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笑,那完全不是人类才会有的笑容。初七吓得两腿发软,但与其僵持不是办法,在听到李轩说跑时,当机立断地拉着李轩的手扭头就跑。
尽管两人平日里并未将功夫扔下,可在陌生的森林中怎么能跑过原住民呢吗,而两人立着森林出口还早着呢。
食人族很快便缩短了与猎物的距离,他们桀桀的笑声已经临近背后,李轩甚至能闻到身后他们带着腐肉气息的呼吸。
跑,不能停,不能落入他们的手中,这样半人半兽的人哪里会讲王法,哪里会在乎他们是什么身份。
初七没命似地跑着,突然听见身后食人族一声怪叫,李轩握着自己的手倏然松开,初七往前踉跄了一步,回过身看见李轩趴在地上,小腿上正插着一柄骨制的匕首。
身后的食人族爆发出欢呼,眼里已经没了旁人,只有爬在地上的李轩。
出口近在咫尺,食人族捉李轩的空隙足够他逃离,可若是回去,极有可能和李轩一起落入食人族手里。
“跑!别管我!”李轩拔出匕首,踉跄地爬起身朝初七喊道。
可初七连想都没想,连一刹那都没耽误,便朝李轩跑去,正在食人族沾着血污的手将要抓到李轩时,初七一弯腰,像扛麻袋一般将李轩扛在了肩头,脚上好似按了弹簧似的,弹了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那里来的力气能将李轩扛起,宣家轻功他卡在第九层已经半年,可如今却突然间融会贯通,森林的每一片落叶在他眼中都变得极为缓慢,每一粒沙尘都好似有千斤重,足够他踏上去,若是他一个人,此时冲出去不成问题,可背上的人是个强壮的成年男人,哪怕初七将轻功施展道十成,他们飘起的衣摆还会时不时地被食人族抓上一把,而背上的李轩也没闲着,食人族抓一片衣服,李轩便用手里的骨刀断一片衣角。
估计跑出森林他们就得裸奔了。
出口就在眼前了,李轩听到初七错乱的呼吸声,知道他内力耗尽,已经到达临界点。
“坚持住,出了这片森林,我们就得救了。”李轩再次挥刀,划伤伸出手的食人族说道。
食人族不能离开森林?森林外李轩安排了影卫?
一直对李轩深信不疑崇敬至极的初七听了这话咬着牙坚持着跃起,最后一跳,他一脚蹬在粗壮的树干上,依靠惯性,两人向一颗炮筒打出的火药一般,以一个圆润的姿势弹出了森林,刺眼的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初七落地前看了一眼身后的森林,方才明白李轩说的出了森林便得救了,是什么意思。
森林入口处拴着他们骑过来的肥硕的骏马,眼前的马身上的肉显然比那两个棘手的人身上的肉多,而且马还不会跑,同样跑累了的食人族扑向的那匹马。
初七摔在地上时,李轩垫在他的身下,耳边传来马儿凄厉的嘶喊声,初七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便被李轩提着胳膊,背到了背上,一路往南狂奔起来。
李轩腿上有伤,跑起来格外颠簸,初七俯在他的肩头看见李轩满脸冷汗呼吸粗重,连忙挣扎着要下去自己跑。
“别动。”李轩声音有含不住的怒火,“朕将你带出来,就一定会毫发无损地带回去。”
两人不知跑了多久,一直到了安全的河边,李轩才双膝一软瘫倒地上,初七在地上滚了一圈,爬到李轩身边,就要去扶他。
李轩却粗鲁地将初七的手甩开,“朕方才让你跑,你为什么要回头!”
