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是烂布?”段山雪抓着杨烨的胳膊,疑惧道:“是许广垣,是他害你?”
杨烨赶忙捧住段山雪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没事,我已经报官了,白兄也说一定会督促府尹查明此事的,你别担心。”
“这个卑鄙小人!”段山雪惶恐无措,又恨又悔,当初就不该心存侥幸!
“没事,没事,”杨烨紧抱着段山雪,“别怕,我已经想好了,明早我就回家,”他顿了顿,侧头在段山雪的耳廓上亲吻了一下,决心道:“一切还和我们之前说好的一样,明天我们就离开这。”
在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做出了决定,虽然这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选择,但这次,真的是无路可走了。
段山雪抬起头看着杨烨,惴惴不安的问:“回家?你大哥他们,他们……”
“没事,别担心。”杨烨轻抚着段山雪的脸颊,故作轻松道:“我娘的奁产留给我了,我只是拿回我自己的东西而已,没事的。”
段山雪只觉愁肠百转,杨烨回家拿钱必然不会轻松,否则之前也不会那样困顿。
他又想起了柳柳临死前的话,他究竟凭什么,能拥有一个杨公子?!
“山雪,”杨烨见段山雪眼圈盈泪,慌忙抱住人吻了又吻,极致温柔的安抚道:“别怕,别担心,好么?”他抵着段山雪的额头,满腔的柔情眷恋都在眼中了,“明天我从家里回来,我们就离开这,之前我已经选中了好几个小宅子,你选个最中意的,我们就在那安家。”
段山雪点点头,眼角的泪还是没忍住,流了下来,“哪里都可以,”他紧紧抱住杨烨,“只要有阿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第二天,两人起的很早,杨烨急着回家,这次回去怕是再也没有余地,想到要与亲人彻底分裂,这其中滋味当真是苦涩难言,他实在不愿面对。
段山雪知道杨烨此去定然会受苦头,心中自然也是愁闷难当,可如今山穷水尽,他们实在别无他路可走。
两人洗漱妥当便坐在桌边吃早饭,杨烨怕段山雪担心,不断温声哄着人,可就在这个时候,鸨公突然来敲门。
段山雪霎时心头一紧,强烈的不安怎么也压不住。
杨烨揉了揉段山雪的手,轻声安慰了一句,起身去开门。
“杨公子,”鸨公进门就哈腰打招呼,挤着一脸干笑问:“您前头押付的账银可已经没了,您看,您还包着雪君吗?”
杨烨就知道鸨公是为着这件事,又想到之前这人安排段山雪见许广垣的事,于是当下便冷声道:“我知道了,今日我就为雪君赎身,稍后就将银子送来。”
鸨公有点惊讶,假笑都僵了一瞬,不过随即就又点头谄笑道:“雪君真是好福气呀,不过,”他瞥了段山雪一眼,话锋一转,“此时此刻雪君还是春碧堂的人,现在可有别人等着亲近雪君呐。”
杨烨当即恼怒道:“我说了,今日就为雪君赎身,中午,最多中午,我便把银子送来。”
鸨公做出个为难的样子,“我说杨公子啊,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呀,毕竟春碧堂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嘛。”他贼眉鼠眼的在杨烨和段山雪之间来回看了看,见这两人没什么表示,便拿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堂主说了,要么杨公子现在就交银子,否则即刻就把雪君送到客人那去,人家可是早就等着了,出手阔绰,没见人就先付银子啦。”
段山雪心惊胆颤,只怕这客人不是别人,正是许广垣。
看来许广垣一步一步都谋算好了,也必然是贿赂了鸨公,知道今日杨烨押付的银钱光了,而昨天杨烨又赔的分文全无,所以许广垣便趁此机会明目张胆的落井下石。
杨烨又怒又急,“都说了稍后便会送银子,难道偌大的春碧堂,连一时半刻都等不得?”他慌乱的看了看段山雪,转头对鸨公轻了些语气,“不用中午,一个时辰,只一个时辰,我就把银子送来,烦请通融一下,行吗?”
