重新关上了。总算是明白为何夷人如此坦荡,不装护栏,那窗下就是悬崖峭壁,万丈深渊,别说跳窗了,离得近些都嫌眼晕。
见屋内没有外人,方铭愿问茗姨:“那女子得的什么病?可还有救?”
茗姨犹疑片刻,说:“……她那不像是病,倒像是中了夷人的诡毒。”
“什么毒能维系三十年之久?何以见得是毒不是病?”方铭愿他们三人皆很诧异。
茗姨说:“《神仙传》里有提到过‘老子生而白首,故谓之老子。’就是相传老子一生下来就是满头白发,所以叫他老子。我也确实从一些古籍中看到过,有些人生下来就是白发、白肤、周身褪色,眼睛异于常人,震颤怕光。但是那种人除此之外,身体其他却都是健康的,显然跟方才那个女子的情形不相符。”
“她体质极其虚弱,四肢纤细,骨骼像是未经发育的少女,肺脉受损严重,这都是常年遭受病痛折磨的表现……不知你注意到了没有,她虽然涂着艳丽的指甲,但是指甲根部新生出来的未涂染的地方却是青黑色的,而非健康人的□□色……所有,我怀疑她的周身白化并非是先天生成,而是幼年时人为造就。”
“另外,她屋内燃着的香料也并非普通的熏香,而是一种迷香,倘若不服解药,闻得多了,就会使人反应迟缓甚至是昏睡……咱们进去之前,她屋内的窗户应该是刚刚打开不久。”
“什么毒会这么歹毒,能让一个人完全褪去正常肤色?”三人都很好奇。
茗姨沉吟片刻,道:“此毒绝非中原之毒,也不似赤土族人所有,甚是凶险,既能让人褪色异化,又不足以迅速致死,而是留够了时间,让其慢慢衰败,历经几十年最终死于脏器衰竭。这不是草药或者动物的毒素所能达到的……二十多年前,我行医途中遇到了几个夷人兵士,听闻他们营地有人得了怪病,说是他们国内从海上运来了个小小的金属箱,但凡参与搬运的人,几日内全都毛发白化后脱落,皮肤褪色溃烂,口鼻流血,暴毙而亡……想必,也只有夷人的这一类凶险邪物才能造就如此诡毒吧。”
茗姨说完,发现方铭愿、叶枫、罗达夫已经把自己围了个水泄不通,自己吸进的气息都是他们三人呼出的废气,顿时厌弃起来,说:“都散了吧,我累了,让我休息会儿。”
方铭愿一听,连忙把罗达夫和叶枫轰了出去,说:“你们回房休息去吧,我陪我姨在这屋。”
那二人也不敢过多逗留,连忙开门去了隔壁房间。
茗姨脱掉鞋,半靠到床上,轻声叹息道:“岁月不绕人啊,只不过是坐了几日的马车,这腰身却不似自己的了一般,散架了。”
“姨,你躺好,我给你按摩下腿脚。”方铭愿说着就坐到了茗姨身后,搬起她的腿,准备给她按一按。
茗姨扭头看向他,忽然抬手掩口轻声笑起来,问:“臭小子,你是不忘记什么了?”
方铭愿低头查看,“没忘什么啊”,震天吼连同两匹马都被夷人收走了,罗刹手铳藏好了,此刻没带在自己身上,荷包里的碎银子也都在呢。
茗姨笑得淌出泪来,说:“你个傻憨子,人家都说‘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你倒好,见了娘把新媳妇忘记了。你来的时候跟夷人说叶枫是你媳妇,这会子却怎么把自己媳妇拱手送人了?倘若夷人发现你媳妇却跟罗达夫住一间屋了,可不就得奇怪了。你这是怕自己头发颜色太素,要给自己添点绿么?”
嗳?我怎么把这茬忘记了!叶枫是我媳妇啊,他怎么能跟罗达夫住一间屋呢?!不行,我得去把罗达夫换过来!
方铭愿这才回过神来,拉开门,跑到隔壁门口,推门而入,冲着罗达夫喊道:“你凭什么能住这屋!”
罗达夫正揪着叶枫的裙摆研究到底有多少褶皱,被方铭愿吓得一激灵,问:“我凭啥就不能住这屋了?”
“他是我娶的新媳妇!”方铭愿指着叶枫冲罗达夫瞪眼。
罗达夫看看方铭愿,又看看刚摘掉面纱的叶枫,张了张嘴,说:“也是哈,倘若让那白袍老头看到了,肯定会问啊,为啥我却和你媳妇睡一起了呢。哈哈”说完,就笑了起来。
笑够了,又问:“那我住哪去?”