他是真的动怒了,双目猩红,苍白干裂的嘴唇一直颤抖。
“若是摔倒的是我,你会丢下我跑吗?”初七说完不再理会李轩,摘了一片宽厚的叶子,盛了水,递到李轩唇边。
李轩冷着脸别过头,干裂的嘴唇因为刚刚的怒吼儿渗出鲜血。
初七不与他多言,仰头将水喝进嘴里,掰过李轩的下巴,吻了上去,柔软的舌撬开李轩的牙关,将清凉的河水渡了进去。
生水的味道其实不太好,可这水李轩怎么喝着这么甜,咕咚咕咚地将水咽进肚里,末了还有些留恋地勾了勾初七的舌。
唇瓣分离后,李轩继续冷着脸生气。
初七累极,不想哄他,挽起裤腿弯着腰去河里插鱼,李轩靠在岸边岩石下,看着河里的初七,原本柔媚的孩子已经出落成俊美的少年,初七行走时溅起河水,打湿里衣,洁白的衣服呈半透明装紧紧贴合着初七的身体,勾勒出薄薄的肌肉,李轩想起方才他救自己于危难之中,那个柔弱无力的孩子,已经不需要他的庇佑,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李轩心里有一丝失落又有些欣慰,至少初七没有成长为一个只能依附于男人而活的玩物。
仅仅只是捉了两条鱼在李轩眼里便功比天高的初七麻利地升起一堆篝火,将鱼穿在树枝上烤,这事他在会跑的时候就会干了,毕竟从小吃不饱饭的他,得自己想办法填饱肚子。
鲜美的鱼香漂散开,李轩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初七拿起一条烤好的鱼,递到李轩嘴边。
李轩接过鱼时,碰到初七冰凉的小手,反握住说道:“是我连累了你。”
听了李轩说这种话,初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难不成要让他在危急关头丢下李轩才行吗?他是胆小怕事,但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初七不是伶牙俐齿的人,气急之下更是说不出话来,背过身抱着膝盖一个人生闷气。
李轩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心里无限的惆怅,初七对他的感情很深他清楚,他若落入食人族口中初七不会抛下他不管,他都知道,他甚至都能清楚,没有自己,初七甚至不会独活。他如今十息草的确被压制,但是他的寿命也大大缩减,虽然并不是只剩十年,但也是不得善终,那时初七该如何?
“别生气了。是朕不好,朕不该冲你发脾气。”李轩从后背将初七搂入怀中,将人囫囵抱住时方才发现初七早已满脸泪水。
“你混蛋!”初七狠狠地捶着李轩的胸口,“你知道你摔倒时我有多害怕吗?李轩,你要惜命,你要好好活着,你如果死了,我绝不独活。”
初七的目光坚定而决绝,看的李轩有些恐惧。
果然......
“你是不是傻,朕让你跑可不是不想活,你忘了?朕浑身都是毒,食人族咬朕一口,就会被朕毒死,到时候朕自然便会脱身。”李轩打着哈哈说。
初七尽管依旧很生气,但是脑海里还是不由地浮现出食人族咬李轩一口便毒发身亡的场景,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焦灼的气氛消失,两个人依偎在一起黏糊糊地吃着烤鱼,可李轩的一颗心却沉到了谷底。
翌日清晨,两人去附近的小镇上买了一匹马,回了洛洲,众人早已整装待发迎接皇上,结果看到一身狼狈的两人回来时大吃一惊,李轩腿上有伤,下马后忍着剧痛让自己看起来与平时无异,可眼尖的宣颢还是一眼发现了。
“主子受伤了?何人伤您,卑职去将他首级取来。”宣颢沉声道。
李轩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宣颢,差点落入食人族口中之事实属丢人,李轩只说崴脚了含混过去,宣颢也没再追问,待两人上了马车,初七才忍不住笑了起来。
“若是被食人族吃了,您这位皇帝的驾崩方式也是古往今来独一份了。”初七捂着肚子笑道。
“朕先将你吃了。”李轩咬着牙扑了上去。
马车晃动着一路向西行去。
☆、将军啊...
队伍西行了三四日,初七方才发觉不对,这不是他们来时的路,不过李轩就在身边,无路去哪他都开心,便也没有询问,他们从宫里出来时,走得不急不慢,沿途还能看看风景,这回去的路程倒是走的又急又快,时常夜里风餐露宿地歇脚。
李轩却从未苦着他,就算每天风尘仆仆的赶路,被李轩小心照料的初七,从未觉得累。
直到北方沙漠的长风吹到初七脸上时,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到了北疆。
“小晚儿走了你不是想他了吗?朕带你来找他玩,不过,我们不能逗留太久,过几日便要启程回京了。”李轩在初七鼻尖刮了一下,笑道。
若是从前,初七早就兴奋地跳脚了,可如今他心里尽管开心的翻江倒海,恨不得立即来几个后空翻撒个欢庆祝一下,但面上也只是微微一笑,嗔怪道:“我们离宫这么久,大可不必从南疆专门跑北疆一趟。”
“朕只想让你开心,此处便是常州,大军在此处修整一日,明日便去骁骑营,难道,你不想看看试验田吗?虽是冬季,但也有耐寒的作物生长。”李轩说道。