鸨公虚情假意的陪着笑,“我自然是想帮杨公子的,可惜这事我做不得主啊。”他看向段山雪,不再像从前那样客气,“雪君,客商许老爷已经递了条子请你过堂,堂主传话,要你即刻就去,轿子就在春碧堂门口呢。”
果然是许广垣!段山雪和杨烨对视一眼,忧急如焚。
“求,求你通融一下,”杨烨想不到这些人半分情面都不讲,“就一个时辰,求你通融通融。”
鸨公装模作样的叹气,“这可不是我不通融啊,我也知道杨公子宝贝着雪君,可惜我说话没分量啊!”他朝门外吆喝一声,小福和另外三个小厮进来了,鸨公又转头对段山雪冷道:“雪君,你快跟小福下楼吧。”
这是来硬的了,段山雪又惊又气,却只能软声求道:“师傅,求求,求求你。”
杨烨心痛如绞,急出了一身汗,低三下四的一再恳求,可鸨公只一句话,要么杨烨现在立刻拿钱,要么就把雪君送走。
“杨公子,您可千万别怪罪小人,这都是堂主的意思,既然您现在拿不出银子,我也没办法了。”鸨公对旁边的小厮们示意了一下,“去,送雪君下楼。”
杨烨急忙拉住段山雪,“不行!”他一边推搡那几个小厮,一边苦求鸨公道:“求求你,通融一下吧,日后我必会答谢你!”
鸨公挑着尖眉略微思索一下,但还是摇头道:“杨公子,我就给您指条明路,您有这功夫不如早点回去拿钱,只要交了银子,等过了今天许老爷的堂,您就能把雪君接回去了,再晚的话,万一许老爷想多留雪君,再递条子过来,您可是还得等啊。”他对杨烨又弯了弯腰,表示一下恭敬,然后就对小厮们叱道:“没用的东西,还不麻利点!”
小厮们不敢不听鸨公的话,立刻推开杨烨,压制住段山雪往出走。
“山雪!”杨烨简直觉得天塌地陷,扑上去死抱住人,段山雪也用力挣扎,无奈根本挣脱不得。
“雪君,”鸨公叉着腰,终于能在段山雪面前摆出威势,“你难道忘了堂里的规矩?拒绝接客是什么后果,你不知道么?”
段山雪知道,可他宁愿被打死也不愿意去许广垣那,依旧拼命挣扎,死活不去。
鸨公像看笑话似的摇摇头,让小厮们用绳子把段山雪绑上,“许老爷可真是有先见之明,就知道你不是个听话的。”他啧啧道:“不过虽然你坏了规矩,暂时也不能处置你,许老爷还等着呢,你今天就是死,也得去许老爷那。”
杨烨赤红着眼睛冲上去扑打捆绑段山雪的小厮,但他惯常斯斯文文,这辈子还从没打过架呢,那几个小厮又很壮,他哪是对手。
屋里乱成一团,在混乱中小福拉住杨烨小声道:“外头还有人呢,雪君留不住,杨公子快回去筹钱吧,再晚怕又出岔子。”
果然,鸨公又朝门外喊了一声,腾腾腾又跑进来几个五大三粗的人,是春碧堂里的打手。
小厮们拦住杨烨,那几个打手三下五除二就把段山雪上下绑好,嘴巴也堵上,扛着人就下楼了。
杨烨被按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叫着段山雪,痛不欲生。
鸨公半真半假的叹了口气,挥挥手让小厮们放开杨烨,杨烨立刻起身,状如疯癫的跑了出去。
“哎,”鸨公摇摇头,啧了一声,“倒还真是个情种。”
第57章 摧心剖肝
杨烨一路狂奔,路上也不知撞到了多少人,人们见他衣衫凌乱双目赤红,只当他是个疯子。
也是赶巧了,杨烨奔回杨府时,杨仪恰好回来取点东西,两人前后脚进的大门。
既然杨仪回来,杨烨也不用特意去找杨父了,在大门口便拉住杨仪道:“大哥,我娘的奁产请你清点出来,现在就给我。”
杨仪本来见了杨烨这幅糟乱的仪表就不悦,一听这话顿时起火,“你看看你现在成个什么样子!”他又上下扫了杨烨一圈,愈发生气,“堂堂杨家的三公子,如今落得这个模样,你真是丢尽了脸!”
杨烨没心思跟杨仪说别的,只急急的扯着杨仪道:“大哥,求求你,就给我吧!”
“你混账!”杨仪甩开他,“许久不登家门,一回来就是要钱,你简直无药可救!”
“大哥!”杨烨急的快落泪,“求求你了,山雪还等我救他呢,弟弟求你了!”
杨仪更加愠怒,“为了那么个东西,你就这般求我,你,你简直让我失望透顶!”
杨烨此刻什么都顾不上了,耽搁的每一刻都让他五内俱焚,“大哥,我娘的奁产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今天必须给我。”
杨仪没想到杨烨会用这样强硬的态度跟他说话,登时怒火中烧,“你目无尊长,这些年的圣贤书都白读了!”他指着杨父的小别院,寒声道:“我说过,你要是敢拿家里的钱再去填给那妓子,你就不是我杨家的人!要是有胆子,你就跟我去父亲面前,看父亲饶不饶你!”