“你去跟我茗姨一屋。”方铭愿说:“反正你不能跟我媳妇呆一起。”
“你姨乐意么?”罗达夫倒是满心想去啊,但是又怕茗姨不答应。
“无妨,你规矩点就好,别招惹她。你是病人,她是医师,给你行针也方便。”方铭愿说:“不过,那些夷人不是要抓得是医师么,怎么把你也带来了?”
罗达夫说:“你们刚走第二天,就有四个夷人侍卫到了芳茗苑要带茗姨来此地,按说我自己干他们四个很轻松,但是怕给芳茗苑招惹是非,没敢在那里动手,心想等看看事态发展,先把你姨保护好再说。就告诉他们我正治伤呢,不能半途而废,必须带着我一起来。这不后来就遇到你们了。我去隔壁了啊,不耽误你们小夫妻亲热了。”
说罢,罗达夫火急火燎地关门跑去了隔壁茗姨房间。
☆、第三十一章 想得都挺美哈
罗达夫点头哈腰地进了茗姨的房门,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突突直跳。虽然以前治疗时也都是单独和茗姨在一起,来时在马车上也是在一起的,但是,现在是俩人住一间卧房啊,那感觉可不一样的啊。
卧房啊:有床啊!还是一张,双人的,特软的那种。嘿嘿嘿。越想越开心,脸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还担心茗姨恼了再赶他走,内心一繁杂,表现得就很不自然,整个人的状态也略显扭捏。
倘若是个小姑娘,扭捏也就罢了,会让人觉得娇羞可爱。罗达夫膀大腰圆,前阵子疗伤过得太滋润,昏迷时掉的斤两又都加倍补回来了,满面红光,衣服紧紧勒在身上,背膀的肌肉都能看出起伏来。站在那里手足无措时,看上去特别的不协调。
茗姨见他进来了,想起什么,说:“你来得正好,把衣服脱了吧。”
啊?
罗达夫愣住,心道:这进度也太快了吧,我是有那想法,但是……没有点过程么?这大白天的,万一进来人,不太好吧……
“快点脱呀,愣那里干嘛?”茗姨嫌他动作慢。
“噢,我脱,这就脱。”罗达夫连忙抖着手指开始解衣衫,不一会儿就把自己扒到了只剩条亵裤,试了好几试,没勇气把亵裤也脱掉,他害羞,心道:这个暂时先穿着吧,啥时候该脱了再脱也来得急。
茗姨站在桌前拾掇着什么,背对着他,说:“先去床上躺着等我。”
去床上……躺着……等你。罗达夫激动地要流下泪来,不枉费自己惦记了这些时日啊,但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他有些忐忑起来:我这伤势还没完全恢复,腹部疤痕也偶尔会疼,肩膀也用不上力气,万一表现不好怎么办?
躺床上正忐忑着,茗姨端着满满一盒长长的银针走了过来,那些针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针灸啊?!”罗达夫心里一紧,没想到茗姨让自己脱了衣服躺床上等着是为了这个。
“不然呢?”茗姨感觉他这么问很奇怪。又不是头一回针灸。
罗达夫满脸苦笑,仿佛那些长针都已经扎进了他的筋肉里,说:“好些天没针过了,我以为不用再弄了呢。有点怕这个……”
茗姨笑,说:“这会儿有空,刚好给你针一下。你的胳膊没废掉,能成现在这样已经算幸运的了,但想恢复的和以前一样,没有两三年的锻炼是达不到的,还得靠你自己多练。”
看着茗姨手中长长的银针,罗达夫闭上了眼睛,嘴唇轻颤着,说:“轻点儿……啊呀,轻点儿。”
半个时辰后,罗达夫就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刺猬。
……
罗达夫离开他们房间后,叶枫原本以为他很快就会被赶回来的,结果却没了动静,心里暗道:这小子还行啊,茗姨那么难相处的人,他都能笼络住。
叶枫打开随身带的包裹,正翻找着衣服,腰侧却从身后探过来两只手将他圈住,方铭愿把脸贴在他的脑后,揽住他的腰身,说:“好险,差点把我媳妇送人了。我忘了,你也忘了不成,怎么就乐意跟罗达夫住一起?也不知道提醒我一下。”
“我晚上跟他有事要忙。”叶枫拨开他的手臂,嫌他碍事。
“晚上有什么事?为什么要跟他?”方铭愿问。
“不该你问的不要问那么多。”叶枫继续翻找。
“你找什么?”方铭愿问。
“找身利索的衣服穿。”叶枫说着就把最初骑马的那身窄袖紧身素色的衣服翻了出来。
“你想穿这个?”方铭愿说:“不行。夷人会过问的。”
叶枫把衣服放在枕下,说:“不是现在穿。”
方铭愿说:“什么时候也不能穿,在这里你只能穿女装。不然就穿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