初七眼睛看着前方广袤的土地,回握住李轩的手,轻轻说道:“我特别开心,谢谢你。”
少年人长得很快,恨不得一天一个样,两年未见的挚友一见面,差点没认出对方,两人对边疆都很熟悉,在周围小镇上疯玩了几日,初七恋恋不舍地随着李轩启程回京。
一路走出北疆,初七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差点从马车上跳起来,撑着额头打盹的李轩被他吓得一个激灵,一双睡眼还没聚上焦便伸手去抱初七。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李轩将初七抱进怀里,不住的安抚地拍打他的后背。
看着李轩迷迷瞪瞪地一脸紧张,初七忍不住笑了起来,顺了顺李轩因为打瞌睡儿翘起的头发,笑着说道:“没事没事,你继续睡。”
李轩困意全无,揉揉眼睛盯着他刨根问底。
“我只不过突然想起,我们去了一趟北疆,还小住了几日,我竟全然没有想起极乐镇卿颜馆。”初七笑着说道。
“早就没那个地方了,你入宫没多久,朕就派人将卿颜馆掀了,后来慢慢地将极乐镇也瓦解了,以后边疆不会再有那样的地狱出现。”李轩抱着初七,寻了个舒适的姿势,闭着眼睛说道。
初七扔掉手里的话本,躺在李轩怀里,合上双眼。
在他们还未心意相通时,李轩便将他的噩梦一点点从这世间清除了。
他们在皇宫倒像是一对过着寻常日子的夫妻,每日为着朝中琐事心力交瘁,意见不合时也时时吵吵闹闹,但李轩回回都在初七消气前低头,一晃眼,几年过去了,一具尸体从北疆运进京城,一同传来的消息还有北疆大捷,北离蛮族亡国了。
那具尸体便是齐阿诺。
处理尸体的人便是初七,他拿着画像确认了那个棺材里躺着的已经腐烂了半张脸的人就是齐阿诺本人之后,便让人们一把火将其烧了。
回到朝堂上,他一个人坐在龙椅上,静静地看着空荡荡的朝堂,身影与曾经坐在此处的李轩身影重叠。
“想什么呢?”李轩不知何时来了,从身后将初七抱了个满怀。
初七顺势倒在李轩怀里,“我想一个人静静,怎么哪里都有你?”话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初七却把他的胳膊抱得紧。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曾经喜欢过齐阿诺,我在卿颜馆最难熬的日子里都是靠着他的那句承诺活下来的,可后来,我渐渐的就把这个人忘到了脑后,甚至在小泉子说起齐阿诺时,我甚至想不起他的样貌,我只记得,那天的夕阳特别美,充满希望。”初七自言自语道,“我今天,士兵跟我说棺材里躺着的人是北离王齐阿诺,递给我他的画像,我看着画像那分明是一个陌生人,当棺材打开后,我看着那烂了一般的人只觉得恶心,陌生和恐惧,那个人长得太凶了。他利用我毒害你,我做梦都想让他死,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可我今天看到他躺在棺材里,却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好似死了一个不相干的人。”
李轩将初七抱在怀里,一步步往外面走去,今天阳光很足,照的人睁不开眼,初七就那么缩在李轩的怀里,明明已经成长成一个玉树临风的青年,往李轩怀里一缩,还是一副孩子的模样。
初七对齐阿诺的感情很复杂,毕竟那是他少年时的希望,那个人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在初七心里埋下一种子,尽管那颗种子没有发芽,但还是留下了一个痕迹,李轩嫉妒的很,那种幼时的向往是在初七长大后自己无论多努力也无法替代的。
“李轩,我好爱你啊......”初七在他怀里蹭了蹭,软着嗓子说道。
虽然无法替代,但李轩已经用另一种浓烈的感情将其掩盖。
齐阿诺的事情结束,更棘手的事还需要他们面临,手握重兵的向秦即将凯旋而回,同时,向老将军病故,正在北疆的向秦还不知道此事。
北疆平定,向秦的利用价值已经没有了,初七能感觉得到李轩的不安与纠结。
“让他先行回京吧,先处理向老将军的后事,也许你见到向秦以后,一切便有了答案。”初七顿了顿又继续道,“不论你做了什么决定,决定是对或是错,最终是名垂千古还是遗臭万年,我都陪着你。”
一点烛火不足以照亮黑暗,李轩在暗处坐着,初七看不清他的神色,李轩许久没有出声,正在初七以为他睡着的时候,李轩突然一把抓住初七的手。
他的手很凉,初七反握住,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阿秦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可是他最好的朋友手里握着姜国最精锐的军队,举国上下半数的兵力,威名在邻国甚至更胜自己。
“可你身上背着的是李氏江山......”
“朕不是紫微星庇佑的人!这江山是我从阿秦手里抢来的,或者说,是他施舍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