杨烨没犹豫,立即点头道:“好,那我就跟父亲去要。”
杨仪没料到杨烨居然执迷不悟到这种程度,一时气到无话可说,怒哼了一声便拂袖走向杨父的小别院。
这会儿正是上午阳光最好的时候,杨父披着狐裘大氅,优哉的在院中修剪梅花的乱枝。
“父亲,”刚进了小院,杨烨就迫不及待的开口道:“我娘临终前将奁产留给了我,现在就请父亲让大哥清点出来,给我吧。”
杨父的心情在这一句话的功夫里变了又变,本来他见杨烨回来,以为杨烨是知错了想通了,可看到杨烨那副破落样子又怒其不争,最后听到杨烨居然是回来要财产的,立时就变了脸色。
“你这逆子,竟胆敢回来要你娘的奁产,简直毫无羞耻之心!”杨父把手里的剪刀扔到树下,甩着大氅的衣摆就朝书房走,“不改了那些臭毛病,以后就不准再回来!”
“父亲!”杨烨直接跪下,“若非情势所逼走投无路,烨儿也不想动用娘的奁产。”他双手撑地,重重的磕了个头,“烨儿不孝,只是如今十万火急,请父亲就把钱产给我吧!”
杨父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杨烨问:“何事十万火急?”
杨仪在旁边冷哼了一声,杨烨低着头,只得坦言道:“山雪被人强抢去了,烨儿急着赎人,晚了还不知道再生什么事端。”
杨父一听居然还是为了那污糟事,指着院门怒斥道:“混账东西,你给我滚出去!”
杨烨以头触地,“父亲!”他声声哽咽,几欲泣血,“山雪遭人迫害几多曲折,他绝对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不堪之人!即便父兄无法理解,可烨儿与他真心相许,此生唯他不娶,就请父兄成全了烨儿吧!”
杨仪真是失望透了,“你听听你说的什么混账话,什么唯他不娶,简直人伦不分,大逆不道!”
杨父同样大失所望,从前温顺和厚的三儿子竟然变的这般荒唐!
“你给我滚出去,我杨家没有你这种罔顾人伦的逆子!”杨父不再看杨烨,转身回房,“家里的钱产你一文也别想拿!”
“父亲!”杨烨凄喊一声,只因实在忧急,便有些口不择言,“我娘在世的时候,你便宠爱三娘,对我娘诸多冷落,否则娘的病也不会耽搁那么久。”他抬头看着杨父,此刻说出来着实也是有些怨气,“直到我娘临终的时候,你还在陪着三娘!”
“你这混账!”杨仪先是看了杨父一眼,继而便斥骂杨烨道:“父亲的事,岂轮得着你来指摘,你还知不知道什么是为人子的本分!”
杨父震惊的看着杨烨,万万没想到杨烨居然会提起这件事。
杨烨的娘是个温柔贤淑的好女子,他的确多有歉疚,但他绝不容许自己的儿子来指责自己。
“你还有脸提你娘!”杨父恼羞成怒,呵斥道:“你娘要是知道你这般荒唐,只怕会死不瞑目!”
“我娘生性柔善,最是心软,见不得人受苦,她要是知道山雪的遭遇,一定也会心疼。”杨烨毫不畏缩,继续沉声道:“若是娘在天有灵,定然不舍得我如此苦痛,她若知道我有了倾心之人,只会为我高兴。”
杨父气极,走到杨烨面前冷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烨又磕了个头,一字一句的说:“请父亲遵从我娘的遗嘱,把我娘留给我的奁产,给我。”
杨父点点头,“好哇,好哇,”他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杨烨,同样一字一句的说:“既是你娘留给你的东西,那就给你,但是,从此你不准再踏进杨家一步,我杨家再没有你这不肖子!”
杨仪看了杨父一眼,又满脸凝重的看向杨烨,“听到了吗,你若是还不悔改,今后就别想再回来!”
杨烨心痛如割,却又不得不在这两难中做出选择,“烨儿不孝,今后无颜面对父兄。”他给杨父重重的磕了个头,哽咽道:“请父亲,把我娘的奁产给我。”
杨父瞳孔骤缩,拧眉睨视杨烨片刻,冷哼了一声,“好,好。”他甩袖而去,只留给杨仪一句话,“把他娘的钱产清点出来都给他,让他滚!”
杨烨跪伏在地上,黯然流泪。
他从小长大的家,他的亲人,到底还是失去了。
杨仪再没说什么,或许是失望到无话可说,到账房按照奁产的贴证清点了一下,分文不多,也分文不少,一共价值五千八百两,悉数给了杨烨。
杨烨将其兑成银票,又一路狂奔回春碧堂,这时候距离段山雪被绑走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时辰。